顾淮走进府门,站在府门口处等候的嬷嬷对他躬身施礼,恭恭敬敬说道:“国公爷,老夫人要见您。”
顾淮微微的点一点头,调转脚步去了祖母住的春晖堂。
顾老夫人穿了一件福寿如意云纹锦缎通袖袄,满头银丝,用了一根西池献寿簪挽就,脸庞瘦削,双眼皮微耷,唇角纹路深刻,看见顾淮进来,脸上方露出一丝笑容来,硬朗的眉眼方显现出一丝慈善。
“祖母,”顾淮开口叫道。
顾老夫人说道:“坐吧,茶温正好,是你素日常喝的六安茶。”
顾淮坐了,问道:“祖母叫孙儿来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顾老夫人一手轻抚了腕上的翡翠碧玉镯,心下微微沉吟,这是她的婆母当年传给她的,后来,她又传给了顾淮的母亲,顾淮的母亲去了以后,这翡翠碧玉镯重新又回到了她的手上,这几年,她无时无刻不想着,等顾淮娶亲以后,再把手镯传下去。
当年儿子顾行之在的时候,为顾淮与陈家的女儿陈绮罗订了亲,她其实是不赞成的,为了等陈家的女孩长大,顾淮无法娶亲,生生耽误了好些年,如今陈家女孩长大了,哼,顾老夫人想着她派去的人,回来对她说道陈家的答复,不由得满腹怒气。
“我日前使了人去陈家催婚,你已经不小了,等那丫头也这么多年了,谁知道忠勇侯竟然如此不通人情,竟然还要你等,不肯将女儿嫁过来,不如——这亲事就此作罢算了吧。”
顾淮静静地看着顾老夫人,问道:“祖母派人去催婚为何不与我商量商量?现在,祖母是要孙儿毁婚吗?”
顾老夫人摇摇头,说道:“毁婚自然是不成的,我是要你去退了陈家的婚约。”
顾淮微微一笑,说道:“一样的,就是毁婚。”
顾老夫人一脸的冷漠说道:“我们顾家等了这许多年,他陈家现在还推三阻四的,这婚毁了就毁了吧。”
顾淮点了点头,垂眸说道:“孙儿明白祖母的意思了,孙儿会看着办的。”
顾老夫人直视他,说道:“你不肯吗?”
顾淮抬头静静地看了回去,问道:“忠勇侯对孙儿有恩,祖母是要孙儿做那忘恩负义之人吗?。”
顾老夫人双眼微垂,老态毕显,说道:“我老了,不定哪天就撒手去了,也不知道我有没有福气看你娶妻生子,你不肯做忘恩负义之人,就是想要我做那愧见顾家列祖列宗之人吗?”
顾淮慢慢说道:“祖母言重了,孙儿不敢,孙儿闲时会再去见一见忠勇侯的,祖母也不必心急。”
顾老夫人叹气,顾淮是个有主意的,这是好事,可有的时候还真也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是晚膳时间,丫鬟们很快就摆好了桌,顾老夫人坐定,顾淮在她下首坐了。
顾老夫人笑眯眯的,一直让身边的大丫鬟玉枝给顾淮布菜。
“你去侍候老夫人用饭。”顾淮淡声吩咐身旁要给自己布菜的玉枝。
玉枝手上正夹着的一筷子鸡丝香菇,她的手指不粗不细,指若春葱,身量高挑,一张脸也颇有几分颜色,听到顾淮的话,握着筷子的手捏紧,转向顾老夫人,给顾老夫人布了几样菜。
顾淮吃得不快也不慢,就是与家人一起,他也是面上一派清冷的。
顾老夫人看着顾淮,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顾家人丁单薄,几代单传,她是极盼着顾家人丁兴旺的,谁承想到了顾淮这一代,就只剩他们兄妹二人了,顾云都嫁人了,如今顾淮都二十五岁了,还没有成婚。
顾淮就是因为自小订了一个娃娃亲,婚事才会拖得这么久。订亲时候顾淮才十岁,那陈家女郎刚刚两岁,如今和顾淮同龄的孩子都能入学了,顾淮还在等着陈家女郎。
这几年她也时常和忠勇候府走动,陈家的小姑娘小时候还不显,这几年大了,也长开了,竟然是世间少有的颜色,说实话她是不喜的,娶妇娶贤,生成那个样子,忠勇侯又宠得厉害,且是没有母亲教导的,怕是嫁过来了,也是不会持家的。
用过晚饭,顾老夫人留了顾淮陪她说话,祖孙俩闲聊几句,都是顾老夫人在说,顾淮听着,偶尔搭个腔,顾老夫人也就不绕圈子了,直接奔主题。
“那陈家女郎如今已经十七岁了,我打算挑个好日子上门下聘,你意下如何?”
他二人自幼订亲,让媒人上门提亲这步可以免了,直接下聘,商议婚期就成了。
顾淮神色平平地说道:“再等等吧,不急。”
顾老夫人急了:“不急?别人像我这个年岁,孙子都有了,我怎能不急?”
顾淮不语。
顾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劝道:“淮之,祖母老了,祖母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也没有几年活头了,祖母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娶了妻,生了子,我就是死了也能闭上眼睛,不然我去了地下,也没有脸面见顾家的列祖列宗。”
淮之是顾淮的字。
“孙儿会看着办的,天不早了,祖母歇息吧。”
她自在这边悲戚诉苦,顾淮云淡风轻没有事人一样,顾老夫人顿觉得无力。第二日,不肯放弃的顾老夫人直奔忠勇侯府而去,孙子这边无从下手,那就让忠勇侯府这边主动吧。
顾老夫人原本与忠勇侯府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自从订了儿女亲家,两家方才走动起来,这几年她忧心顾淮的婚事,盼着陈绮罗快快长大,上门就勤了些,陈老夫人与她年岁相当,两人也能谈说到一块去,这于她们倒是意外之喜了。
陈老夫人看见顾老夫人来了,甚为开心,可是一看见顾老夫人的脸色,吓了一跳。
顾老夫人比她年长几岁,她忙忙站起来,迎上去,“老姐姐,你今日得闲了,只是多日不见,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可是近日身子不爽快?”
顾老夫人就叹了一口气。
陈老夫人携了顾老夫人在榻上双双坐下,又一叠声的吩咐了下人送茶来。
顾老夫人接过茶,没有喝,放在一旁桌上,伸手握住陈老夫人的手说道:“我身子骨虽弱,这些日子倒是不曾添病,我呀,是昨夜没有睡好的缘故。”
“老姐姐因何昨夜没有睡好?”
“嗐,我呀,昨夜梦见了顾淮的祖父,他祖父将我一顿责骂,他骂我只知道颐养天年,顾家儿孙的大事却不理,他问我身为祖母,为何还不给孙儿孙女张罗婚事,难不成是想绝了顾家的后吗?”顾老夫人哽咽了。
陈老夫人默了,一瞬间明白了顾老夫人因为何事一大早上的登门了。
顾老夫人落了泪下来,说道:“淮之云姐他们的父母去得早,这些个年都是靠我一人支撑着,总算是把他们兄妹们拉扯大了,对于淮之的大事,我能不上心吗,可是一来呢阿罗这孩子还小,淮之得等,二来阿罗过了及笈,本可以论婚了,可我瞧着你们家里也是极喜爱她的,想她在家多陪陪你们,我又等了,这一等就是两年,我本是一片的好心,可是淮之他祖父不知道啊,竟然托梦来大骂了我一通,我可是冤死了。”
陈老夫人劝道:“老姐姐也无需烦扰伤心,想来梦也都是反的也说不定。”
顾老夫人拿帕子擦了擦眼睛,看陈老夫人的眼光凉飕飕的。
陈老夫人说不下去了,可是自家孙女的婚事可是不攥在她手上的,她能怎么样嘛。
顾老夫人也明白了,陈老夫人分明做不了陈绮罗的主,她今日是寻错了人。
不过,她今日来也并非一定要定下婚期,她也就是与陈家透透口风:我们家顾淮老大不小的了,你们家的女郎也嫁得人了,这亲事该提上日程了。
这都是顾淮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将她逼迫至此,没有顾淮同意,她也不敢冒贸然的上陈家下聘啊。
陈老夫人干巴巴的笑了两声,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姐姐也无需太过忧心了。”
顾老夫人笑眯眯的说道:“也是呢,就是不知道忠勇侯打算何时让阿罗进顾家的门呢?我家淮哥已经二十五岁了。”
陈老夫人又自笑了两声,现在,这让她如何回答顾老夫人呢,她可是完全做不了陈洵的主的。陈老夫人端起茶杯来喝茶,她孙儿孙女的事情,自李氏去后,她的儿子都不让她插手,唯恐她虐待了那对双生子,早些年她还会生气,如今都看开了,她索性也乐得不管就是了。
现在,看着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顾老夫人,陈老夫人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