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荡秋千女孩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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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罗妲终于换上了那件绿罗给她做的青绿色和服。
除了月初那夜她被娴亚换上了那身粉色的和服外,中途她还穿过杏黄色的和服,那是千代送给她的,但她真的不太喜欢,穿了两天又换成了相对素雅些的粉色。
那件她最喜欢的青绿色和服,总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被当众泼水的倒霉经历,便暂时不愿穿了。
直到六天后的今天,她才正式穿了上它。因为需要出门采购,且明天就是蝎的生日,所以她还是想穿着自己真心喜欢的衣服……
可一想起蝎的这个刚失去了亲人的生日,她就忍不住难过。
方才她轻手轻脚地来到了客房后,看到小男孩还在沉沉地睡着,神情也稍微放松了些……但接下来呢?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他注定会知道夷蝎的悲惨死亡。
事实上,纱罗妲在目前也不愿再自我深究此事了。
毕竟,她也能敏感地察觉到此事只会是一桩不了了之的事件。所以她的确该“配合”着海老藏外公去尽力掩盖那血淋淋的复杂真相。
但比起这,她更痛心海老藏外公对绿罗姑姑,不……是自己视为母亲的那个女子的莫名憎恨……甚至是刻意挑拨!
尽管她一直都不明白这两个对她而言都极其重要的亲人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她真的很失望自己外公的言语教唆!
于是,她竟然愿意为了“妈妈”而摒弃自己标志性的乖巧和听话,还隐晦地反驳自己原本很敬畏的外公!
好像……是有些过分了呢,为了一个亲人去对另一个亲人不敬。如今她忍不住自责,却不知该如何化解?
偌大的宅邸、空旷的院落,在朝气蓬勃的朗朗清晨中却浑然一片死气沉沉的惨淡景象,仿佛头顶金色的朝阳也难以窥入这个阴沉荒寂的地方……
一夜未眠、心绪不宁的纱罗妲不禁愈发烦闷、苦恼,在匆匆穿戴好后,她也未和海老藏打声招呼,也没有做早餐,就无声无息、且算是“任性”地离开了这座分外安静的宅邸。
她很累、很累、很累……
总是戴着“懂事”“谦和”的沉重面具、千方百计地迎合长辈们的殷切期待而活,却全然失去了自我、失去了……自己的真面目!
她开始烦躁、焦灼、不甘……索性想放纵自己一天,不再让自己压抑地活着;而是向外奔跑、去呼吸外面相对而言还比较清新的空气。
呵,逃避吗?
当她正式打开院落大门的那一刹,外界的溶溶阳光终于能倾泻于她小小的身子上。
虽然她的蓝眸因那种格外澄亮的光芒而略感不适;但她仍打心底深爱那种温暖的明耀,闪亮、坦荡、暖意、希望、明朗。
因此,她自小就爱在阳光下独行,哪怕常被人开些“过分”的玩笑;当然啦,她也喜欢和那个若阳光般的红发小男孩,一起并肩在阳光下携手漫步。
可现在,他的光……却骤然暗淡了,她在心里伤感道。
她关上了大门,轻轻然地从人烟稀少的砂隐西北处出发,一个人在一路上走走停停,时而快走、时而慢跑,仿佛没有灵魂的孤影悠悠地穿梭于这个鳞次栉比的聚落。
在沿途中,她也毫无感觉地采购了各种她需要的用品,还很“神奇”地完全感觉不到周围人在往常对她的各种指指点点……
哦,原来那些兴致勃勃的看客和评论家们的深奥话题,都不约而同地聚焦于最热门的关于北山夷蝎的死亡了。
她提着东西,垂目冷哼了一声,却还是无法阻碍那些令人作呕的风言风语、乃至自以为是的评头论足,像苍蝇般嗡嗡作响——
“哎呀!北山夷蝎居然英年早逝,才41岁,真的很年轻啊。”
“夷蝎是医学大师,但他一死,那神农苑也得关门!照此说来,他这些年来行医所得的财产,也必然被他的独生女儿捐给自己的婆家了。”
“呵,你可真是见钱眼开!还在惦记着钱?我倒担心这种横死在‘沙漠深处’的人,会不会有什么冤魂啊?!”
“不怕不怕,据说人家北山夷蝎的意愿不就是干净利落的火化吗?且火化无异于化骨扬灰,还能去一去‘邪气’。”
“喂,你们还不知道吧?我最新得来的消息——三代目将筹建一座‘北山医院’来纪念夷蝎……哎呦喂!他一个来自川之国的外地人,在死后能有这种哀荣,就算做了鬼也该知足了呀!”
“嘛哎!这么好的事!必然是他的亲家千代大人提出来的吧?哈哈,所以说……别看夷蝎在平时总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但背地里也挺会算计的嘛。让他那娇滴滴的闺女攀上了像‘赤砂风岚’这样的第一英雄、官二代,便顺理成章地和千代这样的大人物成了亲戚!”
“但我就不懂了,不是说北山夷蝎到沙漠去寻找什么给自己外孙治病的‘白沙蒿’了吗?怎么就迷路到‘沙漠深处’了呢?”
“就是!他又不是忍者,这种危险的事情,也该和他的亲家提前商量一下,免得出了什么意外嘛。”
“嘻嘻,依我看嘛,指不定……是他们儿女之间的婚事‘不和谐’,才让两个长辈闹了别扭,不愿事先沟通,哈哈哈!”
……
纱罗妲面无表情地听完了这些言语,胃里只觉得一阵翻江倒海。
她快步离开,也未引起那些喋喋不休的人的注意。毕竟她这个常处于“风口浪尖”上的“怪物”被夷蝎这样的“黑马”抢了风头,自然可怜兮兮地“失宠”了。
不,她知道等此事风平浪静后,她还是那些人茶余饭后的万年话题、还是充当他们宣泄各种不良情绪的“垃圾桶”。
哼,这就是人类贪得无厌的劣根性罢了!自小就饱尝人情冷暖的她比谁都看得透彻。
在不知不觉的步行中,她正好走到了那个她在平时都不敢触及的禁地——即砂隐唯一一处的游乐场。
她暂时驻足,忍不住望眼一看——
明明是清晨,但这里竟一片空荡荡的,连一个孩子都没有……那她要不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壮着胆子去偷偷摸摸地玩一玩呢?
去吧去吧!还当什么累人的“好孩子”呢?总是谦让、总是隐忍,每夜还要失眠、还要畏惧可能降临的死亡……
那么,她今天就要休假!还不干了!
终于,她鼓起勇气、放下了顾虑,干脆将买的东西先放在了地上。
她一屁股坐在了那个她最喜欢的、且是这里最火热的秋千的上面!
但她的这个有些不太“淑女”的举动还是掀起了一阵金黄的尘土,轻飘飘地清扬于她青绿色的衣袂下。接着,浴在朝日中的秋千随她与生俱来的温和动作而缓缓荡起。
她要荡呀荡、荡呀荡、荡呀荡……
如果蝎也在这里就更好了呢。他可以推她!要是这样的话……他们两个人就能相互交换着玩!
一想到蝎,她的心情逐渐好了起来。小脸越发泛红的她暂时忘却了之前的很多不快: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
开始荡吧!
她用两只雪白的小手紧紧地抓着秋千两边的绳索,用两条小短腿在铺满沙子的土地上轻微一蹬。
慢慢地,她娇小的身子随着青绿罗裙的优美飘扬,搅乱了满地的黄沙缭绕;她的酒红色秀发伴风飘动,恍若划破了蔚蓝天际的赤色之光。
真好呀,能这样潇洒自在、能这样无拘无束、能这样无忧无虑!
渐渐地,发自内心的欢欣、舒心的甜美笑容,婉转地爬上了她时常被强行冰封着苦涩、悲愤、虚礼的精致粉面。
为此,她真心诚意地咧开了其精致玲珑的樱唇,享受着荡漾在空中的欢愉乐趣。
即使在这个偌大的游乐场里,目前就只有她一个人……但她格外珍惜这难得的玩耍时刻!
即便很丢人吧,她永远都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抢来秋千,只能无助地暗自欣羡着、暗自渴望着,又或是在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个玩伴的照顾下才勉强得到了唯一一次能玩秋千的机会,可仍然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不小的“动乱”。
蕊子姐姐,已经很多天都没有见到你了,你还好吗?
她想起了刚才路过的那家蔬果店和已然倒闭的神农苑一样……店门紧闭,也未曾看到那对金发母女的身影。
那个对她很好的姐姐,陪她玩、陪她吃、陪她剪蝴蝶……还和蝎一起帮自己抢秋千。
但那个姐姐却在亲眼目睹了自己所剪的米色纸蝴蝶皆被那些同龄人恶毒地毁坏后,竟狠狠地咬着牙,幽冷地告诉了自己一个能报复这片邪恶土地的绝妙方法。
但在那个时候,她果断决绝了!可还是没能逃过她的聪慧和手段,好在最终被莫名其妙地及时化解……即便她仍不知到底是谁能成功控制住那天注定会暴走的自己。
想着想着,这个本就多愁善感的女孩还是让自己好不容易才营造出来的快乐,因她的心事重重而化为泡影,甚至促使她的秋千开始丧失继续摆动的源泉,转而向枯叶般缓慢凋零。
逐渐地,直到她没有心情再去刻意荡高时,她穿着桐木制成的下駄①的小脚停在了足下的暗黄沙地上;而那双套着足部的洁白的足袋②与沙地上的暗黄之色,依然和从前般白得格格不入。
这个时候,她垂目不语,望着足下的那片暗黄,看不到任何边际……
“怪物!谁允许你来这里玩的?”
一脸淡然的纱罗妲先是轻微抬眼,但没有抬头。
顺着她目前的漠然视线,能在不远处看到一双穿着木屐、皮肤与沙地颜色浑然一体的脚,且其左脚踝上还有一大块红色的胎记。
【注释】
①下駄:木屐
②足袋:古汉语称袜子,日本也吸收了这个名称,在11世纪时就有“足袋”的记载。后来在日语里变成专指分趾的袜子和鞋。五十年代,日本贫困的劳动阶层多喜欢穿这种样式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