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如影随形的双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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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小绿罗做噩梦了。
只因为源自母亲朱雀宫仁玉王妃身上的那种十分……怪异的气味，给以往她的依兰罗体香，带了些略微腥烈的感觉。
那股能掩盖住依兰罗之茉莉香的奇怪味道，在仁玉现场向她重复了自己所说的言语后，就闭塞了绿罗的呼吸与声带，使小姑娘仅机械似的点点头，睁圆的青目所浮着的仁玉面容上的明丽笑容，渐渐被那种气味冲淡了。
那究竟是什么味？
虽然闻着并不算……臭吧，但总让人觉得不适。
于是，当晚，小绿罗怀着这样的疑问，被她的阿萱阿姨照顾得洗漱完毕后，躺在被窝里，像往常一样听母亲仁玉为自己讲睡前故事。
如果她还没睡着，母亲会为她唱《樱花》民谣。一般而言，走完这些过程，她基本就合眼了。
“……绿罗，上次母妃给你讲的是《竹取物语》，还记得内容吗？”
“记得，辉夜公主最后飞到了月亮上，把凡间的记忆都忘光光了。”一说起这个让绿罗印象深刻的神话，她能很流利地讲出些大概。
“记得很清楚，真棒！那你告诉……妈妈，听完故事后，绿罗觉得辉夜公主在那六个男生里，到底喜欢谁呢？”这次，绿罗不仅很意外母亲再度以“妈妈”而不是“母妃”自称，语气里还有些轻得近乎听不出的波澜，似风过水面，掠起的涟漪微乎其微，却足以让水下的鱼儿感受到风的痕迹……
“嗯……这个嘛……”绿罗的小手不由得因陷入思考，抓扭起身上盖着的小被子。尚且稚嫩的思维方式，还无法让她理解这个关于一个漂亮公主和六个男人间的故事。
在挤了脑仁老半天后，她小心地瞄着母亲明显堆满了期待的神情，像近距离娇美盛开的鲜花。虽妍丽夺目，芳香扑鼻，但烈艳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只好嗫嚅道：“……是……是皇帝吧。”
话音刚落，母亲手持的一把正为自己轻轻扇凉的白檀扇，顿时凝滞在半空中。
几秒后，从精致的木片上，由人工镂刻而出的空心图案里，细细地穿灌出了一声轻渺渺的：“是吗。”
“妈妈……我……我说错了吗……”绿罗捕捉到母亲随着那把扇子停止舞动，所一同冷凝在唇畔慢慢消融的微笑，心头莫名一紧，生怕她是不是犯了错，以致妈妈生气，不喜欢自己了。
“是，你确实说错了，要叫，‘母妃’。”仁玉妩然勾眉，拿扇子轻打了下绿罗的小圆脸，并在女孩小巧的鼻尖上扑来一股清幽的檀香。
这便是白檀扇自身所具有的一种轻淡且唯有在舞扇或近距离接触时，所能嗅到的算是相当好闻的味道了。虽不若依兰罗的茉莉花香般馥郁浓芳，却清宁长存，素雅清新，恬淡宜人……
小女孩鼻前被淡远的檀香，冲灌了先前那种“阴魂不散”的腥味，顿觉脑袋清醒了些，眨巴着大眼睛，软声道：“母……妃。”
“绿罗，你喜欢妈妈吗？”忽然，仁玉问道，并再度用了小姑娘比较习惯的“妈妈”称呼。
“喜……喜欢呀！”小绿罗岂能让她最喜欢的漂亮妈妈，质疑自己对她与生俱来的喜爱呢？！一骨碌坐直了身子，急得小脸都憋红了。
“那妈妈今天的样子……你还喜欢吗？”仁玉边说边为女儿轻手披上外衣，捎带颤抖了她向来冷静的声音，动作更是轻柔得绿罗若玻璃人似的娇弱，稍微一碰就碎了。
这个问题……骤然让小绿罗不知如何作答了。
平心而论，她是有些害怕今日格外严厉的母亲！但一看到妈妈面对自己时的温柔，她就能忘却一切：“不怕，绿罗不怕。”
她以柔嫩的声音坚定地说着，直视着母亲那双和自己……是自己与母亲一模一样的青玉色美目，忽觉本就与漂亮妈妈相貌高度相似的自己，在长大后……会不会也像她这般美丽动人呢？
“不怕？就算妈妈杀了人，或是……”仁玉睁圆双眼，像是很惊异女儿的回答。一时间滑落了手中的白檀扇，转而捧着绿罗天真的粉面。
母女两厢定定对视间，她仿佛从女儿身上看到了年幼时的自己……
儿时的她，朱雀宫德彦亲王与苓子王妃的次女，嫡系的仁玉姬尊，一直以来，都生活在孪生姐姐仁华光环的笼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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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华姬尊生得真美！性子也好，安静温婉、识文断字、秀外慧中……据说还是‘福星’在世哩！”
“是呀，她是朱雀宫一脉的骄傲！最美的依兰罗，那样无与伦比的品貌，将来若当不了国母，才是明珠暗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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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玉便是像这样听着周围人，对分明与自己长得一样的姐姐的赞美下长大的，无论是六岁前在故乡广济城，还是后来京都的皇居。
那些人总是夸赞姐姐小小年纪就倾国倾城、性情婉约、多才多艺……却忽略了自己亦拥有和姐姐一样的绝色容貌，以及不平庸的才情。
纵使她不若姐姐般酷爱读书，但也写得一手好字、会作和歌，且与“读死书”的姐姐相比，更爱钻研忍术典籍……
可他们……只能看见光华万丈的仁华姐姐，就是看不到仅为一块普通玉石的自己。
仁华，仁玉。
据说自己的名字就是根据姐姐之名衍生的，但一华一玉，一字之差，就已经体现出了她们姐妹的差距。
美玉不及华光，姐姐是行走在阳光下的“光华仙子”，而自己……仅是作为她影子的暗淡玉石罢了。
毕竟，玉石纵然莹润唯美，触手生温，却甚少能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只是光的陪衬，光的……影子。
……
“怎么了，妹妹，不高兴吗？”
“姐姐，我听他们说……我是你的对立面，是什么……‘灾星’。”
“又来了！不过是那个白虎宫百筠姬尊的随口混说，父王早都下令，禁止广济城流传这些胡话，真是多嘴！你可别往心里去。”
“姐姐，他们还说你是‘福星’呢，感觉我和你……嘿嘿，貌似成‘对着干’了呢。”
“妹妹！你要再说这些丧气话，姐姐就不理你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啦！别生气嘛。”
“放心，姐姐才不会生你的气哩，傻丫头。”
“真的吗……”
“还能是假的了？”
“无论我做错了什么？”
“不管你做什么，你我都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妹。”
“如果……如果我做的错事很过分很过分很过分！那你会原谅我吗……”
“额，你为什么会做错事？脑子里怎么净想些奇怪的事情？”
“快告诉我了嘛！”
“哎呀，那我……我顶多是不理你、不见你……”
“那……不打我？不……恨我？”
“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你是我的双胞胎妹妹，是我的亲人，哪怕你犯了……犯了天大的错，你都是我妹妹呀！”
“那个——”因仁华对自己毫无条件的宽容而心生暖意与感动，仁玉深吸口气，激动道：“姐姐姐姐！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吧？”
“妹妹，无论如何，姐姐将与你如影随形。”仁华温柔地抱住仁玉，柔丽的声音与温暖的气息，快要融化了后者。
那一瞬间，似乎二人的灵魂在相互重合、叠加……最终融为一体，更不必说这对姐妹花几乎相同的躯体，乃至……她们终于投于地上，合二为一的影子了。
如影……随形？
那此时此刻，究竟谁是真实的形体？谁是虚幻的影子呢？
六岁的仁玉，在与比她大了六分钟的仁华紧密相拥时，脑瓜里倏地蹦出了这句犹豫再三却未能脱口问出的话语。
不过，既然姐姐是耀眼的光，是最受人瞩目的嫡系姬尊……那自己这块“小石头”，做她的影子也无妨嘛。
那时候，仁玉想当然地定论道，便自作主张将自己视为了姐姐的影子。
然而，当厄运降临时，仁玉是真觉得自己本就是……仁华姐姐的影子了。
很令人痛心的是，她们正值壮年、身体健朗的父亲，朱雀宫德彦亲王竟无缘无故就发病猝死！悲痛欲绝的苓子王妃大受打击，整日里失魂落魄，之后……也殉情而亡。
夫妇的伉俪情深，淋漓尽致地诠释了她们朱雀宫依兰罗的花语：“从一而终，违誓必死的爱”的前半句。虽凄美感人，但在更为凄惨的现实中，使这对小姐妹自此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仁玉记得很清楚，在父母的葬礼上，性情向来柔弱的仁华姐姐哭得撕心裂肺，还昏厥了好几次，俨然是一副精神世界完全奔溃的心理状态，一度让所有参加葬礼的同族及外族亲贵们都为之动容，纷纷潸然泪下，并称赞仁华孝感天地……还有那个因父王没有儿子，近期才被扶正为嫡系世子，不日后将成为她们一脉新任亲王的依茶，都因仁华的哭声掉眼泪。
事实上，仁玉对那个出自旁系的依茶的印象一般，平时也不算多么熟络。
尽管他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但仁玉总觉得他怯懦软弱！
尤其是每当他怯生生地偷看自己或仁华姐姐时，白皙的脸涨成了虾仁色却又不敢上前搭讪的搞笑举止，使仁玉打心眼看不起这个男生。
呵，居然便宜了这种没出息的男人，瞧他那副懦弱无能的德行，未来能担得起朱雀宫一脉的首领之位吗？
哀悼现场上全程都尽可能掩住自己泪水的仁玉，一看到那个越发和身为女孩的姐姐哭得一样“惨烈”的男孩时，不禁目露嫌恶，进而退散了她眸中的泪意。
真是的，若非自己是女儿身，还不如让坚强的自己当……当“女亲王”哩！仁玉暗自愤恨着，非常不甘心父王英年早逝，致使嫡系改迁至旁系一脉。
可她这种本在认真思考的小心思，在逐渐扼住了她的凄怆，外露为一副冷漠似是“麻木不仁”的样子，则引起不少人的非议，窃窃私语称她没有情感，对父母之死吝啬到连眼泪都挤不出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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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灾星’！姐姐哭得死去活来，她竟跟个木头人一样无动于衷！”
“指不定……就是她克死了德彦亲王夫妇呢！年纪才丁点儿大，就能作妖到这般地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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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不哭，就必然代表自己不痛心父母的接连辞世？而哭得怆然，就一定代表那人情真意切吗？
呸，这是哪门子的奇葩逻辑！！！
仁华姐姐是真情流露，这一点自然不容置疑，可那些无关的旁人呢？
平日里也不见得和自己一家走得多么亲近，现下因仁华姐姐感染才当众落泪，就表示他们是发自肺腑地惋惜他们一家的不幸？还是……哼，仅为触景生情的一时兴起？还是装腔作势的虚情假意？
恶心！别用你们不纯粹的眼泪，来玷污父王和母妃的黄泉路！
无聊！少用你们饱含着同情以及好奇的眼神，来不停地打量着我们姐妹！
滚开！更不许你们用那种随意不负责的言语，来对我这位出身嫡系的朱雀宫仁玉姬尊评头论足、指指点点！
……
仁玉越想越愤恨，在冷却了悲伤的激热时，冷冰冰地扫视着周边那些……看客。
对，在这个世上，隔岸观火的看客，远比真正关心她们姐妹今后死活及命运的人要多得多！为此，她又何必再以一种与仁华姐姐哭得“不相伯仲”的可怜姿态，让他们继续兴致勃勃地看自己一家的“热闹”？又或是在意他们若苍蝇般嗡嗡乱鸣的评论呢？
因此，六岁的仁玉，在这个稚嫩的年纪，已然能敛住眼泪了。
她不是铁石心肠，也不是哭不出来，只是……残酷的现实，不容许她继续当和姐姐一样的柔婉女孩了。
柔弱与感性，交给姐姐；那坚韧与理智……留给自己好了！
姐姐是形体，她则是影子，所以，总得有个坚实的存在，去支撑姐姐吧？
因此，她要保护姐姐！做与她随形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