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被抹掉一切痕迹》
————————
探望那位本就为宇助故意陷害致残的零无宫燕庄将军,漩涡勘六可是顶着极大的心理压力,随着面色平和的宇助,一同进入了位于皇居西五宫最前方登华殿内的太医院。
“……启禀殿下,方才仁华皇后也曾来过。多亏皇后娘娘是天降‘福星’,她一亲自大驾光临,倒让几日来一直都寝食难安的燕庄将军,在她走后不久就顺利入眠了!”
几名太医虽对宇助的突然出现倍感惊讶,但看着少年身后勘六的眼色,也不会不识趣地大声喧哗。
可在言语间,他们毫不掩饰对仁华“福星”身份的认可,却没有发觉盘踞在少年眉间的浓厚冷锐……
“有劳诸位太医了,务必好生伺候着燕庄叔父。”宇助抿唇,没有理会自己母亲对燕庄的“福星”作用,而是垂目看向睡榻上正香甜沉睡的燕庄。
他在笑,那是一种释然的笑。
释然?
呵,他的释然,无疑会加剧自己母亲的相思之苦吧?
少年在心里嗤笑着,赤色的眸光移至燕庄为被褥掖着却真的缺失了的左臂,长眉倏然蹙起,低声道:“叔父,对不住了。”
“对不住”和“对不住了”,一字之差,旁人也许品不出其中真意,但早已得知一切的勘六,明白宇助的道歉其实有两层意思——
第一,为了漩涡南溪这个连燕庄自己至今都不知晓的堪称“工具人”的亲生女儿,宇助无论如何都要向他道歉。
这便是一句最常见不过的“对不住”。
第二,接下来,宇助还会继续利用燕庄,好去对付那个现今以漩涡推故的身份存活于世的朱雀宫仁玉王妃。这既是为了保卫玉女宫一脉的中央皇权,也是为了阻止那个女人的狼子野心!
这便是一句意味着即将伤害他人的“对不住了”。
……
“燕庄将军平日里的用药,请几位一定要叮嘱他按期服用完毕,才好早日康复。”勘六试探性地看了眼仍在注视着燕庄的宇助,犹豫了片刻后,将一个小小的药粉袋塞到了一名太医的手中。
很显然,此药非彼药。
那太医当即出了身冷汗,仓促收好后,忙点头哈腰道:“是!”
宇助看也没看那些左右为难的太医,依旧面向燕庄,淡淡地说道:“这是本宫因缘际会寻得的一方奇药,对医治蚀骨草之毒有很好的疗效。眼下燕庄叔父虽折臂保命,但体内尚有余毒未清。就请几位在他每夜入睡前,将此药掺在他的基础汤药上,也无需声张至父皇及母后处。凡事自有本宫担着,诸位放心即可。”
“臣等遵命!”太医们松了口气,忙俯首跪地。宇助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身后,再带他行至……仍存放着漩涡南溪尸首的太平间。
登华殿太医院的太平间,通常会将皇居中去世的宫女及侍卫的遗体,保存上不到七日,并请来浅草寺的僧侣做完法事算是超度完毕后,就体体面面地以棺材送出宫外由家人领回,要么入土为安,要么被火化。
对于部分确实无亲无故的人而言,再不济也会由皇居出资安顿好其后事,也算犒赏了他们生前的侍主辛劳。
而按照南溪近六日前的死亡,最近也该由她的祖母,漩涡推故尚侍领回遗体好好安葬。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发生了一件耸人听闻的事情——
“不……不见了?!”
本该装殓着南溪遗体的空荡荡的棺材,让在场除了宇助以外的人都傻了眼。尤其是那几个沉不住气的太医,直接吓得尖叫起来。
“勘六,请让他们稍微安静些。”宇助厌恶地瞥了眼那几名吓得方寸大乱的太医,对身旁同样脸色惊恐的勘六冷冷说道。
“是……”勘六咽了咽口水,速速偷瞄了眼那个确实空空如也的棺材。
他的确难以置信这一切!更觉得这可能又是宇助事先所为。
因为,勘六发现宇助对此神色泰然!
于是,一种顿觉南溪可能还活着的欣喜随着漫生,连带着他拔出武.士.刀,以刀背抵住那些惊魂未定的太医的举动,都减弱了些锐气:“几位都先冷静一下!”
可紧接着,最让勘六自己不能冷静的事情发生了——
直盯着棺材的宇助,不顾勘六的喝止,猛地向前走近并倚靠着,像是孤船找到了泊岸般,闭眸沉声道:“都听本宫说,若传出丢了尸体的事,不光几位要被父皇问责,连仕途如日中天的推故尚侍,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一名接近情绪奔溃的太医,索性软泥般伏地,对宇助呜咽着:“请殿下……救命啊!”
“本宫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毕竟,南溪之尸消失一事一旦走漏了风声,也只会撕扯掉皇居‘门禁森严’的最后一块遮羞布,更无法让前线正奋力征战的贵族联军,继续放心地把各自的女眷再安置在皇居中。”宇助轻然睁眼,淡远的眸光在棺材内来回逡巡着,看不出什么情绪。
那个之前接过药粉包的太医同样跪下,目光虽摆不掉恐惧,但出于求生存的基本渴望,对唇际笑影渐浓的宇助,小心地问道:“殿下……请明示……”
“死人而已,再伪造一个用来办葬礼的赝品,不就可以了?”宇助彻底扬起了唇角,唇上优美的弧度似一弯长刀,寒光闪闪,让在场人不寒而栗。
“这——”忍无可忍的勘六立即收刀,意图反驳。
可另一名太医吞吞吐吐的言语,则让勘六更加心惊胆战宇助随后的决策:“那个……殿下,南溪姑娘……是被侵害致死……只怕到时候,依依不舍的推故尚侍……会……会查看她的遗体……”
言毕,他涨红了脸,十分窘迫,难以再说完那番完整的推脱言语了。
“真真假假,事在人为。性命之事,皆由汝定。”宇助沉下脸来,头也不回地离去,留下勘六等人原地发愣。
“勘六大人……这……”完全束手无策的太医,只好向他们认为的身为宇助心腹的勘六求救,连称呼都客气地从“侍卫”转变为“大人”。
“我去劝他!你们也记住了!断不可造次!”勘六咬牙丢下这句话后,忙火急火燎地追向宇助已然远离的身影。
不过这次,他能感觉到宇助果然在内心动摇了。
才不到几步的功夫,他就轻而易举地瞬身拦在了宇助的面前。
正要愤愤不平地反驳他时,勘六却被宇助眸中闪烁的点点莹光,哽住了喉咙间备好的千言万语。
“勘六,她真的,死了。”
宇助扯出一抹心碎的笑容,猛地跪地,俯首喃喃着:“她临走前曾明确说过,在这五日间,除了你我及……仁玉外,她对世人存留于京城中的记忆会渐渐消失。而在五日后,她的身体也会消失。且我不能告知任何人!也不能行动……否则,那个能抹杀她存在的巫术,也会作用到我们身上。此外,她还要我快速寻个……包括致命伤都一样的替代品!以此让仁玉……无法顺利开展下一步计划。”
勘六闻言,惊得目瞪口呆,险些就站不稳了。
他“扑通”跪下身子,双手扶着开始泪目的宇助,脑中飞快地转着,还尚未理清这一系列纷杂的线索,语无伦次道:“这个……殿下!这就是您今日……特地前来皇居的原因,以便……确认此事?”
“像她这种本就为仁玉,借着燕庄身上所流淌的宇智波一族的血脉,再用漩涡一族的禁术,所孕育而出的实际寿命只有五岁的专门制造轮回眼的‘工具人’女儿,一旦在……失身后!就能开眼……”宇助越说越羞愧,垂泪哀声道:“……但五日一过,她整个人都会融化得无影无踪。所以,需要及时剜下其轮回眼,才算完成……使命!”
他抬眼,对视着勘六惊愕的赤眸,沉重说道:“当下她离奇消失,既不排除已经融化,或是……或是被仁玉事先劫走,在取眼后而亡!再贼喊捉贼,借机大肆宣扬丢了南溪尸体一事,好扰乱前线的战争……”
头脑愈发混乱的勘六,此刻也仅一只耳朵听一只耳朵出。而他原先紧抓着宇助肩头衣服的手,在不知不觉中就像被抽走了力气似的垂摊在两侧。
待宇助言毕后,勘六又木了好一会儿,才睁圆了那双色泽略深些的赤眸。
他颇厚的嘴皮子像被一层胶糊住了般,口齿不清地低吟着:“难怪……我那天……看到她……已开启了轮回眼的幻象……看来……她早已……提前准备好了一切!”
“所以,勘六,这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助!”宇助深吸口气,敛住泪意,冲已预感到些什么而面露不情愿的勘六,凄楚地说道:“仁玉这个‘灾星’,一心想夺取皇位!甚至不惜挑起战争,以致至今都被蒙在鼓里的父皇及青龙宫庆元亲王,乃至整个贵族都开战了。”
他无奈摇头,握拳恨恨道:“可惜!现在的我,没法向世人直截了当地拆穿她的真实身份与阴谋!!!更不必说秘密苦心经营十几年的她,在朝堂上都遍布羽翼,甚至还把父皇的身体……”
说到这儿,他戛然止语,又寒笑了一声,咬唇低语为另一个话题:“她本想借着南溪之尸消失一事来大作文章,好进一步激化玉女宫与青龙宫两脉多年来的宿怨。多亏南溪……及时向我坦露了一切!所以,万不可将此事闹大,你懂吗?”
呵,宇助绵里藏针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可自己……能否拒绝这种既让人恶心,又发怵毕生的命令吗?
这,便是勘六顷刻间从脑中蹦出的想法。因为他深知,自己即将伪造的……绝不是常人能干出来的天理难容之事!!!
经过一番惨烈的心理斗争,良久,勘六苦笑着,任凭良心在胸腔内跳得难以控制,却只好强行钉死,对犹在真诚地望着自己的宇助,闷声问了一句:“殿下,您相信因果报应之说吗?”
“我相信。”宇助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就像祖母玉女宫雪姬太后,因为最初毁了仁玉的一生,而在过了五十大寿不久后,就被仁玉设在那只宠物鹦鹉中的邪术,致使身体每况愈下,最终‘自然’病逝的道理一样。甭管受害者是否行动,其实上苍也不会让施虐者的报应不来的。”宇助恻然淡笑着,道出了这则亦是他近来所知的惊天真相。
“既然如此,属下,愿等着上苍的报应吧!因为属下是被您……不,是被这个残酷的忍者世界及可悲的黑暗时代,逼得如此呀!!!”和多次落泪的宇助相比,这是人高马大的勘六头一次无助地哭泣,流淌着一个十八岁的阳刚少年鲜有的痛心泪水。
就这样,宇助与勘六在好不容易达成一致意见后,主仆二人分头行动。
勘六立马返回太医院,与那些已铁定了心,对他马首是瞻的太医们,暗中进行了那场他这辈子都不愿提起的罪恶伪造。
至于此行肩负着更重要使命的宇助,不仅带着一块自己从漩涡恒一那儿要来,绝对能让青龙宫雍珏世子动容的来自漩涡万晴的米色帕子;还将一包相同的药粉,掺入了一壶实际上能提前解救被囚禁的雍珏,好帮他悄悄地摆脱仁玉即将以金银蝴蝶步摇为媒介,对他施加“操脑之术”的清酒,悄然前往天牢。
他这次真的是好意!
宇助也知道,雍珏一直都因二人五年前共舞《青海波》时,自己实乃无意中的超常发挥而误以为他先前的生疏通通都是装模作样,从而对自己不太待见。
但更为关键的,则是他们在雪姬寿宴的当夜,因仁玉事先的恶毒设计,一同在绮云殿后院的草丛间,撞见了那桩他们都误以为……是母后仁华与燕庄偷情的丑事了。
这是他们共同的心结。
真是好狠的心啊,仁玉姨母,让自己作为儿子,竟这样误会冰清玉洁的亲生母亲!真是令人发指……
但这件两个少年都心知肚明的事情,还是为他们后来在天牢中不由自主的言语交恶埋下了隐患,以致怒极的宇助,最终不慎打碎了那瓶明明是要解救雍珏的救命酒。
好吧,这就怪不得他了。
宇助离开天牢时,就能想到必会被仁玉施加“操脑之术”的雍珏,所能继续活着的时日,就同他那位被早已像“毒物”一样的仁玉,多年来掏空得外强中干的父皇一样,都为数不多了。
哼,那他自己呢?
刚一踏出天牢,因室外明耀的阳光钻入眼中而略感不适的宇助,在轻微以手遮眼时,正好遇上了身着深紫色的十二单衣,上面还绣着金色玫瑰的推故。
明明就是那位堪称“灾星”的仁玉姨母,他尽管已知真相,但还得装模作样地微笑着来一句:“推故尚侍。”
瞧她今日穿的,一紫一金,皆为贵气之色,这女人果然野心勃勃啊。
笑盈盈的宇助,不露声色地将自己正落在眼前老妪清瘦面颊上的探索视线,随着瞬眸的动作,凝细为一缕缕在隐秘挑破那层假面的长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