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尘回去的路上,总觉得心中烦躁不安,熟悉的心悸感迫使她加快了回程速度。
越靠近神殿,传来的压迫感与不安越强,只觉得今天的迦南格外寂静,连风声都听不见。
她抬头望向上空,不知道什么时候,结界变成了血红色,世界在一个温柔的角度里被切割。
结界里的日光像水银般倒灌进去,所有的缝隙都被洋洋洒洒飘过的灵魂碎片填满。
还是来晚了,结界将九尘的灵力封印住。但异变突生,结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破碎,九尘勉强运转体内灵力。
太多熟悉的灵魂气息,在结界破碎的瞬间,就像是一缕烟尘,不知道会飘往何方。
九尘似乎在暖阳下吸了一口凉气,冰冷的触觉滑过喉咙慢慢将五脏六腑都冻住,血液凝固。
似乎每喘息一次都要费尽余下的力气,格外艰难。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接住结界破碎后被罡风吹散的灵魂碎片。
是什么时候发生过同样的事?
一定有什么时候发生过同样的事情。
她忘记了……毫无波澜的心陡然沉痛。
九尘发现有人快速逼近,她不会天真认为如此惨烈的境况,会有所谓的幸存者,大脑疾速运转。
此时阴影中走出一人,正是司煌,黑暗模糊了他的双眼。
九尘抬头假装失神道:“为什么,又为什么留我一个人。”
但她心下微定,神识联系起在轮回台的“替身”。
只要拖延时间,待司煌攻击这具身体,木头就会帮她挡去致命伤害,为她争取逃生的时间。
她熟练地算计着,似乎这样的事已经成为本能。
司煌却是眨着眼,俞显得无辜:“虚空并不完整,她们是最好的养料,用她们滋养荒芜的小世界不是物尽其用吗?轮回已出,她们也就无用了,你可以选择和我一起完整虚空的法则。”
司煌向她伸出了手,如同九尘醒来时见到那般,眼里只有淡漠和郑重。
九尘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在这世上。
让人恨不得撕了她的柔善,毁掉她的牵挂,让她清澈的眼底出现浓重的黑暗。
司煌见她痴愣半晌,似乎未曾有合作的意思。
他叹息一声:“我也可以换任何一个轮回台的人”。
他叹息着摇摇头,准备为虚空多添一份养料。却看见眼前之人瞬间化为虚影,消失不见。
当啷一声,落下一个粗糙的小人,碎成木屑。
司煌这才发现九尘不过是一个替代品,他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淡淡勾了勾唇。
上古秘术,李代桃僵。九尘此人,倒有些本事,不过她注定,止步于此,不过是没有了亲人、朋友的丧家之犬。
他对空无一人的身后说道“她在我的领域中受了伤,又费力创造傀儡,没什么威胁,派人去追。”
一位身着紫衣,脸上显出病态苍白的男子突地出现。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低至尘埃。
“无趣,回去看我的药材了。”过分苍白的男子转身消失,身旁却出现数十具白骨,向着九尘的气息追去。
只剩小半法力的九尘,记忆里无数画面争先恐后地涌现,眉目中满是暴戾之气,看到身后出现追兵,是从前轮回台行踪不定的白骨族人。
脑海中画面纷乱,声音嘈杂,不停有人催促她。
阿九,向西走,不要停。
九尘陷在混乱的思绪中,向着极西之地的时空裂隙,一跃而下。
数具白骨面面相觑,派出两人传递消息,回去禀告那个紫衣的苍白男子。
只见苍白男子挥了挥手,示意白骨退下,接着目光亢奋地注视从红红绿绿的骨头缝中钻出的药材……
九尘身上被时空隙间切割的伤口还没来得及恢复,又被罡风带向远处。
一些被她沾染的灵魂碎片,在她模糊不清的视线里,暗淡地闪烁着。
恍惚间,似乎感觉空间慢慢平稳下来。
是她们的灵魂碎片……还在保护自己。
九尘意识渐渐涣散,她第一次感受到心底深处涌上的疲惫。
不顾伤势,为那些随她一起飘荡在这里的灵魂碎片,抛下一个流光溢彩的梦境。
或许在梦里,曦月会偷偷找到玄晖,去北地的冰原上摘取碧华,古垣还会怕我调皮爬上龙血树后摔着,在树下种出大片大片的月见草,梵觉在人声鼎沸的幽都认识的小姑娘,被他带去研究光秃秃的院子。
等到冰魄花开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再见吧。
她慢慢闭上了眼睛,希望得到片刻的休息,一会儿就够了。
天亮了,也不要叫醒我。
……
她还活着,在裂隙中看到的光芒不是幻觉,她想起灵魂碎片随着结界的破碎,飘荡而出说明逝去的人都可以归来。
九尘在裂隙中慢慢忆起脑海里各类光怪陆离的世界,她都想起来了。
发生在迦南的事和当初如此相像,九尘当初救不了他们,如今却有机会救迦南的众人。
真是讽刺,天道为他们留下一线生机。天道有情,却非对九尘族人,见不得诸世凡人无轮回重生,还诞生奈落这样的存在。
自己受她们的灵魂碎片所救,即便没有轮回,自己也要还她们一个来生。
九尘低垂着脸,笑着笑着,几滴眼泪溅到了黄土里。
她年少时调皮干过很多事,觉得想做的事就去做,这样就可以少些遗憾,但实际并未减少。
那些出生以来便背负的责任,注定枕着武器,脚踏生命与权利,背负家族荣辱、个人得失,最后掺进想象与烈酒,成为史书上寥寥几笔记载的血色篇章。
这就是……我族得到的未来吗?
牺牲了这么多族人偷得的未来……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她目光有些挣扎迷茫,随后突然清明——自己放养的心魔差点坏事,这难道就是我坑我自己?
九尘轻笑一声,凭这些,就想要得到我族对法则的绝对谦卑?
她敛起灵魂气息,只要活着,就还有无穷的可能性。
九尘前世不过百劫境,她试图突破百劫境,不同于小世界的修士。他们仅是下山,游历凡世。
而她去了三千位面,历经万世轮回。那个时代,轮回还没有消失。
尽管如此,她也没能勘破百劫境,她没有道心,天道自然不肯让她证道。
而今自己停留在练气,也是这个原因,她不曾对这六道众生有情,自然筑不出道基。
九尘一族生来便是天人境,若非如此,她也会一直停留在练气期。就像现在这样。
零经过这一番动静,也从昏睡中暂时醒过来,他看向浑身是伤却笑容灿烂的九尘:“没有本大爷在果然不行,把自己弄成这样。”
九尘朝他一笑:“荷鲁斯之眼,时空的力量。零,你能带我去,沾染我灵魂气息的地方吗?”
“我已经消化大半,勉强可以。”零骄傲地抬首,带着九尘离开时空裂隙。
九尘意识回笼,只见温和的阳光在栾木间徘徊,制造出一排排多变的树影;
像小狗儿般嬉戏的小貂以及有着紫金色澄澈双眸的九尾狐狸;睁开水汪汪的大眼,好奇而警觉地打量洞外的世界。
风吹走大片的蹑空草,给池塘大地铺上了一层墨绿色的轻雾;
穿过温源谷的薄雾,扶桑木上空回绕着深远的咆啸和亿万星辰,三足金乌于今晨留下的温度,久久不散;
九尘目光如炬,即便在迦南也没有那么浓郁的灵力,更何况还出现了……在硝烟中毁掉的扶桑神树。
除非她又回到了盘古族东迁前的时代,回到了昆仑,但怎么可能呢。
忽然想起她从前养的一只炸毛鸡,遇到任何事情,只知道喷火,却骄傲的对她说:“我夜凰涅槃归来之日,必带你杀上魔渊。”
自己体内源于她的火焰有苏醒的迹象,她应该也好好活在万兽山脉吧。
九尘抬头,目光缅怀,凝望眼前的扶桑木。
在深红的暮色中,透过栾木叶的微光,九尘看见了倒在树边的人。
她顿时愣住,连呼吸都缓缓放轻,似乎害怕惊扰到女孩。
唔,自己真是敬业,即使没有人看也如此卖力。完全忘了还有只猫。
在迦南没有记忆的九尘把曦月当成了某个族人,但她们始终不一样。
零很快反应过来,端详面色苍白的人,这女童约莫十三四岁年纪,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眉如墨画。衣衫破烂,周围是被血染成苍墨色的嫩叶。
零有些疑惑地看见九尘转身离去,他读取了九尘的部分记忆,当然也只是九尘故意透出一些信息:“你不救她吗?”
九尘低垂着脸,回头再看向女孩惨白的容颜:“这个世界灵气纯度高,并不是因为她一人灵魂碎片落在此地形成的,可能会按照过去发生的事继续下去,过去我未曾救她,如今便也不能救她”。
零跟随九尘停在森林外围:“所以你得等她走完原来的路才能哄骗她的灵魂碎片跟着你?”九尘点点头。
但九尘第一眼在森林看到曦月,就查觉这个世界很不对劲。
发现是森林中的灵气溢散出来。森林只有形成完整的天道,才可以不停地诞生灵力,滋养着外面的世界。
以曦月的能力,因为她的执念创造出的世界,极有可能与过去时间线相合。
但曦月的神魂还没能强大到,模拟出比迦南灵力充裕程度更高的森林。
九尘刚醒那会儿确是在扶桑神木上见着了三足金乌的痕迹,不成立。
也就是说,这不是曦月回忆里的年代,已经过了许久。
曦月神魂落在她生前渡过小部分岁月的地方,她所经历的皆是按照她的过去重演。
那么说明,在她年少时,这森林已经存在。
但九尘的故乡昆仑与这方世界不可能是同一个空间。
抛弃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这森林便是被目睹过大战的某位,创造了一个昆仑的投影世界。
投影世界依附真正的主世界存在,可以通过它到达真正的昆仑。
战后真正的昆仑被毁,它的投影世界也应该会跟随昆仑一起消失。
但此时昆仑投影世界依然安定如初,一直存在于曦月曾经逗留过的这个世界。
是谁创造了投影伪世界,又是谁将昆仑投影世界安定时期的时间线固化在曦月生活的世界。
才能让她的神魂无论什么时候重回这里,都会出现如她记忆里一样安宁的投影世界。
这变数出在哪里,如果这个昆仑的投影世界真的成功固化在外面的大世界上。
也就是曦月回到此地凝聚神魂,触发了固化的时间线。
此时真正昆仑世界尚且和平,在域外天魔入侵之前!
是否意味着她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到达战前和平的昆仑世界,带出与现在相悖的另一个结局。
九尘有些魔怔地推算着,有没有一点希望,只要一点点就够了,就够她奋不顾身去换一个不那么糟的结局。
零终于将沉陷于自我的九尘唤醒。
九尘回神,低头说道:“等曦月出了森林,你留在这里……”
话没说完,就被零打断:“荷鲁斯之眼在我这里,你跨界只能跟着我了。”零有些焦躁地在九尘腿边来回踱步。
她蹲下,安抚着黑猫:“嗯,我知道,我是要去外面打探一下这个世界的消息……如果曦月离开,就唤我回来。”
零远远眺望九尘越来越模糊的背影,转眼来到扶桑神木前,略微有些迟疑地抬起前肢,试探地落到赤色的扶桑树根。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他便蜷在树根下。
琢磨着九尘离去时顿了顿,补充的话:“你在此地很安全,可以……去扶桑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