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晨曦染野,玛瑙树下,知更鸟在婉转啼唱。
快要迈过13岁这道坎儿的阿尔斯,眼看又长高了一圈。
今日,有别于以往,因为阿尔斯要在这一天参加实习骑士的就任仪式,但和往常一样,他又尿床了,不过,这回有别于那些鬼怪故事,而是更为深邃诡异的噩梦在困扰着他。
“噗噗噗,阿尔斯殿貌似又尿床了。”
嗤笑声从门后面传来,女仆们围拥在一起,似乎又在嘀咕什么。
“喂!你们在这磨蹭着干嘛,还不快进去干活!?”
一如往常,穿过四叶草塔和后花园,准备来端尿盆的男仆哈尔(Har)跟着女管家玛莉安(Marian)一道,急匆匆地走进了阿尔斯的房间。
“滚开,我不是说了嘛,没有我的允许,不要进来!”
裹着被子的阿尔斯像个头顶升烟的肉粽一样,怒不可遏,据说,每天早上,他都会因为尿床这件事,而摔东西,发脾气,这也是为何,女仆们会被堵在房门外面的原因。
“殿下,事关紧急,您现在就要跟我去更换衣物。”
玛莉安是阿尔斯的奶妈,也是当今国王的表姐,虽然,两人并无多少血缘关系,但单凭带大阿尔斯这件事,就足矣让这位任性的公子哥对她言听计从,特别是在玛莉安神情肃穆的时候,据说,连阿尔斯的父亲都害怕和她相处。
“好吧……”
阿尔斯伸了伸懒腰,缓缓地在床上挪动着,直至,板着脸的玛莉安又给了他一个眼神,他这才加快下床的速度。
“你觉得很好笑吧,哈尔,哼!又被你看到了!”
阿尔斯执起床柜旁的水晶花瓶,愣是朝那个贵族小子的后脑勺丢了去。
“王……王子殿下,我……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闪躲技巧再一次得到了显著的提升。
避开花瓶攻势的哈尔故作镇定,他嗯哼几声,偷忍着让自己不发笑,免得又被玛莉安打屁股,一边则端起镶嵌有祖母绿宝石的银质尿壶,头也不回地朝御医官所在的方向走去了。
“殿下,哈尔再怎么说也是大贵族克律希翁家的独子,日后,是要辅佐您成为王的人,他现在来服侍您,虽然,是贵族的荣耀和义务,但也是为了响应了他的父亲奥德弗拉尔(Aodevra)伯爵的要求。”
玛莉安命侍女处理了破碎的水晶花瓶,随即,在为阿尔斯擦拭了身体之后,将他裹着毛毯领进了更衣间。
“那……那个玛莉安,我……我可以……”
玻璃窗外的石榴花又到了盛开的季节。
阿尔斯满脸通红,貌似离青春期又近了一步,怪不得,最近总会萌生出一些很奇怪的念来,这一点,对于盼望其快点长大的玛莉安来说,是再心知肚明不过的了。
“殿下,您已是有婚约之人了,按照七国间的契约,您是非娶不可,所以,就打消这个非分之想吧……另外,今天有重要的事情要等待您去参加,还请您自重!”
一旦碰到给王子打理梳洗这类事情,身为女总管的玛莉安总要亲力亲为,乃至于这都快成为只属于她一人的特权了。
“好吧……另外,你猜猜我今天又做了什么梦?”
每天早上,必定要和玛莉安健谈一番的,就是关于自己晚上做梦,和如何如何被吓倒的事情。
“难道昨晚,泽罗伊大人又给您讲了什么可怕故事?”
抱着谨慎务实诚恳的工作态度,玛莉安毕恭毕敬地跪坐在王子旁侧,她双眼微合,像个纺纱的秀女,正端坐在门廊外,织着锦绣繁华的绫罗绸缎,她时常会随身携带一本做工精湛的小本子,好把王子所述的梦魇之物用笔记录下来。
“这倒没有,那死老头喝了我特制的提神醒脑秘药,又被我用独创的天爆地裂拳打掉了一颗门牙,估计,以后再也不敢来给我教课了。”
话到此处,阿尔斯显得有些洋洋得意。
“是嘛……”
“喂喂,玛莉安,我告诉你哦,昨晚我还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我梦到有一个被反捆在十字架上的红发魔女,和一群嚷嚷着要烧死她的蒙面恶徒在争吵、打架……”
那声音稚气娇嫩得很,但接下来阿尔斯所说的话语,却令一向以镇定从容闻名的玛莉安脸色大变。
原来,王子阿尔斯梦中所述的那个即将被处以火刑的红发魔女,就是阿尔斯的生身之母,名叫伊莉雅(Iria),她是现任王后菲欧娜(Feona)的姐姐,在怀胎十月生下阿尔斯以后,便因为魔法大陆与真理教会的争端,而被当成了替罪羊,毕竟,她和妹妹一样,都是真理教会钦点的“圣女”,再加之,自己的妹妹因渎职而失去了“圣女”这一称位,所以,理所当然地,作为长女的伊莉雅决定独自一人,背起这份几千年都未曾改变过的罪孽。
话说到这里,眼见生母被推到广场上,由众人堆柴,焚烧至死的骇人景象,端坐在看台上的阿尔斯不禁“啊”地一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这回,他不止梦到了这一些,还有被魔法骑士团贿赂的大贵族,奋起揭竿起义的平民……以及觥筹交错的订婚舞会,还有反婚者被蒙面的刽子手,送上绞刑架的可怕画面。
“啊!谁能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吗?”
挥之不去的梦魇就像病毒一样,死死地植根在阿尔斯的记忆世界里,撼动也撼动不得,害得阿尔斯大喘粗气,汗流浃背,他僵直地立挺起上半身,就像遭受邪魔附体,从棺材里起身的死尸一样,幸亏尿床的事情在玛莉安死后就再也未曾发生过。
“哟,少年,终于,你要问这个问题了呢,可让我坐等了三天三夜……”
在破碎瓦砾罐的尽头,有一个黑压压的炉灶,那个蓝头发的男孩手持着处理灰渣的铁器,向躺在吊床上的阿尔斯缓缓靠近。
“我……我这是怎么了……头好疼……好疼……我记得……我应该……”
皎洁的明月透过梁顶的天窗,将黑白的光影带了进来,阿尔斯仰望着外头的明星,似乎是得了些许安慰,不过,期间却嘀咕声不止,仿佛像是个得了自闭症的患儿一般,两眼迷离地对着星空中的月亮自言自语个不停。
“嘿嘿,那就让我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这里是,阿什弥珥,位于魔法大陆最东端的一座孤岛。”
“阿……阿什弥珥……不对!我记得,我从悬崖上……”
破碎的记忆零散地拼凑着。
阿尔斯的头发被海风吹得有些干燥,细嫩光滑的皮肤表面,遍布着红疹和虫咬的痕迹。
“那你还记得掉下去以后的事情吗?”
“额……对了,你是谁,我现在……不是应该……在参加姐姐娜塔沙(Natasha)的相亲舞会吗?”
或许,是被奥拉的记忆消除魔法频繁改窜的缘故,又正巧被芭芭拉拥吻过度,导致自己体内的暗精灵力量一度失衡暴走,差点就连自己的心智也被侵占了。
“哎,失忆难免……不过,话说回来,你就不知道作为祭品的自己,如今,正身处在一个被称作阿什弥珥的孤岛上吗?”
幸亏有圣使洛什(Losh)的恩宠臂章,才强行遏制住了这股迅猛的暴走之力。
蓝发男儿急不可耐,他挠了挠头,就有星星点点的荧辉之物散落了下来,于是,原本暗淡无光的地面突然亮了起来。
“这里是阿-什-弥-珥……”
他用黑不溜秋的铁棒在炉灶里倒腾了一会儿,随即,在地上写出了一窜字符,换成罗马字母就是“Ashmir”。
“你可以称呼我以-索,但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借着地上的散碎荧光,一窜换成罗马字母“i-s-o”的字符赫然入目。
“以-索……相当简洁明了呢……”
大伤初愈的阿尔斯口齿不太不利索,但相比那些名字拗口冗长的大贵族来说,这绝对算是一个相当友善的名字了。
“哦,对了,我……我的名字叫阿克希洛·罗索·塞普琉斯·梵·阿奥雷·伊什霍·卢米埃尔·刻索诺斯……总之你可以叫我阿尔斯。”
(Ackishiro Rósso Saeprius Van Aoiire Issho Lumier Xenos ……)
阿尔斯自信满满地站起来道。
根据魔法大陆的王族仪礼典范,在向他人道出自己的全名的时候,要合乎尊卑的规矩,地位低的要让其主动仰视,并跪舔右脚背,而地位高的则要与之双目凝视,同时,鉴于吟诵自己的尊名是一件异常高贵,而又神圣的事情,因此,应当要配合圣咏类的旋律,还要有牧师在场作见证,毕竟,那是人生中除婚姻以外,第二大重要的神圣之事。
“阿勒,是我的耳朵出现幻听……还是……”
“好了,现在,我允许你亲吻我的右脚,但是,你可以告诉我……离开这里的方法吗?我可不想再让老姐的伤心一次了。”
对玛莉安所教导的王族仪礼典范倒是熟烂于心,阿尔斯原以为自己要参加娜塔沙的相亲舞会,然而,事实是,那场挑起异族争端的相亲会,最终,以他被扎勒夫们精心设计的酒局毒晕而草草中断。
“吻……吻脚……小子,你把我当什么了!”
以索很生气,但他却同样地有些心急。
“喂,你现在身体带伤,还不能剧烈运动……还有一点,你就没想过自己究竟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吗……”
还未等来应答,就看到赶着舞会的阿尔斯健步如飞,嗖地一下冲了出去。
说来也是奇怪,在陌生的地方醒来,与素无相识的人谋面,这对于不再尿床的阿尔斯来说,似乎是家长便饭。
“少年~~~等等,你要抛下奴家去哪里。”
不愿善罢甘休的芭拉拉搔首弄姿,却被急于寻找出岛工具的阿尔斯正面忽视了。
“哦!啊!真是一个做事雷厉风行,毫不给人留情面的少年郎啊……”
心情苦闷到极致的芭芭拉暗自增肉。
“是船!”
脚踩在布满棕榈树的白色沙滩上,阿尔斯头一次露出了爽朗洋溢的笑容。
记得那是一个晴朗舒适的早晨,翘了课的阿尔斯与几个前来朝贡的外国王子一道,在离海湾行宫不远的酒店外租了几艘皮划艇,他们品着异国的美酒和小吃,顶着灰蒙蒙的地平线一道,互相打着赌,一路向南划行,为的是能成为第一个在对面的小岛上欣赏日出的人。
“可是,少年,你这样贸然前行会有危险的。”
与众水互灵相犀的奥拉跃出海面,欲要前去阻拦,但却被以索的拐杖截断了去路。
“你们就让任凭他去吧,等他想通了,自然会回来的。”
待挪移开粗重的揽绳和渔网,本想着摆弄一下航海身手的阿尔斯却略显颓丧,原来,船体的底部有一个巨大的破洞。
后悔没把具备创造属性的魔导书带在身边,否则,修理这个破洞口还不是信手捏来的事情。
“算了,还是传送门最有用。”
每当碰到这类情况,阿尔斯必会使用挂在脖子上的银色钥匙解围,可是这次貌似事与愿违。
“等等,我的钥匙呢……”
“噗噗噗,真是失忆得不轻,你忘了自己是被献祭到这座岛上的吗……看来有必要帮你恢复一下记忆哩。”
说是迟那是快,得到父亲以索首肯的芭芭拉宛若是架重型火箭,她拱起猪鼻子,是轰隆隆地疾驰上天,紧接着,又以转体一百八的自由落体方式,朝阿尔斯的小脸蛋拥吻上去,随即,阿尔斯体内的暗精灵之力又溢泄了出来。
“这就叫做以毒攻毒……所以呀,少年,你可要忍住,千万别叫哦。”
以索又让奥拉和她的眷属们魔力全开,为的是逼退潜藏在阿尔斯体内,那个比精灵王的咒诅更邪恶万倍的阿卡拉契魔眼,它是趁阿尔斯被六把匕首捅杀的刹那,悄悄投宿于阿尔斯体内的虚伪之物,眼下,正因为阿尔斯的魔力二次爆走,不得不提前现出成熟的模样。
“多亏奥拉的治愈术以及芭芭拉的不间断拥吻,看来,那残次之物已到了魔力吸收的极限了呢。”
从阿尔斯体内逃逸出来的阿卡拉契魔眼,就像濒临爆炸的车胎一样,是愈发得壮实膨大。
如果,将奥拉所做的工比做修补破损的车胎、给车胎保养的话,那么,芭芭拉就是负责给车胎打气的人,她的每个吻都蕴含强劲的魔力,据说,芭芭拉曾用一个香吻,毁灭了十座铜墙铁壁的天空之城。
“好了,只要除掉这个碍事的残次品,那么,接下来调控魔力流,帮助他恢复记忆的事情,就简单许多了。”
伴随凄唳的万千哭诉声,遮过穹顶的阿卡拉契之眼因顶受不住超饱和的魔力,而乌拉拉地炸裂了开来。
天空逐渐破晓。
最终,不知情的阿尔斯在以索脚丫子的轮番抚弄下,噩梦连连地在死睡中恢复了记忆。
“嘻嘻,名叫阿克希洛·罗索·塞普琉斯·梵·阿奥雷·伊什霍·卢米埃尔·刻索诺斯……的少年郎哟,怎么样,我这双混有海味,在世界诞生之时,只洗过一次的脚好闻吧?”
足之祝福,据说亲吻他人的脚背,以示尊卑的传统便源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