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草不生的荒野,被撬开的坟墓,七零八落的棺材,一具具扭曲着奔过来的枯尸,整个世界弥漫着猩红色的血雾,透着深深的窒息感………
“啊!”
苏和挣扎着从梦中醒来,拂了一把额头上密密麻麻的虚汗,被汗浸湿的衣衫粘稠地贴在身上,十分难受。
“做噩梦了啊。”她喃喃道。许是因师父刚刚去世,她心中忧思过甚,再加上这段期间的劳心劳力,才让噩梦卷土重来。
她站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衣走到院中,黎明将至,远方的天空中渗出了几缕光芒,想要打破这沉沉的黑夜。
她已经记不得,上一次做噩梦是什么时候了。
七岁那一年,师父从河边救下濒死的她,因鬼门关上走了一遭,醒来的苏和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胆子也变得极小。
山中一到夜晚,树梢仿佛都变了模样,张牙舞爪,宛若恶鬼,若逢打雷下雨,电光飞驰之下,万物皆怖,那时候她每天都做不同的噩梦,人也因此大病一场。
为了锻炼她的胆子,苏苑决定以毒攻毒。一到雨夜就把她关在门外,任由她嗓子哭哑也绝不开门。
平日里更是变着法儿地吓她,被子里扔蛇,吃食里放蜈蚣,半夜装鬼……这些都是常规操作。
第108次从被子里揪出蛇的时候,苏和终于忍无可忍,决心要找苏苑,谈判!
她单手拎着蛇,一脚踢开苏苑的房门,声音洪亮,气势拉满!
“师傅,您做这些当真是为了锻炼我的胆子?”而不是拿我找乐子?
彼时,苏苑正在兴致勃勃地清点她刚刚打牌赢来的钱,见她气冲冲地进来,慢腾腾地收好钱,斜斜看了她一眼:“哟,胆子大了不少嘛,看来为师的方法还是有用的。”
苏和哼了一声,将蛇扔到一边,气鼓鼓瞪着她,泼天的气势不减。
“师父,马上停止您吓唬我的行为!否则我就……”
苏苑一个掌风过去,地上的蛇瞬间断成了两半!
“嗯?你就怎样?”
苏和气势顿时减了一半,想了想还是咬咬牙道:“您打牌的时候,我就不帮您作弊了!”
苏苑冷哼一声,起身过来,提起她的后衣领,二话不说将她赶去了山下义庄。
“小妮子可以啊,都敢威胁师父了?接下来的几天在义庄呆着吧,不用回来了!”
后来的苏和,在苏苑的威压下,硬生生地从娇滴滴的小姑娘变成了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和师父相依为命的日子,虽然“惊喜”不断,可也算无忧无虑。苏和本以为,她会就这样过完一生,直到师父去世前,才将这些年狠心虐她的事实都告诉了她。
苏苑床前,暗红色的床幔被撩起,微风透过窗棂柔柔地吹进来,床上坐着之人的头发随风舞动,若是忽略掉她苍白的面容及瘦骨嶙峋的身体,那定是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床上之人,正是患病多日的苏苑。许是察觉到自己已时日无多,她将苏和唤至床前,拉她坐下,语气是少有的正经与温柔:“你入我门下,可知我们是何门何派?本事又是些什么?”
苏和看着她变得瘦骨如柴的手,哽咽着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希望您好起来。”
苏苑苦笑着摸摸她的头道:“傻丫头,我这个病,好不起来了啊,是时候告诉你,一切的事情了。”
苏苑说着,艰难地转身从枕侧的暗格里拿出了一口小箱子递给她,因动作幅度过大,她的额头上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你和我,是绘梦师一派的传人,我的师傅,是一百年前江湖上最有名的绘梦师——苏珞。”
绘梦师?这个词有些耳熟。苏和接过箱子,在苏苑的示意下打开。
箱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枝笔,通体红色,笔杆上什么图案都没有,若不是微微泛着红光,谁都会觉得这只是一枝普通的红色毛笔。
苏和想起来了!她在师傅的藏书中看过关于绘梦师的记载。
传闻绘梦师可通过绘梦进入人梦中,探查那人过去的记忆。同时,在梦中世界修改其过去,圆他遗憾。因为能力特殊,每个绘梦师都是各大势力争相拉拢的香饽饽。
“绘梦师不是在一百年前就销声匿迹了吗?”她纳闷道。
当时看到这里时,她还遗憾无缘见到奇人,却未敢想过,自己便是这奇人?
“师父,您的病和绘梦师有关系?”苏和何其聪明,一下就猜中了要点。
苏苑点点头,伸手将箱子里面的笔拿出来,瘦弱的手摩挲着它,眸中有不舍,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人人都道绘梦师替人绘制美梦,是一个助人为善的职业。却无人想过,从梦中收回的是什么。即使是梦中世界,也是需要平衡的。能在其中获得圆满的人,必须从未杀过生。否则,那人造过的杀孽,会变成怨气,尽数转嫁到绘梦师身上。”
苏和明白了,绘梦师就像是一个冤大头,将自己的身体作为承接他人怨气的容器,以已之身,渡人圆满。
难怪绘梦师会越来越少,因为别人都不是傻子。
苏苑的体力有些撑不住,苏和赶紧扶着她躺下,替她寻一个省力的姿势。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苏和要将耳朵凑近,才能勉强听得清。
“那口箱子里,有我留下的手札,所有关于绘梦师的信息,都在其中。”
“为师本不想让你踏上这艰难的绘梦师之路,可十年前发现你时,奄奄一息,无奈之下我只能借用绘梦笔的力量助你活着。你小时候做噩梦,便是受其影响。”
“阿和,你要切记,做绘梦师,万万……不可动情。”
晶莹的泪滴从眼尾滑落,苏苑从此再没睁开过眼睛……
苏和打来一盆水,细细地帮她擦了身子,给她换上了她最爱的衣衫。她的师父是个爱美之人,即使是死,也要漂漂亮亮的死。
待一切收拾好以后,她才打开了苏苑的手札,细细查看关于绘梦师的一切。
原来,绘梦师身上的怨气并不单是坏事,它能为绘梦师增加寿命,永葆青春。只是,一旦动情,心防溃败,怨气会立马反噬,让绘梦师性情大变,生不如死。
同时,若是放弃绘梦收集怨气,便会如苏苑一般,身患怪病,死路一条。
也就是说,苏和必须要走一条没有家人、朋友、爱人的孤绝之路。
…………
一阵寒风吹来,将苏和的思绪拉回,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师傅,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