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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叫林曦,十五岁了。
经过检查,医生判定她胸骨骨折,面部手上胳膊上腿上均是轻重不同的擦伤。受伤的地方被处理后,情况稳定,几个小时后应该就会苏醒,她被转到了普通病房。
她脸上多处被上了药裹上了纱布,平躺在病床上看不清模样。
晨靖柯坐在女孩病床边的椅子上,看着身份证上她的照片,清秀,瘦弱,笑容自然。
“晨总,费用已经交了。您没事吧?”温婉推门进来,见晨靖柯在发呆。
“嗯?好。联系这个孩子的家人了吗?”晨靖柯确实在愣神。短短半天时间发生的事在他的意料之外。
“这个孩子……总体来说算是没有成年监护人了。”
“孤儿?”
“应该不算孤儿,她妈妈还活着,不过不知道去哪了。”
“什么情况?”
“这孩子的经历真是太惨了!原本一家四口人,父母在外地工作,她和祖母在一个小镇生活学习。她读初二时,父亲因为赌博欠债被人打死,母亲跑了。刚刚好不容易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高中,祖母又过世了。”
“要债的人在老人的葬礼上要钱,她连夜离开了家乡,来到了这座城市。家里的房子也被要债的人卖掉了,没地方回,而且现在她所有的亲戚为了避免要债的人找麻烦,都声称跟她断绝关系。
“她来这好多天了,在一家餐馆帮忙洗碗,晚上估计也没个地方睡。真是太可怜了。”
“嗯。”晨靖柯原本想联系林曦的家人商量赔偿事宜,没料到是这样的情况。他想起从马路上抱起她时,感觉她瘦得像只猴子,全是骨头,轻得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
林曦是在车祸第二天中午醒过来的,在那之前,晨靖柯刚好接了个电话出去了。
电话是家里的帮佣打来的,说他的父母因为吸食过多毒品不治身亡了。
他又懵了,不敢相信听到的是真的。几天前,母亲还来到他的身边试图说服他让他回家,面露忧色,但依旧那么美丽精神,完全没有任何吸过毒的病态迹象。
让温婉订了一张最近回国的票,他直接去了机场,途中他给父亲最信任的律师弗雷德和自己最信任的医生西蒙打了电话。
母亲找过他后,他内心一直隐隐有不安的预感。他甚至在认真考虑回去的事宜,已经让温婉着手招聘可以替代他的职业经理人,然而他们去的太快,快到让他措手不及。
回家的路上,晨靖柯从未觉得世界如此安静,充盈在耳间的只有呼啦啦的风声和路边树间叽叽喳喳清脆的鸟叫。离家越来越近,他觉得连呼吸的空气都越来越熟悉。驶进大门,平时四处可见打理园内花卉草木的工人们一个也没看见,几个在室内做杂活的女佣全部聚集在大厅里等他。
父母亲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手抓着胸口的衣服,表情并不安详。
他和女佣一个一个单独谈话,询问父母死前几个小时发生了什么。
“前天晚上晨太太是八点左右用的晚餐,那晚她看上去不是特别开心,吃了很多菜,喝了一整瓶红酒。”
“格林先生很晚才到家,心情似乎有些烦躁,这是很少见的。您应该也清楚他的脾气,他虽有些严肃,但不喜欢朝人发火,不过昨天晚上我问他是否需要用餐,他没好气地让我不要打扰他。”
“晨太太给他送了自己早就做好的燕窝羹汤,他没有拒绝。”
“晚些时候,我听到他们在吵架,‘我只是担心你!’,‘不用你担心,我可以处理。’,‘我去找他怎么了,那是我们的儿子!’,‘从他离开起,就不再是我的儿子,我没有这样的儿子!’,‘你那么爱他,为什么不向他表达?’,‘他不是个孩子了,这些还要我说才明白吗?’,‘他是孩子的时候也没见你说过啊!’,‘男孩子就应该有男性气概!’……”
“晨太太后来独自去卧室休息了,早上她一直没有醒,我感觉不对,去她床前叫她,发现她已经没有呼吸了。”
“晨太太的死吓到我了,我一秒也没有耽搁,连忙给格林先生打电话,发现他的手机铃声在书房响起,去书房查看,才看到他倒在桌案上,身体没有热度了。”
“这对我们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我立马给您打了电话,没多久弗雷德先生和西蒙先生就过来了,他们也问过我们一些您问的问题,然后坐在大厅里用电脑办公等您回来。”
“给晨太太做菜的是厨师鲍比,事情发生后就不见他踪影了。”
晨靖柯让女佣将父母亲用过的餐具拿过来,可是餐具在用完后就被清洗过了,红酒瓶也被扔进了垃圾桶。他跑到垃圾桶边亲自翻找,不让任何人插手,终于在最底部找到了母亲喝过的红酒瓶,他用纸包好装了起来。
“你父母确实属于服毒过量致死,他们是否长期使用毒品需要送去医院做更细致的检查。”西蒙说。
“好,我等下送他们去医院。”
“弗雷德,最近父亲的资产有何变动吗?”晨靖柯转向弗雷德。
“Eramond集团没有上市,您的父亲拥有对集团的绝对领导权,当然,他也对其他很多行业都进行了资本投入,还有多处房产大楼等,这些按遗产继承将自动归到您的名下。”
“不过您的表弟不知道从哪拿出一份格林先生的遗嘱,意思大致就是格林先生与您决裂了,决定将公司和所有资产留给您的表弟斯哥特来打理,上面还有格林先生的亲笔签名。所有人都觉得遗嘱是真的,因为您确实跟您的父亲闹得不怎么愉快。”
“不过我是清楚的,格林先生从来没跟我说过要立遗嘱,他只有您一个儿子。”弗雷德为低着头说道,时而抬头看看晨靖柯的反应。
“斯哥特什么时候拿来了遗嘱?”
“昨天。他召集了所有您父亲身边的人,来给他做见证。”
“好的,我知道了。”显然,现在的斯哥特与晨靖柯小时候见到的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了,那时候他们还勉强称得上是在一起玩堆沙子卡车的小伙伴。
“晨先生,这是一场艰难的战役,我们没有任何证据,格林先生又去得太突然了……”,弗雷德皱着眉头,“任何时候,只要您需要我的帮助,请随时联系我。”
“谢谢你,弗雷德,父亲很幸运,有你这样的朋友!”
“晨先生,别这么说,格林先生是个非常善良的人,他帮助过我,我愿一生为格林家贡献微薄的力量。”
了解完情况,晨靖柯载着西蒙和父母遗体直奔医院而去。从未感觉到惧怕的晨靖柯生平第一次感到无助和恐惧,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怎么闯哪怕失败了也毫不畏惧了,因为潜意识里,他的家人就是他心灵的遁甲。
如今他们走了,剩下他一个人面对所有棘手的事情,他感觉自己身体所有的能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不想再证明父亲错了,甚至可以不要他们所有的财产,就想看到他们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接受他的道歉。
是的,他后悔了。
那个叫林曦的女孩,或许,她的心情跟他差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