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许照山就跪下给李薇磕了几个响头,一抬头热泪盈眶:“好久没见主子了,奴才想得很……”这话里三分真,七分演。从李格格那里换到膳房,他也是吃尽苦头的,当然不如在阿哥所里的时候轻闲。
刘宝泉从他过去后就一直挺照顾他,他也承他的情。所以这次才答应出来替刘宝泉关说。但送上他学做的最好的一道五仁包后,倒是很痛快地把刘宝泉的意思给倒出来了。
李薇正打算试试他做的五仁包,就是把松子、榛子、核桃、花生、芝麻,炒香后一半磨成粉,一半碾成粗粒,加冰糖、蜂蜜团成的馅儿。
这个点心是越嚼越香的,李薇一听他说就想尝尝看了。
许照山起来后道:“虽说刘爷爷待奴才有恩,可奴才心里最重的是主子,是以不敢瞒骗主子。刘爷爷大概是想请主子帮忙在四爷跟前讲讲情,他想进四爷府来伺候。”
李薇一怔,想了下再看周围都是自家人,就直接问他:“我们才搬出来不过一个多月,你这爷爷若是真想跟着出来,怎么早不出来?”
许照山道:“主子聪慧,小的也不敢胡扯,只是二十多天前,阿哥所那边的膳房突然说上头要拨两个人进来伺候。想是为了这个……”
三爷等人搬出来,就是为了给小的阿哥们腾地方。只是修屋子搬家具,还要折腾一段时间。刘宝泉听到的消息不是拨两个人进来伺候那么简单,而是说要换掉一半的人。把年纪大的,平常手脚不干净、不灵便的,懒惰不听使唤的,一口气全撤出去。
撤出去的只有两个去处,都算不上好。不会手艺的拨去干粗使,会点儿手艺的可能会被拨到宫监处的膳房,就是专给粗使宫人做饭的,兼着辛者库和看守闲置宫室的宫人饭食。
这可真是一落千丈啊。
刘宝泉年纪大了,虽说一年半载的还不会把他换下来,可之前他在膳房里是一言九鼎,如今倒要看外来人的眼色?等他因年老力衰被人换下来,自然不愿意临到老了去给一群奴才做饭。给他们做饭吃什么啊?不就是馒头咸菜吗?用得着他这双手吗?
也亏得他耳目灵便得了消息,本以为还能在阿哥所混上十几年,谁想到这么快就要出来?幸好他也不算毫无准备,瞧准了人家就开始拼命刷好感了。
许照山说完并不再多替刘宝泉说好话,就像他说的,他没那么快就要改换门庭,虽说格格跟着四爷出了府,他心里还是记着格格的,何况现在他也没第二个主子了。
在阿哥所的膳房伺候,那么些阿哥呢,哪个都是主子,哪个也都不是他的主子。他跟刘宝泉,或许同根同缘有一份香火情,愿意给个方便,却不能因此把格格卖了。
李薇听完,略想了想,摇头道:“这事……我帮不上忙。”对她来说,四爷比刘宝泉亲近是一回事,另一个就是这毕竟是宫里的事啊。她不懂最好就不要插手。
不过刘宝泉确实让人同情。李薇对他虽然没印象,但在阿哥所里的时候,想吃个什么膳房里都送得挺快,不管人家是想巴结四爷还是谁,反正是她受了,她自然也领这份情。
她道:“这位大太监的事,我虽然同情,却无能为力。你回去他要是问起,替我赔个不是,说帮不上忙很不好意思。”
许照山只是随宫中采买的车出来一趟,不能久留。李薇让玉瓶给他包了五两银子,告诉他在宫里若是受了罪需要打点,千万不要舍不得银子。
赵全保送许照山出去的路上,道:“如今格格赏的你是看不在眼里了吧?”膳房,那是多肥的地方啊。
许照山把银子塞进怀里:“你也不必拿话来激我。我许照山还不至于眼皮子浅得离了主子没两天就忘了本。”
赵全保没再说话,一路送到二道门处,离门远远的,他小声道:“既然你真这么忠心,我就多添一句:这几日变了天,格格已经有好几日不曾好好用膳了。”
许照山虽然机灵,但一时半刻还真听不懂这句话。他似有所觉地上下打量了赵全保几眼,发现他瘦了些,眉目寡淡,居然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许照山临走前喃喃道。
站在原地目送他出去,赵全保转身往回走。
书房里的消息,如今后院里只怕没人比他更灵通。虽然他不曾打听,可书房里人人话少了,来去匆匆的样子,无不表示现在情形不大好。
能影响书房里上下的气氛,又能瞒住消息不露一丝给后院的,只有四爷了。
所以,虽然赵全保不知道四爷怎么了,但肯定不是好事。他也给玉瓶透了个底,这些天她整日找些事缠着格格,免得她想起四爷来。
给许照山那句话也是他想过才出口的。刘宝泉人精一个,一点儿消息就能让他闻出味儿来。再说,格格人小,人情上有些欠缺的地方,他就要替她补足。以刘宝泉的手腕,进四爷府是迟早的事。透个消息,让他记着他赵全保一份情,日后总有好处的。
这边,许照山出去站在路口小等了一刻,宫里的骡车就过来了。他刚跳上车,车上的人就扔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给他。
那人仰仰下巴示意袋子:“这是你的那份,点点吧。”
许照山打开袋子,把银子倒在手心上看看成色,再拿起一个试试牙口,掂一掂重量,方满意笑道:“差不多。”
那人笑呵呵地拿起车里放着的茶壶、茶杯给他倒了杯茶,双手捧着送到许照山面前,道:“以后许哥哥有好东西,不妨还拿过来。有好处大家分嘛。”
许照山也笑呵呵的,接过茶来两人一起笑起来。
回了宫后,他怀里揣着银子进了阿哥所的膳房。对外自然是他出宫看家人去了,回来后要先去刘宝泉那里说一声。
刘宝泉的屋子是膳房里距离厨房最远的一处,离库房最近。平日没什么烟火气,死鱼烂虾的臭味也传不到这边来。
许照山站在门前也不敲门,而是贴着门小声叫了句:“刘爷爷,是我小许子回来了。”
屋里咳嗽一声,刘宝泉沙哑道:“进来吧。”
许照山将门推开一条缝,闪身进去,门也迅速地掩上。进屋后,他先把怀里的银袋子掏出来,恭敬地放在刘宝泉屋里的桌子上,然后退到三步外,低头不吭声。
刘宝泉只看他进门的脸色,就知道这事不成,于是也没有再问。
许照山见他不像恼的样子,眼珠转了转,恭维道:“刘爷爷,要说还是您老的手艺高超。我们格格出去后,吃不着您的手艺,就吃什么都不香了。”
刘宝泉呵呵一笑:“是吗?”
许照山道:“可不是吗?我们格格都好几天没好好用膳了。”
这话一说,刘宝泉才算有了点儿反应,脸上带着笑,道:“行了,知道你是个有忠心的。去吧,你梁师傅可骂了你一天了,说你这一走,筛面的人就没了,让他这一天手忙脚乱的,等你回来要踢你的屁股呢。”
许照山立刻就要出去:“那我去了,刘爷爷。”
“等等。”刘宝泉道,“那袋子拿出去吧。一丁点儿小东西,你爷爷还看不在眼里。”
那是今天刘宝泉让他出宫的借口。膳房里吃的东西多,自然有贵重的。但一碗鱼翅羹放多少鱼翅,一锅人参鸡放几两人参,这都是厨师手一抖的事。多多少少,很难估量。刘宝泉身为主管对此也是不得不和光同尘。
早上,他拿了些燕窝给许照山,让他出去换成银子。别看只是七两多的燕窝,换回的银子却有四十多两。本来是刘宝泉拿大份,他再分一点儿出来给另两位主管太监。但现在显然是刘宝泉不要这份给许照山了。
就当是他带回那句话的谢礼。
许照山见此也知道是赵全保那句话起的作用。响鼓不用重槌敲,看来赵全保出去不到两个月是上进了。
许照山拿着银子出去,心里挺复杂。有一点点小嫉妒,因为赵全保突然变得比他聪明多了,都能跟刘宝泉打哑谜了,剩下很大一半都是在替他担心。
他肯定是吃了大亏。
苏培盛的推拒和许照山带来的那句话,让刘宝泉死了从四爷府打通关系的心,转而向内务府使劲。要不是内务府的人太心黑,手太狠,他也不至于想另寻门路。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好事要趁早,再磨蹭一会儿,说不定四爷府他也轮不上,就只能去给辛者库的贱人们做饭了。
谁知过不到半个月,内务府就有好消息传来。
四爷府想从阿哥所的膳房要个厨子,刘宝泉感激涕零啊!他话都顾不上多说,叫来干儿子好生嘱咐一番。虽然不能直言这地方不好待了,你干爹我已经颠儿了,你要机灵呢也赶紧找个机会跑吧,但也含混地说了几句真心话,把干儿子感动得泪流满面。其他也不再多说,只把管库的钥匙和册子扔给剩下两个主管太监,收拾了箱子包袱就坐着骡车出宫了。
见他这样,让本来想置办桌酒席送送他的牛太监和马太监都摸不着头脑。
马太监奇怪道:“这老刘,真是人老了想回家乡了?”
牛太监稍稍灵醒些,虽然奇怪,更多的是担忧。刘宝泉都这么颠儿了,难道阿哥所这边的膳房真有大事发生?
许照山送刘宝泉出了宫门才回转。他一半是羡慕刘宝泉能去四爷府,那里说到底是他出身的地方。一半却是想,还是留在宫里多往上爬,日后到刘宝泉这个年岁想出去,再去求格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