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格格有身孕，武格格刚来，大嬷嬷看着坐在上面的李格格，心里知道这大概就是四阿哥属意接摊的人，可看她这样，是想找个顶缸的？
大嬷嬷话说得极漂亮：“格格哪里话？您是主子，咱们都顺着您的意思来，您说声捉鸡，奴婢不敢捉只鸭子拿过来。”
李薇被她逗笑了，大嬷嬷继续道：“您用得着奴婢，奴婢肝脑涂地，绝无二话。”
大嬷嬷说完，还等着李薇再来个下马威或什么的，谁知李薇竟欢快地把活儿都交给她了！话说得非常清楚，张德胜那边有事只管问大嬷嬷。
所以您就只管高卧是吧？
大嬷嬷这下看不透了。之前以为是个精明的，可要是真精明，怎么会不明白四阿哥的心意？
大嬷嬷和站在下头的张德胜对了个眼神，见张德胜也明显是拿这位格格没办法，大嬷嬷只得无奈道：“既然格格看得起奴婢，奴婢就暂时顶顶。”
张德胜倒是一出来就扑哧一声笑出来了，还怕人看见，缩脖子举袖子抬住嘴，被从后面出来的大嬷嬷一巴掌拍在后颈脖子上。
“哎哟！大嬷嬷！”张德胜被打得往前一栽，赶紧站直了回头一看是谁拍的，马上挤出一脸的笑，三孙子似的扶着大嬷嬷回正院了。
大嬷嬷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立刻叫齐了各院子里领头的发了话，主子们进宫，他们这些人更要严守门户。
“我知道你们在各处都有亲，过年的时候免不了出去会会朋友，见见家人。只是如今主子们不在，咱们胡跑乱窜的，冲撞了哪位贵人要怎么办？不但是给主子们脸上抹黑，就是自己也要倒霉的。不如先拘束个十几天的，等主子们的大事忙完了，自然会给大家会亲访友的时间。”
大嬷嬷说完安抚的话，跟着就毫不客气地定了几条规矩。
一是除了三位格格院里每天出去提膳的人之外，其他人不得外出。去提膳的人每天也只能出去两次，哪位格格临时想要个什么点心的，要先来她这里备一声。
“放心，像宋格格有身孕，时不时想用点儿什么也是常理，咱们不会克扣这个。格格们有想要的，只管来说。”大嬷嬷很客气，其实她怕的是李格格，这位李格格从进阿哥所就跟膳房杠上了，一天不叫两回东西就跟身上痒痒似的。
大嬷嬷有些看不上这种爱折腾的，但也清楚这位主子只是骨头轻，给点儿小风她自己就能飘上天，年轻不沉稳而已，虽然不讨她喜欢，可阿哥明显是看在眼里了。
倒是福晋这样的，大嬷嬷觉得是个福晋的样子，可惜阿哥不习惯有人管头管脚。
二是外院的事，问张保，这是四阿哥留下来看摊的。内院的事，问她，除他们两人外，这院子里谁说的话都不管用。
“觉得奴婢僭越的，等这件事完，奴婢磕头赔罪。现在只好得罪了。”大嬷嬷说这话的时候，看的却是福晋院子里的福嬷嬷。
福晋带的是身边的贴身宫女去永和宫，福嬷嬷可能是年纪大，也可能是福晋特意留下来的。
大嬷嬷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谁知啊……她微微一笑，这事先是便宜了李格格，哪知李格格胆子小又把她推了出来，倒让福晋的盘算落了空。
福晋跟格格她们用的都是内务府的人不同，她进宫是带着班底进来的，内务府虽然拨了人来，可福晋也没让他们近身伺候。如今内务府分给福晋的太监还只是做些去给阿哥传话这样的闲事呢，可见福晋有多信自己人。
可这些宫里的太监宫女也不是好欺负的，于是自然而然就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边。宫女和太监们想往福晋身边挤，福晋自己用的人却插不进阿哥所的杂务里来。
新年事多，虽然只是短短几天，但只要时机合适，福晋的人里怎么着也能显出一两个来，福嬷嬷大概就是干这个的。
大嬷嬷也有些傲气，福晋不用她，她就只挂一条阿哥库房的钥匙养老去。
想起福晋，大嬷嬷就想叹气，手段是有，心气也有，气势也足，就是心境差了些，不明白事缓则圆的道理。她既想谋求在阿哥身边说一不二的地位，怎么不明白所求越高，头就要越低呢？
晚上，元英回来后知道了这事，特地把大嬷嬷请来，道：“这些日子我太忙，没顾得上家里，倒让大嬷嬷劳累了。”
大嬷嬷心道果然来了，跪下道：“奴婢替主子办事，不敢称劳累。”
元英一笑，让福嬷嬷扶大嬷嬷起来，指着福嬷嬷道：“我这院子里的事都是福嬷嬷总管，大嬷嬷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她就是。”
大嬷嬷冲福嬷嬷笑了笑，对福晋说：“是。”
元英道：“旁的也就罢了，书房那边有张德胜看着，这后院里，李格格和武格格都是规矩懂事的，倒是宋格格现在身子重些，嬷嬷多看顾些吧。”
大嬷嬷再应了声“是”，看福晋再无吩咐就退下了。
屋里，福嬷嬷屏退所有人，跪下道：“都是奴婢办事不力。”
“罢了。”元英叹气，让她起来道，“也是咱们盘算不到。”
她和四阿哥这一去宫里，阿哥所这里肯定要乱一乱的。自从她进门，大嬷嬷就被供起来了，原本她以为出来顶事的应该是李氏，到时福嬷嬷出去做个帮手是刚刚好。
谁知李格格居然把大嬷嬷又挖出来了。
大嬷嬷管事，这院里的人也跟她处了有七八年了，自然不是李氏或福嬷嬷能比的。现在福嬷嬷就算伸手，估计也管不到什么了。
元英看着燃烧的灯火，恍惚了一瞬，才又把心思拉回来。她本来见李格格平时要东西要得厉害，也能哄着四阿哥赏她东西，是个眼皮子浅又好拿捏的，就算让她代管几天也不至于出事，还恰好能让福嬷嬷插手，又能撇开她……一石二鸟的好主意，偏在大嬷嬷这里触了礁，根子却是李格格嫌管这几天都烫手。
元英摇头，这下她把福嬷嬷送出去就有些生硬了。可若是不趁这个机会，哪里还有两个主子都不在的时候呢？何况再拖几个月，宋氏就要生了，不管男女都是四阿哥的第一个孩子，她就算无宠，也能跟李氏齐肩了。
比起李氏来，元英更忌惮她。
按按抽痛的额头，元英突然想……她是不是太急了呢？眼看着宋氏的孩子就要落地，四阿哥要了个武氏，又拼命地宠李氏。
她的心乱了。
元英深呼吸几下，对福嬷嬷道：“这次就算了，最多半年咱们就要开府，到那时方是名正言顺。”
福嬷嬷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福晋的脸色，虽然是她奶大的福晋，但现在福晋的威严日盛，连她也有些怯了，于是不敢再多说什么，伺候了福晋安歇就退下了。
回到小房间后，福嬷嬷就着小丫头提来的热水简单洗漱了下，除去钗环和外衣躺下时，她不由得开始盘算开府后这府中如何安排。虽然她跟福晋商量过，开府后肯定各处举荐来的人就多了，四阿哥的心意也难以捉摸。
乌雅氏、佟佳氏，还有他们乌拉那拉氏，也不知四阿哥会重用哪一族的人。
还有另一件事让福晋忧心。最近在永和宫听到一个消息，说是今年开府，明年可能就要封爵。四阿哥大概能得个贝勒，这虽然是件喜事，但怕四阿哥会立个侧福晋来压制她。宋氏有子，李氏有宠，哪个成了侧福晋都是福晋的心头大患。
福嬷嬷与福晋商量过数次，若是实在拦不下来，是宋氏好还是李氏更好？宋氏听话顺从，但她膝下已经有了个孩子。李氏受宠，但骨头轻，好对付。两个都各有利弊。
福嬷嬷辗转反侧，刚要睡着就听到外面福晋起来的声音，石榴她们提着热水进去，又要伺候福晋进宫了。
书房这里，胤禛也起来了。苏培盛端来枣泥山药糕和糯米枣泥糕，就是在李氏处吃过的那种。他上次吃觉得挺顶饿，最近书房里常备这两道点心。
为了怕在宫中出丑，早上他几乎什么都不喝，两盘点心就这样生咽下去，最后才喝两口茶润润喉咙。
苏培盛把茶碗接过去，小声地把昨晚大嬷嬷被福晋叫去的事回了。
胤禛状似无谓，道：“哦，她是福晋，交代两句也是应该的。”苏培盛听到腰弓得更低，屋里的太监们都成了木头桩子，鸦雀无声。
张德胜站在屋外廊下，敏锐地发觉屋里气氛不对，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以期四阿哥出来不要看到他。
不过怕什么来什么，胤禛出来时，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口的他。
胤禛脚下不停，却交代苏培盛回去听听他徒弟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回报。他交代道：“宋氏那边要精心，现在她月份大了，有什么事让张德胜盯着。李氏那边……算了，她一向乖巧，这种时候躲还来不及。”
苏培盛就错后一步，使眼色让张德胜赶紧过来，有什么话快说。
张德胜就说了两件事，一是宋格格那边有个太监拉肚子，请示是不是要挪出去。因为出去就回不来了，以宋格格的性格，也不会专为了个太监开口求人。张德胜物伤其类，有心替这个太监求个情，不必出去就在院里治得了。
二是李格格那边最近连点心都不要了，每天就是两道膳。这位主子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好说？
苏培盛略一思量，直接道：“把宋主子那里的人挪出去，你也不动动脑子！那位主子如今可是挺着个肚子的，别说一个不入流的太监，就是你师傅我也要避得远远的！赶紧挪，别耽误！”
至于李格格，虽然只是不叫点心这样的小事，苏培盛却不敢轻易下结论，只道：“李主子的事，回头有机会我回阿哥，你先盯着。要是有人不开眼给李主子委屈受，你先处置了。”
说到这里，已经到了院门口，张德胜站住脚，弓身目送苏培盛快步赶上前方的四阿哥。
张德胜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先把宋格格那里的太监挪出去。那太监哭得没了人样，却不敢号哭，呜呜咽咽地听得人心酸。宋格格没开口，只让宫女送出来二两银子。
张德胜亲自把人送到内务府，自掏腰包打点了里面的人，把人送进去后，还不忘安慰他，日后好了还有机会回来。
太监抓住张德胜的手不放，求他有机会多在主子面前提提他。
张德胜心道，我给阿哥提你，阿哥知道你是谁啊？宋格格那边他就是真提了，以宋格格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真敢跟福晋或是阿哥说吗？何况，你在宋格格那里也不是什么离不了的人啊。
这人大概就这样了，运气好呢，病好了还能再换个主子，运气不好可能一条小命就没了。
第二件事，张德胜先把每天给李格格提膳的太监许照山叫来，闲聊般问他最近格格怎么样了？吃得可香？睡得可香？乱七八糟问了一通便把人放回去了。
许照山心里挺美，连书房里苏培盛的徒弟都来巴结格格，妈呀，他可要把格格这条大粗腿抱牢喽！
从根上说，张德胜是不信有人敢给李格格气受的。
难不成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张德胜坐立不安了，转头就去正院寻了大嬷嬷，先是提了宋格格那里有个太监拉肚子刚送出去，怕宋格格有什么不妥的，是不是请人过来瞧瞧？
再有就是……顺便瞧瞧李格格。
大嬷嬷一听就知道后面这位主子才是重点，与张德胜小声问：“那位……怎么了？”
张德胜把叫膳少的事说了，道：“这位主子无论怎么说，也是咱们阿哥爷心里挂着的。真出了事咱们再不知道，只怕不好收拾啊。”
主子生病你们伺候的人居然不知？
大嬷嬷毕竟是个女人，她想的比张德胜还严重！
从这位主子承宠的日子来说，说不定就是有了消息！这才改了口味！她在屋里转了两圈，道：“我去瞧瞧几位主子吧。”
还是亲眼看看才能放心。最要紧的是，李格格屋里都是些没经过事的宫女，格格年纪又小，万一她自己和身边的人都没察觉，真有孩子了再让这孩子有个好歹……
想想四阿哥那阴沉的脸，大嬷嬷大冬天出了一身冷汗。
她先去看了宋格格，问了起居饮食，安慰宋主子万事都不要放在心上，太监已经挪出去了，自然有人好好照顾他，若是宋主子习惯他的伺候，等他好了还让他进来。
从宋格格这里出来，第二个就是李格格。
一见到李格格，大嬷嬷就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好几遍，但只看脸色形容，倒看不出她是不是有了好消息。若是从四阿哥在这里歇过的日子算，就算有身孕了也不到两个月。
跟着问饮食，大嬷嬷先告罪，说最近严守门户，所以进出不易，误了各位主子的事。再问最近李格格吃的喝的可有什么不如意的？
李薇呵呵笑道：“没有，都挺好。其实最近宫宴多嘛，膳房的人好像都被叫走了，留下的几个怎么做都是那个味儿。”
这才是您不叫点心又吃得少的原因吧？
大嬷嬷出来后又去武格格那边象征性地坐坐就走了。可回去的路上想了想，觉得还是慎重些好。就算不是，她慎重了也没错。若万一是，那这一慎重可就积了大德了。
之后，大嬷嬷就借着宋格格有身孕的事，派了个嬷嬷过去，交代她除了宋格格，李格格那边也要再三留心。
那嬷嬷姓柳，人却长得矮胖，年轻时得了个“柳树墩子”的外号。
大嬷嬷也是习惯地喊她：“墩子，我可把这两位主子都交给你了。”
柳嬷嬷抿着嘴笑，点头道：“我都答应你。只是你也要给我交个底，这两个里，哪个才是这个？”她竖起个大拇指。
三个格格，却只让她注意两个，肯定只有一个才是要紧的。
大嬷嬷笑了：“你还用我提醒？快去吧。”都是人精子，谁蒙谁呢？
柳嬷嬷笑眯眯地去了，先到三位格格那里都坐一坐，再跟几个格格身边重用的人都聊一聊，心里多少有了数。
到了晚上，胤禛回到阿哥所，泡脚解乏时终于有时间问苏培盛早上是什么事了。
苏培盛已经知道张德胜把人挪出去了，报给四阿哥也是毫无压力。再有李格格用膳少的事也徐徐报了。
胤禛闭目养神，下面有小太监在替他捏脚。
听完他道：“张德胜做得好，回头你赏他。宋氏那边让大嬷嬷盯得紧些。”
苏培盛答应着。
然后他睁开眼，也没说李氏如何，让小太监擦了脚，起来又换了衣服。苏培盛赶紧让人准备灯笼。
胤禛一言不发，直接去了李薇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