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漂洋过海的来看你。”
“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
…………
赤裸的上身,白皙的皮肤,差不多能让人看出来的肌肉,一背的汗水和系在腰间的灰色睡衣,羊皮卷和骨头棒子。许涵擦了下额头的汗,舌头有点干。
这是第几天了?
他完全记不清。
不再有自娱自乐的游戏,该静静回忆的东西也不剩多少了,他差点要忘了自己母亲的样子。在这个森林里,他只有行走,行走,没有方向地行走,累了就躺下休息,晚上也没法睡个好觉。事实上,夜晚才是最痛苦的,你困得不行,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招呼,眼中的世界在转圈圈,即使用牙咬住自己的手臂也克制不住。但是没办法,这里的夜晚真的一点光亮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根本无法行路。一旦你将要睡去,就会回想起哥布林们恶心的嘴巴,那种恶臭仿佛要冲进自己的鼻腔似的,让你不得不将自己的意识拉回来。孤独的黑暗,什么都没有,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死寂的森林,但是却同时充满了危险。
许涵很害怕,不是怕什么时候突然出来一只哥布林袭击自己,而是害怕这种孤独带来的名为“自己很危险”的幻觉。夜里,哪怕只是稍微的一丝动静,都能让他瞬间打起十倍的精神,但是呢,什么都没有。是看错了,听错了,还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在跟踪我?或是说我真的出现了幻觉。
每当那种孤独感涌上心头的时候,他会默默地拿出骨头棒子,也就是圣剑一号,靠着大树作出防御的姿势。尽管他知道附近并没有敌人,圣剑一号并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关键在于,这么多天过去了,他根本没看到什么带着标号的石头。
这该死的森林里只有树!只有树!还有一群明明存在着却一只也见不到的哥布林!!
但是他能怎么办呢,除了抱怨他还能怎么办呢!
抱着圣剑一号,他在一条树根边躺下来,温度和湿度都很合适,眼前的景象慢慢变暗,心跳也随之变慢了。一阵清凉的舒适感从眼睛扩散到全身,四处的肌肉仿佛有一串电流通过,思绪在脑海中来来往往,然后开始向体外散去。许涵缓缓呼了一口气。
这里还有一件事。
我知道的,可是——我在躲避它,一直强迫自己忘了它,但是它就是时不时得回到我的记忆里。
我恨它,我恨它。但是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真的不想回到那段回忆里去了——原谅我,请你原谅我。
…………
小学时代的我,一直是老师口中的好学生。
作业从不漏交,从来不跟老师顶嘴,放学按时回家,见到老师一定停下鞠躬。
也正因如此,到了五年级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被孤立了。当初的小伙伴们都不再找我玩,也没有人陪我一起吃午饭了,同桌也不帮我交作业,尤其是放学回家的时候,我们一行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落在了后面,看着他们三人走在一排聊得有声有色,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用自己少得可怜的零花钱买了一些零食带到学校,说是我妈给我买的,自己吃不完所以带来和同学们分。
但是没有一个人要。
明明其他人的一小袋辣条却拼了命的去抢……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直到有一次考试,几个成绩差的同学商量着找个学霸帮忙作弊,正副班长,学习委员还有课代表理都没理他们,所以那时候我主动去找了他们,说我可以给他们写小纸条,能不能躲过老师就看他们的运气了。
他们高兴地拍了拍我的肩,都叫我“好哥们”,说是考试结束请我吃辣条。
我就这样交到了朋友,尽管他们平常都不怎么搭理我,但是一到了交作业,或是考试的时候,他们都会兴奋地过来搭住我的肩,用一幅好兄弟的口气,先唠唠家常,然后理所应当地拿走作业或是让我传纸条。
可笑的是,我居然找到了归宿一样的,乐此不疲地做着这样的事情。
后来有一天,班上的学习委员找到了我,她长得太可爱了,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何梦寒。
女生们聊的最多的就是她,谈谈她今天穿的衣服,梳的发型,甚至就连她的字迹都能引出一系列的话题。
我们班男生打趣的时候也都会说:“XXX其实喜欢何梦寒的。”尤其是她的同桌被说的次数最多。
“你那天晚上是不是梦到自己娶何梦寒了?”
“没有没有,我什么时候……”
她的同桌经常被问得面红耳赤,害羞的低下头。但其实大家都很羡慕他,因为他能在上课的时候偷偷看何同学的侧脸。
其实班上七八成的男生都暗恋何梦寒,当然也包括我,但是我们都不敢承认,一个是怕被其他同学笑话或乱编乱传,还有就是怕她本人知道,因为她那时候其实很凶的。
她找到我,然后问我,是不是被那几个坏同学欺负了,因为我总是无缘无故得借他们作业。
没有,当然没有,我只是想借而已……就是帮一下忙。我尴尬地笑着,心里还在为何梦寒同学找我谈话而暗暗高兴。
哦。她只应了一下,然后走掉了。
只是,她走向的是老师办公室,然后按照自己的臆测给老师讲了一个毫无由来的故事。
老师早就怀疑那几个同学的作业了,而我又一直是一个“好孩子”,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出手了。
那几个家伙被拉到办公室骂了一个下午,连他们的爸爸妈妈都到学校里来了,我跑到办公室外面偷偷看,结果不小心被老师看到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拉着我走进办公室,然后指着我的脸对着他们和他们的家长说道。
这就是那个被欺负的孩子
多好的一个孩子啊,你看看现在都成什么样了。
都不怎么说话了,成绩也退步了。
我看着他们,那几个曾经和我称兄道弟的家伙,却只有一双双通红的含着泪的眼睛,像狼一样,狠狠地盯着我。
我差点哭出来,但是却还是害怕地躲在老师的背后,就连上课都不敢抬起头来。
看着课桌,看着课本,看着作业,低头看楼梯,看路面,小心翼翼地踩着白线。
然后就被他们拉到小巷子里揍了一顿。
“叫你告老师,叫你告老师!”
“我X你妈,你个XX,废物……”
“X你妈,X你妈……”
我的脸挨好几拳,脑袋又被踢了一脚,剧烈的疼痛感深深扎进我的神经,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我突然爬起来,朝他们大声叫着,想要打他们,咬他们,狠狠地咬,咬出血来,但是没有用,他们人太多了,把我按在地上,狠狠地打我,踹我的肚子,脸,甚至裆部。
我没有反抗能力,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其中一个人突然在我身上吐了一口痰。
然后其他人都学起来,一个个发出从喉咙深处吸取黏液的声音。
当那些脏东西沾到我的身体的时候,我突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脑袋里一片空白。
然后疯了一样地挣脱他们,没看到是谁,我抓到了一个人的脖子,就张开自己的嘴巴。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只是本能地动了而已。
然后……
“老师来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被骂了一个下午的孩子们打了一个激灵,一个个往回跑,包括我抓住的那个家伙,一把挣脱了我,然后把我推倒在地,麻利地拐进小巷后就没影了。
什么都没给我留下,什么都没有……
我看了一眼来人,居然是全班男生的梦中情人何梦寒。
也是我现在最最讨厌的人,我恨不得咬死她。
她看了我一眼,然后自顾自地走了。
走了?
你凭什么走?
我撑着手臂爬起来,几块半透明的还带着泡沫的唾液从衣服的胸腹处流下来,刺激着我的眼球。
我的脑袋一阵发热,喉咙像塞了橡皮泥一样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额额的声音,眼前的景色莫名地变成红色。看着那个漂亮的受万人瞩目的女孩背对着我远走,我不知道为什么冲上去。
“啊啊啊!!!”
在她转头的一瞬间,一拳头打在她的脸上,直接把她打倒在地。
事实上,挥出拳头的那一瞬间,我就清醒了,但是来不及,拳头在她白皙的柔软的脸蛋上留下了一个通红的印子,我还以为自己打在了一个气球上。
她痛苦地哭起来,捂着自己的脸,声音特别大,而且一点眼泪都看不到。
整张脸都扭曲了,一点都不可爱,和平时的她完全不一样。
“啊啊啊——哇哇哇!”
“啊啊!!”
“你凭什么……哭……”
“你凭什么,凭什么告诉老师啊!你以为你是谁啊!!你知道朋友对我来说是什么吗!!!”
“我愿意给他们答案的,我愿意给他们作业的怎么了!我想要交朋友怎么了!!凭什么他们都喜欢你啊!!!”
“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
我擦了一把眼泪,看了眼趴在地上的她,头也不回得跑了。
两旁的景象飞快地向后倒退,车子从我身旁呼啸而过,黑烟,臭气,还有杂乱的笛鸣声,难受到想吐。
回到家,母亲不在,丢掉衣服,仔仔细细地洗了一个澡,然后蒙在被子里就睡了。
其实没睡着。
睡不着。
哭了一顿才睡着的。
第二天,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不过没人找我借作业了,放学后飞奔回家谁也不等谁也不看。
第三天也是如此。
第四天还是一样。
我活得像个尸体。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星期。那一天,母亲带着一个男人回来吃饭,让我叫他叔叔,然后告诉我,要搬家,还要转学。
无人问津,妈妈和老师打了个招呼,一天就把手续办了下来,谁都不知道,谁都没问起,然后一个清爽的早晨,我早早地起了床,刷牙的时候想起来今天不用上学,不过还是认真地洗了脸,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找出来仔仔细细地叠好,等着妈妈过来把它们塞进一个大箱子。
我们走的时候,天那边一片通红,我可以直视太阳20多秒,天的更高处还是蓝紫色。
天气有点冷,妈妈又给我套了一件外衣。
要好好地叫叔叔哦。
还有你的妹妹,以后你就要当哥哥啦小涵。
知道什么是哥哥不?
…………
我胡乱地点着头,清晨的雾气还有点重,远处的三轮像影子一样在我面前飘过,像在童话故事里一样。我扣动着自己衣服上的纽扣,手指不安分地乱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一滴水打在地面上,溅起一颗颗小小的水粒,刚刚飞到一半,就在我的视线里消失了,而那滴水却在清晨湿润的水泥地上慢慢弥漫开。树枝轻轻摇摆,我能看到几个影子在那棵桑树下晃荡,我突然想起来,班上的同学们都喜欢养蚕,也有人被拜托带桑叶到学校里面去的,只是他们都养不大,养大的蚕大多用来喂垃圾桶或吓唬女同学就是了。
她也有被吓过吗?
…………
偶尔能看到一个学生焦急地迈动脚步飞奔,应该是快要迟到了。
我抓紧了妈妈的手,她的手比我还冰呢。
我们要去哪儿?
叔叔和妹妹来了哦。妈妈拍了拍我的脑袋,笑着说道。
我不情愿地抬起头,看着从浓浓雾气中走出来的一大一小两个灰蒙蒙的影子。
…………
对不起。
“陌生的城市啊,熟悉的角落里。”
“也曾彼此安慰,也曾相拥叹息。”
“不管将会面对什么样的结局。”
“在漫天风沙里,望着你远去,我竟悲伤的不能自已。”
“多盼能送君千里,直到山穷水尽。”
“一生与你相依——”
哼着哼着,许涵松开了圣剑一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