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睡衣满是泥泞,炽热的阳光被甩在身后,许涵进入了树林,这里的树比外面稍小些,应该是资源争夺的问题。但是两棵树之间相隔很近,不多于二十余米,可以轻松见到的是,几棵巨树的根须相互缠绕在一起,如恋人的双手十指相扣,几乎看不见泥土。
头顶是枝叶织成的大伞,脚下是根须铺成的路面,令许涵不禁感叹,异世界不愧是异世界,要是在老家也有这样的地方,人们会多么幸福啊——他们终于有一个机会如此亲近自然了。
许涵眯起了眼睛,有意缕阳光溜了进来,将他的视野塞满了金黄的色彩,这里的阳光更加纯正,更温暖,容易让他回想起童年的事情。
小时候,自己经常带着妹妹到家后的山上玩耍,那时候的树对他而言也是这般巨大,下午两点,阳光从妹妹的右边照过来,洒在她的辫子上,脖颈上,他能看见妹妹的眸子在一片明媚的光尘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能看见她雪白的肌肤和樱红的双唇,阳光很柔和,树枝很牢靠,天还是那么那么高。
那一刻,仿佛她就是他的全世界。
“哥哥,那里太高了,快下来吧!”
“看好咯——哥一定把那个果子摘下来!”
“小心点……别摔下来咯。”
“呀!小心那根树枝啊——左脚,左脚。”
“你还是下来吧。”
“我摘到了——等一下,我摘到了——”
…………
是啊,童年就像树林一样一去不返,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妹俩居然也在成长中渐渐远离,这是谁都想不到的事情。
也许,当你的妹妹开始喊“喂”而不是“哥哥”的时候,你就能体会到了。
“我早就知道了的,早就知道了……在你迷上QQ和那个棒子国男星的时候;在你去图书馆不再叫上我的时候;在你不再和我抢电视遥控板和厕所的时候;在你……在你不再叫我哥哥的时候……我都知道的,可,可是现在,我……”
许涵自言自语着,步伐在不知觉间就乱了。
也许真的真的有这么一样东西,在失去之后才发觉到它是什么,才会有机会后悔吧。
“恐怕就算现在,我也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吧……”
…………
不知道走了多久,越往深处走,光线就越暗,水汽也越重,当能见度小于五米的时候,许涵停了下来。
“走了这么久了?”
本能告诉他,自己绝对不能这么走下去,即使自己至今没有遇见毒蛇猛兽这类东西,但是自然中仍然有着数不清的危险,人类的身躯很弱小,他不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行走,更别说睡眠。
他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两排树根的中间,就这么躺下来,开始计算这一路来用的时间,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阳光正盛,明显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且将这个世界太阳落山的时间定为六点……大概五个小时,按照自己的步行速度……这已经是一段不小的距离了,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命运到底会将自己带到何方呢?
夜风起了,所幸并没有那么冷,四向尽是树叶刮擦的声音,树根呼吸的声音,远方高空中空气盘旋的声音,组合在一起,莫名其妙地相互反应,这是森林夜间的舞会。
许涵想起了自己初中时代写的一片作文,题目就叫做“森林舞会”,记叙的是自己幼年时在后山睡过一个晚上的故事——他真的在那寂静而生动的山顶待了一个晚上,一个人的山顶,一个人默默地思考,唱歌,在那一片常人难以忍受的喧闹和寒冷中闭上双眼。他将之写下来,总有些想说的东西吧——可是语文老师丝毫不信,她是一个年轻而高傲的新教师,总有她自己深信不疑的东西。
“这篇文章里没有情感,也许文笔很好,但是并不真实,我们写作文一定要有真情实感!”她是这么说的,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不仅她不信,全班的同学们也没几个相信的,因为许涵的同学们也都是城里的孩子,他们甚至不会抽出时间上山,哪个笨蛋会在山上浪费时间啊,话说安市这座山夜里是不允许上去的吧。
那个白痴,编也不编得好点,他们是这么说的……那些“学霸”的时间被补习班填满了,那些“潜力生”的时间被电脑游戏填满了,那些“渣滓”的时间被视频里裸露横陈的雪白的肉体填满了……这些许涵都看在眼里,可他无法作出回应,尽管平日里他像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孩子。但,其实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家里唯一的电视在父母房里,唯一的电脑在妹妹房里,每月的餐费分一半给妹妹,他甚至没有买书的闲钱。
知识,他不懂多少。
流行游戏,他不懂多少。
网络语和段子,他不懂多少。
长腿欧巴和岛国女星,他不懂多少。
他所能做的,就只有每天上山,在这样的地方呆上一会,仅此而已。
孤独吗,不,他有妹妹,他还有一个死党,他还有深爱着他的亲人朋友们。像他这样的人,与其说是孤独,存在感弱,还不如说是平庸吧。
但他真的平庸吗?学习不好,体育也不好,就是平庸吗,不会玩游戏说段子,就是平庸吗,不知道一些生僻的课外知识,就是平庸吗?人们对“无能”的认识,是什么时候发生了这样的变化呢?
许涵终于睁开了眼,这时候他的眼里,已经没有迷茫,没有疑惑和畏惧了。
初到这里的时候,自己确实很害怕,害怕得要死,怕就这么和亲人朋友永远分离了,不知道自己未来该怎么办,怎么走出这片森林,走出去之后又能怎么办。所以他一直在思考,休息的时候,行走的时候,计算自己的体力,规划之后的行动,预测可能的危险,只为了活下去,活着就有希望。
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畏首畏尾。
简直像一个在钢丝上行走的人。
可他不是这样的人,也不想做这样的人,也许因为这里是异世界吧,他终于可以逃脱那个现实的身份,可以为自己重构一个新的性格,或许,自己也能受人瞩目,自己也能作为一个主角生存着。
那应该要更多的果敢,更强的信念和更大的自信。
更多去交流,更多去观察,更多去学习。
更多,我想要更多。
目前是一片黑暗,森林的夜寂静无比,连风声都平息下去,像是一切陷入沉睡,一丝一毫的光线都难以生存,但是许涵相信,自己的眼中正绽放着前所未有的光华。
他正势不可挡。
他笑了,开始期待起来,疲惫的身体渐渐有了力量,血液开始升温,在这样的夜里,居然舒适无比。
Youcanthrowyourhandsupyoucanbeattheclock(你能举起双手对抗时间)
Youcanmoveamountainyoucanbreakrocks(你能移山碎石)
Youcouldbeamasterdon'twaitforluck(你可以成为主宰无需等待命运)
Dedicateyourselfandyoucanfindyourself(放手一搏后你恍然发现)
Standinginthehalloffame(你已身处名人堂中)
Andtheworld'sgonnaknowyourname(你的英名将为全世界所知晓)
Becauseyouburnwiththebrightestflame(因为你是最耀眼的一道火焰)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这首歌,他曾学过这首歌。
他妹妹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