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贺逢辰醒得尤其早，大监倚在门旁静静地呼吸着，还半睡着。他想着，昨日那种事情发生，还是让大监好生歇息着罢，便自己穿好了衣裳，悄悄地出了宫门，在这宫内独自走着。
晨间风凉，连呼出的气息都是冷的，恍惚间又忆起大监让自己去公孙俪宫中坐一坐，便微转了身子，朝凤鸾宫走去。
凤鸾宫门窗紧闭，两个宫女守在门外，都昏昏欲睡了，听见贺逢辰的脚步声却皆是条件反射地惊醒了起来，又瞧见金缎龙袍的轮廓，便恭敬地行了个礼，左边的那位强撑开眼皮，开了口道：“陛下，我们娘娘还在歇息。”
贺逢辰淡淡地“嗯”了一声，只是说：“无妨，帮朕开了门，朕进去等她醒便是。”
那宫女一脸为难，想着嬷嬷今日不在宫里头，自己也没法擅作决定，若皇后娘娘怪罪下来，就不是什么小问题了，犹豫了一会儿，便还是开口说：“这恐怕……不行。”
贺逢辰的表情仍旧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意味：“有朕在，她还能怪罪你不成？就说是朕命令你们的，不就行了？而且，你们娘娘毕竟是朕明媒正娶来的，见到朕怎会有闲工夫生气。”
那宫女细细地叹了口气，让开一道路，轻轻推了下木门，又垂下眼，静静站着，道：“陛下，请吧。”
贺逢辰点了点头，跨进门槛去，那宫女小心翼翼地又合上了门，里头袭来一阵暖意。他坐在公孙俪床边的桌子旁，沏了杯茶便喝。公孙俪是朝里侧睡的，呼吸均匀，在狭小的卧房里头能够听个分明。
贺逢辰还是太子的时候，也听闻过她的名号——不过是：对外人跋扈、对家人却关怀备至的大小姐。
公孙策是他的老师，他尊称一声“师父”，那时候公孙俪也还小，时不时跟着她爹到宫里头来，一回生二回熟，后来，一见到他便变着花样和他聊天。
说讨厌倒不讨厌，但也谈不上多有好感，都无关紧要，他只是喜欢不起来公孙俪。
为什么不喜欢呢？
公孙俪好歹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闺秀，对他也很好，可他就是看不惯她斥责下人的样子。他每每想要开口劝一句的时候，她便又转过头来笑着看他，说，“不用管”。
她对他很好，把好的东西都给他，好的一面都剖析给他看，可他不喜欢这种虚伪，即使并无恶意。
而慕采昀，她不一样。至于到底是哪种不一样，他其实也咀嚼不出来，可能是因为她的率真和直截了当罢了。只是，看见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一定是自己想要的那个人。
贺逢辰从不会夸大其词，可他的第六感总是很准。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缓缓照进窗棂里来，贺逢辰眯上的眼睛复又睁开了，伸手揉了揉，望向床上，公孙俪似乎也到了该起身的点，只见她坐起身子，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撩开长发，正准备翻身下床，喊丫鬟进来更衣，谁料她一抬头便瞧见贺逢辰坐在桌旁，定定地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陛……陛下？”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贺逢辰只是伸手晃了晃，示意她不用在意：“昨日张监事喊朕来看看你，朕今日醒得早，想着没什么事，就来坐坐，准备……和你聊聊。”
“聊……聊什么？”公孙俪蹙了蹙眉。
“你说聊什么便聊什么。”贺逢辰淡淡地道。
公孙俪似乎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清了清嗓子，道：“陛下先出去一趟，容臣妾先更衣。”
“噢，对。”贺逢辰这才想起这样似乎不合礼数，便起身出了门，叫那两个宫女进去替她更衣。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里屋传来一声轻轻的“好了”，他走进去，见那两个宫女欠身出了门，又把门合好。
“陛下没有事么？不如，午膳臣妾让御膳房做了送来宫里头，一起吃？”公孙俪试探性地问。
“来坐坐而已。”贺逢辰只是这么说。
公孙俪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问出口：“那慕采昀，现在还活着，是吗？”
他却无半分讶异之色，毕竟是自个儿料到的，但还是轻轻叹了口气：“你可曾告诉过别人？”
公孙俪听得那轻轻的一下叹息，垂了眼答道：“臣妾怎么敢告诉别人！只是，陛下，您到底是对她怎么个意思，对臣妾又是怎么个意思？”
贺逢辰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真是臣妾想得那样么？”
“明眼人应该都看得出来。”
公孙俪凉凉地笑了：“果然。”
贺逢辰也没看她：“公孙彦告诉你的吧？”
她应了一声：“是。”
贺逢辰开口道了句意味暧昧的话：“公孙彦，其实也挺好的。”
公孙俪却没察觉出什么，只是默然，点了点头。
贺逢辰抬了眼，见她只是神情变得黯淡下去，便在心底叹了口气。
——不知她何时才能明白她那弟弟的心意呢？怕是这辈子都难了罢。
这么想着，他开了口：“俪俪。”
似乎是很久没被他这么唤过了，公孙俪的身子颤了一瞬，僵硬地看向他：“陛……陛下？”
贺逢辰呼出一口气，道：“我，拜托你。”
公孙俪怔住了，他并没有用自称，而是普普通通的一个“我”。她心里浮上不知名的感受，预料到可能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很重要，重要到他必须自放身价，约等于求人一样，去拜托她。她隐隐猜到是因为何事、何人，但心中扔抱有一丝侥幸。
“你、或是公孙彦，不要将昀儿还活着的事情，透露给任何人。”
他明明可以拿公孙家威胁她的，可他没有。
公孙俪心里头发凉，他终于只会为了慕采昀妥协，还选了个这么和平的方式。
她讶异不过半刻，便回到平常的状态，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表情毫无波澜，看不出什么感情，应了一声：“好。我承诺你，绝对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