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得过,也要逃。”
长梅重复着这句无比简单却又意义不明的话。
“先生能否详细讲讲?”仁得问道。
白须老者眯了眯眼睛,头微微后仰,看着仁得微笑着说:“年轻人,你何时见过占卜把话说得一清二楚,斩钉截铁的?”
“那就是你们其实也拿不准咯?”仁得直言道。
老人又“呵呵”笑了几声,丝毫未见气恼之色,然后看着面前的三个孩子,慢慢说道:“一定要这么说,其实也可以。古往今来,但凡占卜,必语焉不详,盖因世事多流变,未来之事,只可观其势,不可绘其形。命运之根源,无非神意人心。而神意难测,人心似水。用法术占卜,探神意人心以窥未来,好比在纸上描绘水中之月。落笔虽为圆月,可微风一起,水中圆月随波而碎。你能说这纸上的圆月画得不对吗?这便是占卜的难处了。”
一番话,说得几个年轻人似懂非懂,云里雾里。
“总之,下次再遇到打架,你第一时间跑路就对了。”仁得不想琢磨那么多,他直接对长梅下了结论。
长梅无声地翻了个白眼给他。
“哈哈哈,也许吧。按照字面上理解也不算错。”老人说着又捻了下自己的白须。
“接下来,先生能否给晚生算一算。”贤希恭敬地问道,“晚生至今未得神祗青睐,故而在法术的修习上未见长进。晚生想知道,未来能得到哪个神祗的庇佑和加持,又怎样才能得到。”
“所以你之前在火光中看见的就是这个问题?”老人看着他。
“这......”贤希犹豫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那些画面意味着什么。树、蛇、和一群甲士。这和上古神祗有关系么?”
“有没有关系,我们请来神仙问问便知了。”老人笑着递出细线的一头。
贤希坐到他对面,接过细线,又将刚才长梅做过的请仙仪式重复了一遍。
昏暗的灯光下,只有笔毫在黄纸上摩挲的沙沙声。这次画出的符号更加复杂,但似乎呈现出某种规律。黄纸正中似乎是一团繁复的绳结,向四周放射出二十来条形状各异的线条。那些线条都是连笔画成,落笔的起点和收笔的终点都汇聚到中心的绳结。
仪式做成,老者收好了细线和笔,拿起黄纸细细端详,不住地默默点头。
贤希惴惴不安地坐在对面,将紧握的双拳藏在桌面之下。
“嗯。”良久,老人终于发话了,“看来,你不需要担心哪个神祗会拣选你的问题。”
贤希一听这话,便放下心来,笑容浮现在脸上。
他连忙接着问道:“那么何时能得到神祗的庇佑和加持呢?”
“不,你没听明白。”老人抬起眼睛,“不会有神祗拣选你。”
贤希愣住了。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有蛇了。”老人说着指了指贤希的胸口。
贤希想起了什么,从胸前的衣襟里掏出一直戴着的玉佩。
两只纠缠在一起的玉蛇,在手中反射着微光。
“先生是说这个?”贤希将双蛇玉佩拿给老人看。
老人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看来你还不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母亲给我的玉佩,她说这是祖传的,很重要。”贤希说着把玉佩又塞回了衣襟内。
“你在火光中看见的树,是创世之树。而那两条蛇,是世界的起点和终点。至于那些甲士,是传说中守护创世之树的英灵。”老人解释道。
“创世之树我在《太玄古事纪》里读到过,可从来没有见任何古书上记载过和创世之树有关的蛇和英灵啊。”贤希大为不解。
“古书也不尽然全对,只要是人写的书,总有错漏,更不要说有意的抹杀篡改了。”老人淡淡地答道。
“那又为什么我有了这双蛇玉佩,就不会得到神祗的拣选呢?这是某种诅咒吗?”
“不,当然不是。世界起点与终点的巨蛇,你可以把他们理解为是很特别的神祗。他们从来不庇佑任何人,也不诅咒任何人,更谈不上加持任何人。他们对人类、对世界没有任何兴趣,秉承着绝对中立的态度。巨蛇的信徒也是信奉绝对中立的,所以众神也会对巨蛇及其信徒敬而远之。”
“那么,如果巨蛇不管我,又没有其他神祗会拣选我,是不是意味着我永远无法得到庇佑和加持,也就不能成为一个法师了?”贤希十分失望地问道。
“如果你所理解的法师,是通过借助神祗的力量才能施展魔法。那答案当然就是‘不能’了。”老人说道,“但是,借助书写符咒,还有各种奇门异术,一样可以使用常人所不能的法术。”
“那不就是术士了么?”贤希想起了之前父亲和常二爷教过的术法之论。
“法师,术士,重要么?”老人不管什么时候都面带微笑。
“也没那么重要啦。只是觉得,法师能直接跟神祗打交道,看起来更厉害的样子。”贤希答道。
“哈哈哈哈哈!”老人又一次仰天大笑,“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不要忘了,法师的力量来源于神祗的庇佑和加持,但正因如此,他们使用力量的时候,也会受到神祗的限制。简单的说,神祗做不到的事,法师也做不到。”
“那换句话说,术士就能做到神祗都做不到的事吗?”贤希睁大眼睛,他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考虑过问题。
“嘘......”老人伸出一根手指到嘴唇前,“不要乱说,小心让神仙们听见了。虽然道理确实是这样的。但没有一个法师会承认这一点。因为人们总是相信,神是无所不能的。”
“既然这世上还有神都做不到的事情,那么他们还能被称为神吗?”贤希陷入了沉思。
“这个问题对于现在的你还说太难了。”老者说道,“先去学习法术吧,以后你就会慢慢明白的。”
“可是,没有神祗的拣选,总觉得学起法术来会很困难啊。”贤希对此不无担心。
“那我转告你几句话吧,是在刚才请仙仪式中,我们请来的那位仙使留下的口信。”老者指指桌上的黄纸。
贤希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老者眯起眼睛,缓缓说道:“以全求阙,莫愁前路。以阙求全,不忘归途。”
贤希起立行了个礼:“想必先生也不会详解其义,不过,晚生记下了。”
白须老者不语,只是闭眼点了点头。
“那......接下来,是不是该我了?”仁得在旁边已经搓了半天的手了。
老人笑笑,换了一张黄纸,让他坐了过来。
沁人心脾的龙涎香弥散在空气中,毛笔在昏黄的灯光下一动不动。
老人睁开眼,看了看干干净净的黄纸,皱起了眉头。
一边的长梅和贤希也发现了异样。
老人叹了一口气,把挂在细线上的毛笔摘了下来:“睁开眼吧。没请来。”
“怎么会这样?”仁得一脸委屈。
“不知道,你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把这位仙使吓得不轻,害得他不敢过来了。”老人连连摇头,“怪事,真是从来没见过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