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叔，怎么一个客人都没有啊？”
仁得百无聊赖地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路人，又回头看了一眼瞎子。
瞎子一动不动地坐在街边的小马扎上，脸上没有表情。旁边倚墙放着一支一人多高的竹竿，竿上挑着一副白布长条，一面写着“妙手回春”，另一面写着“摸骨看相”。
“十九叔。”仁得看瞎子没有回话，又提高嗓门叫了一声。
瞎子仍然没动，面沉如水，似乎在思考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
说起来，瞎子的名字来得也很奇怪。仁得回想起他认识瞎子的第二天，那还是在拉船的时候。他问瞎子叫什么名字。瞎子说：“今天几号？”
“二月十九。”仁得答。
“那就叫我张十九吧！”瞎子笑着说。
所以，到现在仁得也不知道张十九这个名字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名。
不过，也不重要。谁会去关心江湖上的一片浮萍或一撮蒿草叫什么名字呢？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仁得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阵轻轻的鼾声。他转头一看，十九叔正随着鼾声有节奏地点着头。
“十九叔！”仁得突然大叫。
“哎哟！”张十九像一只油锅里的大虾，缩脖弓背，“腾”地从马扎上弹了起来。
“你个龟儿！想吓死我啊？我这把老骨头好不容易熬到现在，你一声吼就能送我去见天尊！”十九叔骂骂咧咧地说。
“十九叔，没客人啊。咱们都在这里坐了一天半了。”仁得愁眉苦脸地看着他，“要不咱们换一个地方吧？”
“换地方？换哪里？哪里都一样。”十九叔说完用鼻子哼了一声，自顾自唱起小曲儿来：“你本是一根蓬蒿草啊，风吹哪方去哪方啊，落到浅滩见王八呀，落到那个海中会龙王啊……”
仁得无可奈何地看着瞎子在那里摇头晃脑地唱着，开始有点后悔跟上这么一位不靠谱的师傅了。
突然，张十九的歌声停了下来。“仁得，过来。”他招招手。
仁得便凑了过去。
“给我十文钱。”瞎子一伸手。
“还要钱？”仁得眉头皱成了麻花，“从前天起我都给你一百多文了！住店的钱、吃饭的钱、这竹竿、这幡旗、这马扎……都是我出的。”
“嗨，叫你给你就给。就当是拜师费吧！”十九叔摆出一副大人教训小孩的样子。
仁得不情不愿地嘟囔着，从钱袋里抠出十个铜板，捧在手里数了三遍，才交给张十九。
张十九接过钱，捏在手心，然后对仁得说：“你看看街对面是不是有个小屁孩儿？”
仁得抬头，发现对面果然蹲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认真地吃着手里的芝麻糖。周围不像是有大人在看管的样子。
“是。”仁得说。
“把他叫过来。”十九叔说。
仁得一脸狐疑，但也只是照办。
小男孩过来了，眨着狡黠的小眼睛。张十九附在小孩耳边，对他叽里咕噜、如此这般地说了半天，然后往小孩手里塞了点东西。小孩便欢欢喜喜地跑开了。
过了一盏茶工夫，小孩又从远处不紧不慢地走了回来。经过仁得他们身边时，看也没看这边，仿佛从来没见过他俩。
仁得正在纳闷，忽见男孩在十几步外的地方一头倒下了，全身绷得直挺挺的，手脚开始不停地抽搐。
旁边有妇人尖叫了起来。路人纷纷围了上去。
“这小崽儿咋回事？”
“莫不是鬼上身？”
“不要瞎说，这是发羊癫疯。”
“造孽啊，他爸妈呢？”
众人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个人上前。
“扶我过去。”十九叔突然说。
仁得赶紧一手扶起师傅，一手拿起小马扎。
十九叔杵着竹竿，竹竿挑着白布幡旗，走一步一声响：“呼啦——咔，呼啦——咔……”
“诸位善人，借个光！”人群听见身后传来这身洪亮的声音，“哗啦”一声闪开一个缺口。
十九叔摇了摇竹竿，让幡旗又晃了一晃。“妙手回春”，几个白底黑字的大字便看在了众人眼里。
仁得随十九叔走近小孩。
小孩仍躺在地上，浑身发颤，双目紧闭，嘴角冒出一股白沫，顺着脸颊流到耳根。喉咙里还不停发出野兽一般可怕的呼哧声。
众人只见这瞎子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小孩额头，然后摇头晃脑地念叨了几句，接着从怀里掏出一颗豌豆大小的乌青色药丸，掰开小孩的嘴，塞了进去，最后用力在小孩嘴上一拍。
“愚夫在下，天尊显灵！”众人听得瞎子一声大喊，不由得都心里一震。
不一会儿，小男孩停止了抽搐，安静下来。再过一阵子，他便睁开了眼睛，一骨碌爬了起来，往地上一跪，撅起屁股便开始冲着瞎子嗵嗵地磕头。一边磕一边说：“恩人，恩人哪！神医！你是神医！多谢救命之恩！”
见此情形，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和窃窃私语。
边上有好事者问道：“这位神医，刚才喂给小孩吃的是什么灵丹妙药？”
瞎子“嘿嘿”一笑，站起身来，杵着竹竿，走出了人群，一边走一边摇着头念叨：“天机不可泄露，天机不可泄露啊！”
人群中间，小男孩还在不停地磕头：“恩人，恩人哪！多谢！多谢神医！”
有几个看热闹的闲汉跟了上来，边跟着瞎子走边打趣。这个说：“神医神医！能不能帮我看看我的脚气？”那个说：“嘿，瞎子！帮我把痔疮摘了吧！”
瞎子没理他们，走出了十几步，突然停了下来，缓缓转身，抬起手，指着一个闲汉说：“正月里，遇黑狗。黑狗叫，亲人走。”
闲汉一怔，仿佛被刚才的话钉在了原地。其他几人看看他，又看看瞎子，不明所以。
“你……你怎么……怎么知道的？”闲汉声音里带着颤抖。
“啊！刘二哥，上个月你家大舅不刚办完丧事吗？亲人走就是指这事？”旁人里突然有人冒出一句。
“哼。”瞎子用鼻子笑了一声，又转身走了。
这个被叫做刘二的闲汉脑门渗出一片冷汗，“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对着瞎子离去的背影捣蒜一般地磕头：“活神仙！活神仙！小的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活神仙！恕罪，请恕罪！……”
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切的仁得，也是目瞪口呆。等他回过神来，师傅已经走远了，便赶紧拎着小马扎追了上去。
街市上只留下那群看热闹的人在议论纷纷。还有人在兴奋地向后来的人介绍他们刚刚错过的精彩大戏，并且添油加醋地加进了很多特效场面：“我明明看见那位高人手掌里发出一道金光！”
“那小孩儿登时就好了，活蹦乱跳的，你看就在这儿……咦？那小孩呢？刚刚还在这儿呢……”
“我跟你说，百闻不如一见，这就叫神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