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李敬业,家不贫,人不穷,狗不理。如果不折腾,那他的生活可以算得上是锦衣玉食,喝豆浆吃油条,想沾白糖沾白糖,想沾红糖沾红糖;豆浆买两碗,喝一碗,倒一碗。
爷爷是开国功臣,本人又袭爵国公。不在家里好好做你的公子哥,人家家族内部闹家庭纠纷,今天娘当家,明天儿子当家,关你何事?你既非王孙,又非国戚。
我们从上面骆宾王的檄文看,李敬业扯出的虎皮大旗是“匡复李唐”。
这个理由还算过得去,毕竟自己爷爷是李唐社稷的功勋,作为孙子有责任也有义务来捍卫爷爷的革命果实。
“匡复”那就好好地“匡复”,无外乎两种结果:A、恢复中宗;B、逼迫武则天归政于睿宗。以上两种结果都能说得过去。
可聪明过头的李敬业这时候不知道哪根神经出问题了,自己独创了一个C。他搞了一个“模仿秀”,从大街上拉来一个长相酷似故太子李贤的家伙。
回来以后找了个神龛,把这个人给供了起来,而且对外宣称李贤没有死,跑到我们这里来领导我们闹革命了。敬业兄还真够敬业,他居然正儿八经地三拜九叩,拿假李贤当真龙天子养起来了。
如此低劣的模仿秀节目,糊弄那些爱看娱乐节目的小学生还差不多,可对于那些精得跟兔子似的朝臣和天下有识之士,这简直就是小儿的过家家游戏。
李贤在年前就被丘神绩弄死在巴州,朝廷是隆重发了丧的,武则天还当着群臣的面哭了一鼻子。这一点朝臣们都知道,这事不可能有假。
李敬业这么一折腾,反而失去了人心,让天下人看轻了这支队伍。
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拿个被死太子灵魂附体的活人在那里神经兮兮,放着还活在人间的睿宗李旦和中宗李显不管不问,搞个活死人在那里玩“匡复”,让所有的人都产生了疑虑,这哪里是匡复李唐,明明白白就是作乱,还是敬而远之吧!
我们再来看看武则天对扬州之乱的看法,她读过檄文,虽然故作镇静,可大臣们从她平静如水的面容下还是能够读出她内心的万丈狂澜:扬州,除长安、洛阳之外的第三大城市,如今出了一帮反动派,让她如何能睡安稳。
叛军里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更让她心悸,李敬业的心腹——叛军左右长史唐之奇和杜求仁正是左羽林军首领、大将程务挺的亲密好友,右司马薛仲璋则是当朝权相裴炎的亲外甥,这么一来,禁军是绝不能动用了,那么,她到底该找谁去平定扬州之乱?
程务挺现在正率领大军在前线抗击突厥,这支军队又会不会反叛噬主?武后面临着她一生中最严重的军事危机。
李敬业之乱打着匡复李唐的旗号,诸武顿时觉得来了机会,武承嗣、武三思等人纷纷上表,要求处置韩王李元嘉、霍王李元轨等李唐宗室。
这下裴炎急了,又一次跳将出来投反对票,心中有刺的武则天越发不爽。
话说回来,裴炎就是不反对,她也未必会采取这个馊主意,但裴炎的态度让她不悦。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裴爱卿自己却从来没提出过什么好主意。”武则天用尽量平淡的声音缓缓开口,太过激动的语调会暴露她内心的情绪,她不想让这位权臣看出她的任何弱点。
“莫非你在顾忌疼惜你的好外甥薛仲璋伤心难过?”我还没找你麻烦呢!你的亲外甥就在叛军里面,你是不是被收买,做他们的卧底了。
“太后说哪里去了,我当官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偏袒过自己的亲戚,这一点,太后你也是知道的。”裴炎满脸认真。
武则天还是了解裴炎的,裴炎没有胡扯,如果裴炎对这个外甥关照提拔,宰相的外甥怎么会犯事被贬,去做造反的营生。按照正常推理,宰相的外甥,不是牛,而是大牛。
可武则天还是步步紧逼:“眼下,扬州叛军如此猖狂,你作为当朝宰相不去考虑怎样讨伐,却在这里挑三拣四,看热闹,难道不是失职吗?”
一句话噎得裴炎半天没吱声,考虑了半天才说话:“我并没有看热闹的想法,我之所以不神经兮兮的,是因为我觉得这事完全没有必要人心惶惶,只要太后有心解决,那几个毛贼成不了气候。”
裴炎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流露出决绝的表情,一字一顿地继续说道:“李敬业作乱,之所以短短十日就有十万人响应,不过是因为皇帝年长,太后却迟迟不肯归政,让人抓住了大做文章的把柄。只要太后还政于皇帝,叛军肯定不战自败。”
裴炎的话像钉子一样敲进武则天心脏,裴炎找到了她的命门。这老家伙真敢说啊!
裴炎“当当当”一口气说完,感觉意犹未尽,立即倒身下拜,大声说道:“请太后还政皇帝!”为了体现这句话的分量,他还买一送一,咚咚咚,送了三个响头。
武则天一句话也没说,看着裴炎热烈奔放的表演,她无言以对。
不说话,不代表没有话说,抖动的淡紫纱帐掩饰不住她内心的愤怒。这是裴炎吗?是那个在关键时刻力挺自己的裴炎吗?她感到震惊,也感到了压力。裴炎的话是不是代表了大部分同志的心声,如果是,她坐在这里就显得滑稽之极。
她需要战友,需要有人站出来为自己说句话。
满朝文武也全傻了,他们被眼前的一幕震傻了,偌大一个朝堂成了冰封的世界,每个人都从骨子里往外冒寒气。
就在这时,一个尖利的声音打破了许久的沉寂,监察御史崔詧站出来说话:“裴炎受高宗临终托付,大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没有不轨的图谋,为什么请太后交还政权?”看来御史真不白当啊!个个能咬、口口入骨。
这句话太有水平了,差点让武则天和裴炎两个人都崩溃。
武则天崩溃,是因为裴炎曾经是自己最亲密的战友,如今却在背后捅自己刀子。
裴炎崩溃,是因为自己为国分忧,好心却成了驴肝肺。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一片哗然,原来同志们都误会了裴炎同志,把他看作武后一党,原来人家是另有所图。高,实在是高!
一路走来,裴炎帮助武则天先后搞定了裴行俭,扳倒了章怀太子,摆平了中宗。他为她鞍前马后打拼,才迎来了这继往开来的局面。
她也没有亏待他。一个小小的黄门侍郎混成了今天的首席宰相,执政事笔。他想做侍中就做侍中,想做中书令就做中书令。只要他开口,她从没有让他的话落在地上,摔碎过。
可今天,扬州烽火大起,兵锋十万,直指洛阳,正是她最艰难最需要盟友的时候。
而他却拒绝援手,逼自己还政。如今阴谋变阳谋,裴炎啊!裴炎,你混到头了!
武则天死死地盯着裴炎。老裴,我看错你了!
裴炎死死地盯着监察御史崔詧。哥儿们,我得罪你了吗?这么害我。
其实崔御史的这番话根本架不住推敲,完全是狗屁不通。裴炎虽然受高宗托孤,但政权一直掌握在武则天手里,裴炎手里能有多大的权力?裴炎让武则天把权力交还给皇帝,应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这算哪门子阴谋?
崔御史的咬技算不上高明,但的确要命。有人说如果崔御史抓住薛仲璋是裴炎的外甥这一点说事儿,还能说得过去。
咬人不是主要的,要命才是王道。
崔御史的“咬术”不算高明,但还是给武则天修理裴炎提供了依据。武则天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崔御史,真是一条咬人的好狗,干得不错。
她再次将目光移向裴炎,缓缓说道,“怠慢军机,乘危逼宫,裴炎,你可认识到自己有罪?”
裴炎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反扣一顶反革命的大帽子。一代权臣就此入狱。
拿下裴炎,武则天可以腾出手来安心处理扬州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