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让刘仁轨很郁闷,已是六十岁的花甲之年,被李义府这么个小人折腾来折腾去,没有一颗勇敢的心恐怕早已经崩溃。
刘仁轨的职务被一撸到底,被安排到刘仁愿的队伍里听候调用。六十岁还要从小兵干起,不容易啊!稍微沉一点的刀是扛不动了,给把西瓜刀将就着使使吧。当然,大唐帝国也并不指望一个六十岁的老人上阵砍人。
六十岁的刘仁轨来到了部队,从一个兵蛋子开始混起。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决定,不知道是高宗皇帝,还是李义府做出的。刘仁轨明明没打过仗,估计生活中连拎板砖与人磕架的实战经验都不曾有过,别说打仗了。他根本就不会打仗啊!怎么能派他去打仗呢?高宗皇帝和李义府都有做出这个决定的可能。
如果是高宗皇帝的决定,那就是他可能已经知道了刘仁轨是背黑锅丢官,给他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如果是李义府的决定,那就很有可能是他知道这是一个难以完成的任务,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抛给刘仁轨,这样他就有了第二次杀掉刘仁轨的机会。
机会不是等来的,机会是自己争取的,这话虽然说得俗,但是管用。
李义府从来没有等机会的习惯,尤其在阴死人不偿命这方面。从刘仁轨下部队的那一天起,他就派人示意刘仁愿找个机会把老头干掉。宰相要捏死一个老兵,无异于捏死一只苍蝇。很佩服李义府这种阴人阴到底的精神,很可惜这一次他碰上的是刘仁愿。
从名字上看,刘仁轨和刘仁愿有点一家亲的感觉。不光名字上面很接近,就是在对待李义府这种人上,两个人的脾性也相同。这太欺负人了吧!不干!
刘仁愿没搭理李义府,刘仁轨算是踉踉跄跄又逃过了一劫。有路可走,卒归于无路可走。无路可走,卒归于有路可走。
也就在刘仁轨暗自庆幸,自己又捡回一条命的时候,大唐边境战事又起。
当时大唐帝国的一代名将苏定方已经带兵扫荡完百济,押着俘虏回国了。朝廷只好又委任王文度为首任都督,不想王文度到任没几天,仗还没开打,自己就死了。
百济的妖孽又跳出来兴风作浪,这次他们还勾结了倭国大举反攻唐军。在这里,我觉得有必要认识一下唐朝的这个对手,只有认识我们的对手,才能打趴下我们的对手。
当年大汉光武皇帝的时候,倭人列岛上的一个政权向大汉帝国进贡,接受光武皇帝赏赐的铁剑、铜镜、如意,作为镇国之宝;同时接受光武皇帝赏赐的国名:倭,又称倭国。倭国这时立国已经有六百多年了。
倭的意思并不是矮小,而是恭顺。这个政权得到了大汉帝国承认,非常高兴,从此自豪地称自己为倭国。
倭国为了保持在列岛的政治优势,多次向大陆进贡,并请求册封。例如倭王珍曾接受南朝的刘宋王朝授予的封号“安东将军、倭国王”,但同时刘宋王朝还授予百济王“镇东大将军”的封号,爵位在倭王之上,倭王对此感到十分不爽。于是倭国又多次向南朝的刘宋王朝进贡,终于从刘宋王朝取得了“安东将军”的称号,表明倭王是代表刘宋皇帝在统治倭人列岛和半岛。
倭国对朝鲜半岛一直抱有极为浓厚的兴趣。虽然在名义上取得合法统治半岛的权力,但毕竟最终要靠实力说话。倭国仅在半岛南部取得了一小块地盘,设“任那府”于侵占的土地。这是倭国在列岛之外取得的第一块殖民地,而这时倭国还没有统一倭人列岛。
“任那府”最终因为倭国的残暴统治遭到反抗而失去,而百济也因为遭受到高丽和新罗的压迫而势力大减,失去了和倭国抗衡的实力。为了维护自身的存在,百济甚至卖身投靠倭国,成为倭国的附庸,连百济王的废立,都操纵在倭人的手中。
时代在进步,经济在发展。倭人政权逐渐强大起来,致力于列岛的统一。当吞并了大部分的列岛势力之后,倭国终于觉得这个国名并不怎么好听,于是偷偷地把国名改为日本;同时也不把自己当作大陆政权的藩属,而要与大陆政权分庭抗礼。
唐攻击百济的时候,百济当然要求救于倭人。这时候的倭人国势强盛,正处于上升期,有和大唐一较高下的政治需求。同时,倭国也不愿意放弃在半岛的利益。因此倭人女王亲率大军去救援百济。不过走到半路上女王死了,大军只好撤退。如果历史能够假如的话,不妨假如一下:如果倭人女王没死,倭军到半岛上去刺激苏定方。苏定方可是攻击力超强,并且手里有十几万大军。
苏定方撤军后,倭人觉得这是一个机会,立刻派兵把留在倭国的扶馀丰护送回百济,立为百济王,并帮助其夺取了百济政权。
形势一触即发,而偏偏在这时候,领军将领王文度死了,唐军一时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
没办法,高宗当机隔空电令刘仁轨代王文度统驭唐军,扫平叛逆与倭寇。在这种时候,高宗居然能够想到刘仁轨,可见刘仁轨在高宗心目中有一定的位置。
刘仁轨接到命令,感觉浑身触了电似的,颤抖、狂跳、大叫:“我的老天爷,你还是把荣华富贵赐给我刘老汉了!”刘仁轨之所以如此失态,是他太渴望有这样一个使自己一战成名的机会;同时也说明,刘仁轨对这场仗是有必胜把握的。
习得平生艺,货与帝王家。刘老汉本来就起步晚,好容易混到青州刺史,结果六十岁又被李义府这条疯狗咬得混无可混。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剩下的时光对他来说,也就是混吃等死。
谁知道高宗皇帝没有忘记自己,让他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
刘仁轨当即请朝廷颁下《唐历》和李唐皇族的宗庙名讳,立下牛皮哄哄的誓言:必将扫平东夷,颁大唐正朔于海表!这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刘仁轨是个老而不朽的纯爷们。
有时候牛皮真不是吹的,火车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推的。刘仁轨的确有两把刷子,重整唐军,带着部队疯狂地扑向百济叛军,没费多少周折就干掉了一万多人。
也就在这时候,拎着东洋刀的倭军又卷土重来,他们派了二万七千人增援百济。唐军与倭军在白江口狭路相逢,由此爆发了有史以来中日间的第一次战争。东洋刚刚还派遣唐使,到大唐来磕头拜师,谁知道这个学生太不是玩意儿,翻脸比翻书的速度快多了。
师傅就是师傅,徒弟学得再像,也就是班门弄斧,让你们看看我大唐雄风。
双方拉开架势,发力!冲!开砍!
唐军一口气拿下四场,焚烧对方战船四百艘,倭军被烧得屁股着火,一个个舍身投海真的喂了王八。
倭军总指挥朴市田来津虽然是个猛人,打到最后也是“仰天而誓,切齿而衅”。在战场上光咬牙切齿是不顶用的,要用敌人的血来换取胜利。
真正决定胜负的是龙朔三年(公元663年)八月二十八日,让我们记住这一天。
也就在这一天里,倭国水师总结经验,决定不顾两翼的唐军骚扰,奋力攻打唐军主阵。只要能够达成中央突破,则唐军的外围骚扰战术自然失效。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倭军组成突击阵形,竭尽全力地攻击唐军主阵,看起来也似乎顺利。
唐军受到倭军的压迫,逐步后退,“一”字阵形逐渐变成“V”字阵形,眼看就要被中央突破了,表面上看倭军占据优势,而实际上正中刘仁轨这个老江湖的下怀。
刘仁轨指挥唐军两翼逐渐向中间收缩,将倭军挤压成一团。
倭军被进展顺利的表象所迷惑,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唐军的阵形变化,等到注意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倭人战船因为过于拥挤而无法掉头转向。这时,刘仁轨指挥唐军释放出装满燃料的小船,点上火驶向已经乱作一团的倭人舰群。
百济境内的倭国地面部队见海面上倭军在用自己的尸体完成填海工程,也吓得尿裤子了。风紧,扯呼!
倭军撤回本国,从此失去了向东亚大陆扩张的能力。直到明朝万历年,倭寇又来骚扰中华地界,再次被戚继光打得满地找牙。
刘仁轨以检校熊津都督的身份与新罗歃血为盟,立誓互不相犯。
如果仅仅是这样,唐人有更多传奇式的胜利。我们说刘仁轨是个军事家,不光因为他临场调度战场的能力,还在于他的军事思想。
刀法好,上阵能砍人,只能做士兵;刀法好,上阵还能阴人,只能做将领;刀法不好,上阵能阴人,下阵能写兵书,这就是军事家。
一个从来没打过仗的刘仁轨,在战场之上把对手打得四处找牙,并且还形成了自己的军事理论。什么是天才?刘仁轨同志完全可以回家关起门来拿出镜子照一照,说一声:我骄傲。
刘仁轨在给高宗李治的上书中尖锐地指出,以往朝廷募兵,老百姓争着参军入伍,都想以军功来换取荣华,有的人甚至“义征”。什么叫“义征”,就是不要朝廷一分钱的俸禄,并且自备衣粮,只希望能够争取到一个上战场砍翻几个敌人的机会。自己贴钱还搭上义务劳动,不是傻子就是愣子。错!这帮人既不傻也不愣,EQ和IQ都没问题。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就一个目的,就是希望将来能混个一官半职。然而自显庆五年(公元660年)之后这种局面就很难再见到了,就是抬着轿子把这帮人请到军队里来,每顿让他们吃红烧肉也没多少人是心甘情愿来当兵了。原因是朝廷太不拿士兵当回事了,拖欠死者家属抚恤金不算,打仗打得残疾了也得不到国家安置。图什么啊?都是爹生娘养的,谁愿意去当炮灰。因此为了免除兵役,老百姓想出各种点子逃亡,军队战斗力也大不如前。
刘仁轨是第一个站出来指出唐朝的府兵制和临时募兵制已经不能适应当时军事发展的需要的。照这种形势发展下去,如果突然发生战争,唐朝将是没有军备的国家,这是很危险的事。
这时候的唐军在朝鲜半岛立足靠的是军事镇压,不服就砍,所过之处尸横遍野,十不存一。百济名将黑齿常之就是因为怕被拍黑砖,投降后又拉队伍占山头去了。
最后还是刘仁轨用仁义感化了黑齿常之,让这个牙并不黑的黑齿常之又重新回到大唐的怀抱。同时刘仁轨老汉还用农家老汉的朴实做法向当地百姓传达大唐帝国的诚意。唐军来了不毁城,唐军来了不抢粮抢钱抢女人。
除了安抚,老头还经常扛着大刀冒充东方不败,日夜操练士兵,以便配合唐军主力北伐高丽。老头真能干!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高宗皇帝为自己能够拥有这样一个老同志而高兴,也为当初没有听信谗言杀他而庆幸。虽然说年龄有些偏大,脾气有些暴躁,但是作为帝王应该人尽奇才,这样的同志没有理由不提拔。
高宗皇帝发话,刘仁轨一口气连升六级,实绶带方州刺史(今朝鲜半岛的开城),镇守海东。
对于刘仁轨来说,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也就在这时朝廷传来了好消息,李义府这个极品奸臣垮台了。刘仁轨面向长安,长出了一口气。我刘仁轨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当几天太平官了,老天待我这将死之人不薄啊!刘仁轨清楚,李义府一天不倒,自己早晚还得被赶下海喂王八。
李义府被当作一个破足球,高宗一个大脚把他开到偏远的巂州去了,滚吧,越远越好。
高宗舒坦了,刘仁轨也出了一口胸中恶气。
是足球,就欠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