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要向后位发起冲击,必须越过两道关卡,方能抵达胜利的彼岸:一是将王皇后从后位上直接拉下马,另外就是用最短的时间取得朝中大臣的支持,尤其是那几个顾命大臣。如果他们不同意,这事十有八九就黄了。
如果要在这几位中间选出一位一哥,非长孙无忌莫属。长孙一哥,横行无忌。
长孙家族出了两个人物,而这两个人都成为唐太宗李世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女的就是成功男人李世民背后的那个女人——长孙皇后;男的就是眼前长孙皇后的弟弟,国舅爷长孙无忌。
放眼唐太宗人才济济的朝堂之上,才能仅仅处于中档水平的长孙无忌,居然能够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首,让人费解。除了李世民的信任还能有其他让人信服的解释吗?李世民在临死前甚至对左右大臣这样评价长孙无忌:“我有天下,多是此人之力。”
言下之意,没有他就没有我,找他的麻烦就是找我的麻烦。
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9年),临终前的李世民做出一连串政治安排:长孙无忌出任太尉,兼尚书、门下二省的实职。最后,他叫来了另一位托孤之臣褚遂良,病榻之上,传出一丝微弱而坚定的声音:“我死之后,你要保护无忌。若你放任别人伤害他,就不是我的忠臣。”太子和群臣跪了下来。这是李世民最后的遗愿,保全长孙无忌。
对于李世民来说,几十年来,兄弟曾相煎、儿女曾反目,只有这位少年朋友、郎舅之亲,陪他走完了二十三年漫长的贞观之路。
李世民临终说出这句话,当时内心有着怎样的想法?保全长孙无忌,就是保全贞观的胜利果实吗?保全长孙无忌,是李世民对长孙皇后当年的承诺吗?保全长孙无忌,是他对这个少年朋友的最后眷顾?
帝王也是寂寞之人,也需要朋友。孤,也并不希望自己一孤到底。君王的威仪是恢宏而孤独的,而君王的内心也有着与常人同样的乐与怒。
李治登基后,虽然朝中此时有侍中和中书令等一堆高官,但实际大权还是掌握在长孙无忌的手里。这时候的长孙无忌才算是真正无忌,李世民在世的时候,他还有所忌惮。
这时候长孙无忌和褚遂良秉承太宗遗愿,同心辅政,不断做大做强,风头无人能及。另外一位权臣李绩也不敢强出头,横插一杠子。由于实力差距过大,所以朝中宰相之间矛盾并不明显。而且唐高宗又是一个好好先生,当时整个帝国的大政方针基本上还是照搬贞观朝的政策,故而永徽初年的朝政有贞观朝的遗风,人民生活水平逐年提高,国民生产总值不断翻番。
这时候,长孙无忌的骄狂也已经是天日可表了,虽然日光之下,他也搞不出来什么新鲜玩意儿,无非就是培植力量,排除异己,但搞来搞去的老三篇已经折腾得朝堂之上鸡飞狗跳。
一天,长孙无忌宴请朝中的一些高官,酒酣耳热之际环顾同僚说:“我其实没什么本事,只是因为运气好,机缘巧合才位极人臣。大家说一下,我的富贵程度和隋朝的越公杨素相比如何?”有的人不回答,有人拍马屁说超过杨素。长孙无忌听后徐徐说道:“我只有一点比不上杨素,就是他富贵的时候年纪大,我富贵的时候年纪比他轻!”其牛气冲天、摇头摆尾的骄态让人十分恶心,大有赶超皇帝之威的势头。
永徽元年(公元650年)十月,李绩坚决辞去尚书左仆射的职务,高宗批准,但仍然让他担任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三品,还是实职宰相。李绩担任左仆射已满一年,现在突然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聪明绝顶的他大概已经看出来高宗的舅舅长孙无忌和褚遂良揽权把持朝政的苗头了,连皇帝都对长孙无忌他们让三分,李绩更不愿意招他们忌讳,因而做出一种谦逊的姿态。舅甥一家亲,这朝堂毕竟是家天下的朝堂,自己毕竟是外人,虽然姓李,但他的这个李是冒牌的,是皇帝赐的国姓,自己本来姓徐。
李绩成名甚早,早在高祖时代在军中的威望便可与李靖比肩。然而太宗继位后,他却一直留守在并州,从未做过京官参与过朝中大事。贞观十五年(公元641年)征拜兵部尚书,但也未曾赴京。并州为李唐龙兴之地,紧靠突厥及薛彦陀,确实非常重要。
太宗临终暗示太子李治将李绩征调入京,予以重用。李世民这么做自有他的考虑,因为太子李治在为晋王时遥领并州大都督,正是李绩的顶头上司,李世民期望他日后能为自己的儿子保驾护航。
李绩主动让位,让褚遂良成为最大的受益者,他没费吹灰之力就白捡一个尚书左仆射的职位。褚遂良是个高调之人,在得到这样的地位之后,也开始膨胀。
永徽元年(公元650年)十一月,监察御史韦思谦上奏疏弹劾宰相褚遂良,说他强行低价收购中书省职员的土地。大理寺少卿(相当于最高法院副院长)张睿册跳出来为褚遂良辩解,说他是依照估定价格购买的,完全没问题。
韦思谦代表正义一方站出来驳斥他:“那种官方的估定价格,是国家需要征地时才用的,所以是很低的。私人之间的交易,怎么能够按照那种价格标准呢?张睿册利用职务之便舞弊,附和大臣,欺罔皇上,按其罪行应当处死。”
最后实在无法收场,长孙无忌只好在无奈之下以朝廷的名义将褚遂良降职为同州刺史(今陕西境内),将张睿册降为遁州刺史(今广东境内)。
褚遂良虽然被贬,但还在陕西境内任职,明眼人能看出来朝廷有随时召他回来的打算。这一切唐高宗和长孙无忌都心知肚明,他们曾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但现在绳子断了,他们各自蹦跶,各自盘算,绳子上的岁月成了他们美好的回忆。
其实这时候唐高宗似乎对长孙无忌的专权已经有点不舒服了,外界流传的一些关于皇权被窃,长孙专权的传言也或多或少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唐高宗已经不满足于当个没有实权的伪皇帝,于是他也试图在朝中的一些关键位置上安插自己的亲信大臣,但是安插的这些人虽然位高却权轻,无法也不敢和长孙无忌正面抗衡,并不能起到牵制长孙无忌的作用。
朝臣们在议事的时候,往往不看皇帝脸色,反而看长孙无忌的脸色行事。就连那个被先帝同样器重的李绩,也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当了缩头乌龟,所以,朝中意见经常是倒向长孙无忌一边,只要长孙无忌一声吼,朝堂也要跟着抖三抖。
抖吧,抖吧,既然没胆量也只能靠抖来混日子了。
唐高宗李治毕竟不是傻子,他已经看出端倪,朝堂之上的眼波流转,朝堂之下的噤若寒蝉。他在宰相们面前也暗示了一些不满:“我听说你们在议论朝政的时候,都没有自己的主见,官员们还要互相观察脸色行事,那样的话还谈得上集思广益和民主公正吗?”由此可见,高宗皇帝已经明显意识到,朝堂已经成了他舅舅长孙无忌的一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