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衍真见常佐之那副惊愕的表情出于真挚,不似作伪,心知其中另有蹊跷,道:“在下确实不知其中有何缘故,请常先生教我。”
常佐之却摇了摇头:“这是方丈山自家家事,小人不敢妄加评说。”
李衍真见他仍自称“小人”,也感到有些不舒服,道:“常先生将在下当作凡人便是。在下下山时没有身穿方丈山服色,正是因为不希望被另眼相待。”
常佐之拱拱手:“既然如此,常某却之不恭。”倒也没再推辞。
李衍真自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得回到韩府的事上来:“那常先生可知道,这韩府的怪象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佐之见他不再追问,也松了一口气:“是邪祟之物,而且道行不浅。李兄在方丈山年头久,以前可听说过山中有什么邪祟为害之事?”
李衍真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没经历过,但在书中看过。七十年前,曾经有过一起轰动方丈山的巫蛊厌胜案。常兄是法教弟子,应该知道这场大案。”
常佐之缓缓点头,他肯定是知道的。琉璃城厌胜案,对法教弟子来说是近百年来最著名的一件大事,怎能不知?
厌胜,顾名思义,是“厌而胜之”的法术,指的是借物品来诅咒人。
七十年前,琉璃城的赵家——也就是执法首座赵希乾的凡人后辈家族——在城东选址大兴土木,建了一座大宅子。
但入住之后,赵家族人纷纷出现身体不适的症状,后来竟然有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走在路上摔了一跤当场暴卒的事情。
当时已经是元婴修士的赵希乾为此亲自下山,让所有族人仆役离开新建的赵府,施展法力将宅院整个拆掉。
后经赵希乾本人检查,这座崭新宅院的房梁、门槛、椽柱等多处都藏有厌胜物和符咒,正是这些东西导致赵家族人生病甚至身亡。
厌胜之术公然在琉璃城出现,而且胆大包天对元婴修士的家人出手,顿时引发道门震动。
方丈山为此组织了一场对巫师妖人的搜捕行动,所有参与修建宅邸的木工瓦匠都被逮捕讯问,受到牵连的凡人达到上万人之多。
调查了一个多月之后,一个被组织成员俗称为“砌墙会”的巫蛊组织浮出水面。这个巫蛊组织以建筑工匠为主体,通过木工厌胜法恐吓雇主,从而提高工钱待遇。
由于琉璃城赵家自恃大户人家,拒绝给这些木工瓦匠更多的工酬,于是砌墙会怀恨在心,在建筑宅院时动了手脚,导致赵家灾祸不断。
但砌墙会错估了赵希乾本人对凡俗后辈的重视程度。本来砌墙会以为赵希乾身为元婴修士,自恃身份只会派些门人弟子来处理这种事。
而且砌墙会能在道门眼皮子底下坐大,也是有几分本事的,根本不怕低阶修士检查。
没想到赵希乾堂堂元婴,竟然为了凡人后辈亲自出手,动用方丈山大股力量刑讯拷问。
砌墙会虽然势大,但也是相对于凡人来说势大。在道门这种力度的搜捕之下,砌墙会那点人马根本无处容身,很快就被连根拔起。
三山五岳中其他门派也并非作壁上观。在砌墙会暴露之后,另外七大门派也都在领地内对砌墙会成员进行搜捕。
道门律法最憎异端妖人,最后整个道门领地内共有一千余人被定罪处决,成为当时最大的一桩案件。
砌墙会也属于广义上的法教流派之一,因此这件事之后一二十年中,凡人都谈法术色变,对法教弟子的声誉影响极坏。常佐之身为法教弟子,不可能不知道砌墙会厌胜案的往事。
常佐之道:“常某刚到韩府时,韩善人也提起了这桩往事,因此常某用了好几天时间去检查韩府的建筑细节,结果什么都没发现。”
李衍真想了想,说道:“那可以从韩府内部的人查起,如果有人近期搞鬼,这人多半是府中人。”
常佐之点头道:“正是如此。常某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从伙房到门子挨个检查过,还是没发现什么异状。常某只得去韩府之外找,拜访琉璃城中的法教高人……”
李衍真这才恍然大悟:“所以今日常先生才会在茶馆里和赵大谈论相学?”
常佐之笑道:“不错。常某从道行最深的伍阴阳开始,一家一家挨个上门拜访。赵大先生是常某拜访的第四个琉璃城法教弟子。”
李衍真常在琉璃城走动,知道伍阴阳是琉璃城中一位有名的阴阳先生,本名伍兴之,城中居民经常请他来主持葬礼仪式。
每次伍阴阳都需要一只鸡作为道具,在仪式上手持木剑虚斩鸡头。而那只鸡本身就是伍阴阳报酬的一部分,因此城中居民给伍阴阳起了个外号叫“杀鸡先生”。
李衍真不懂法教道行如何判定,听说这貌似只会杀鸡的伍阴阳竟然在常佐之眼中地位如此之高,也感到诧异。
常佐之继续道:“这赵大先生平时在茶馆里,很多人都觉得他是个闲才。但据我打探,他没表面上那么简单,好像在给什么人办事。”
李衍真疑惑问道道:“常兄有证据吗?”
常佐之往门口看了一眼,确认无人,才低声道:“这正是常某要请李兄相助的地方。现在韩府之事,李兄也大致了解了,不知道……可愿意趟这趟浑水吗?”
此事和李衍真毫不相干,李衍真不是特别想横生枝节,他的道德感还没强烈到可以为了别人的事情瞎掺和,顿时皱起了眉头。
常佐之看出李衍真的迟疑,叹道:“也是,毕竟牵扯到了贵派赵家……”
等会儿,赵家?这事儿难道是他们干的?
李衍真郑重道:“既然涉及巫蛊厌胜之术,又是在这琉璃城中,那衍真身为方丈山弟子责无旁贷。常兄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了!”
常佐之见提到赵家,李衍真反而不怕了,也感动到:“好,有李兄这句话,常某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两人伸出手来,击掌为誓。
此时的两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次击掌牵扯到了未来百年的天下气运。以至于李衍真和常佐之回想之时都觉得不可思议,只能感慨世事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