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母亲身体虚弱，通话视频不长，匆匆一面过后，整个客厅变得安静了下来，苏木跟舅舅坐在那里，显得苍白无力。
“舅舅，突然发现自己就是个罪人，这三年来，陪他们的时间屈指可数，妈好几次跟我说，木木啊，要是在广州待的不开心，就回来吧，待在卫生院里当个小护士妈妈也开心啊。”苏木失去聚焦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远处，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舅舅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安静地陪着她，人们总是喜欢说白驹过隙，光阴似箭，一天一眨眼就过去。但对于他来说，却是度日如年，每一分每一秒，在煎熬中一点点磨掉他的耐心和意志。
这一切来的突然，苏木没见过这种风浪，如今船在海中央，这****过后，生死未卜。
2020年1月23日上午，武汉全市城市公交、地跌、轮渡长途客运暂停运营，机场、火车站离汉通道暂时关闭。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的，舅舅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去加油站排队。
苏木待在家里，因为疫情严重，这片小区也封锁了，每天一户人家只能出去一个。她跟舅舅就轮着往医院赶，了解他们的病情。
舅舅回来的时候，苏木刚好做好饭菜坐在那里等着他进门。
他进门的时候带了一箱口罩和酒精。
“这口罩跟酒精真是难求啊！现在医疗。”他把东西放好之后松了一口大气。
苏木不知道说些什么？
“姐夫情况不错，今天看他精神了些许，医生说，姐夫的身体状况不错，今天坐在肺部检测，没有异常了，过不了多久就能出院了。”舅舅的语气轻松了些许。
但苏木知道，舅舅不谈妈妈的缘由，这几天这城是越来越紧了，在外逗留的时间是越来越短了。
昨日在医院与父亲匆匆一面，送了点汤水和蛋白球，寒暄几句，苏木就回来了，也没见着辛医生。
医院越来多越多人来求医了，把医院堵得水泄不通，有的在哭，有的在喊叫着，有的在互相鼓励着，因为重症室肺炎患者多了，这里的医护人员基本没怎么睡，时刻待命不能有半点迟缓。在前台的几名护士，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能用喇叭播放广播来回应。
这是苏木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场面，密密麻麻的塞满了整个空间，人挤着人，连个空隙都没有。知道自己也不能在这嘈杂的人群中久待，出去的时候，外面街道空荡荡的，基本没什么人会悠闲地走着了。
封城的前一个晚上，她跟舅舅再次见到妈妈了，她坐在病床上，没有插着氧气管，能够进行简单自理活动了。看起来有了些许的精神。
“这里的护士都特别好，现在疫情严重，我听老苏说，你们老来医院，这是作甚？我的情况我最了解，人一生就这样，顺其自然，这人死了不过是重生的另一种手段，你们日后可别总来，有这闲情时间，倒不如多帮帮别人。”
苏木看着屏幕里的母亲，她的眼睛有点湿润，虽淡了血丝，却散不尽黑眼圈。
父亲看起来精神欠佳，听医生说，他开始但出现了低烧、发热等症状。
回想起昨日，苏木分外担忧，但很快就拉回了现实世界，她叹了口气，把饭菜端出。
两人对立而坐，使用公筷夹菜，吃了点饭菜，依旧没什么胃口。
“舅舅，我想做医院护理工作。”苏木喝了口汤，没有看着他。
他抬起脸，望着她，眼里有点惊讶，但很快就恢复冷静。
她接着说，“前天我咨询了护士相关事宜，填了申请表，刚刚来了电话，需要补交些材料，没有意外的话，明天就可以去了。这样一来，父亲也能安心隔离，避免被感染，我也能时刻陪在他们身边，照顾他们，如今这城也封了，疫情当下，舅舅就可以待在家里隔离了，医院那边也不用多加操心。”
“嗯！注意点，遇到什么问题记得跟舅舅说。”舅舅知道，苏木的性子，劝她不过是徒劳罢了。
苏木终于抬起了头，两人对视一下，他温和一笑，暖了此刻的寒气。
苏木回应一笑，如沐春风。
有时候，他们间已经不需要多言，哪怕是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了，苏木是舅舅陪着长大的，而她是看着舅舅成就的。过去的碎片就像点映片，不断重复着过去的一幕又一幕。
她从来就不喜欢回忆，在广州的那三年，浑浑噩噩度日，不与人争宠，不甘于表现，不愿回首。
但这些天，她却像个老人，不断地回忆过去的点滴，想着过去的美好与不堪，靠着这些东西撑到今日，她从不敢让自己得到大脑消息，她怕错过每一个瞬间，关于母亲的，关于爸爸的。
她如愿进了这家四年前待过的医院，所曾经有这方面的经验，但第一天去还是接受的培训，同期也有其他的志愿者，跟她一样，做护理方面的工作。
大家都看不清彼此的脸，只有眼神和语言交流，培训上的课程有理论上的，也有实操。
在人群中，她看到背对着她的那个人，要不是衣服后面写的名字，或许苏木还认不出来。
大学同学李子彤！如今医院的护士长。
上午的课程就是由她来讲解的。她的声音变得厚重，整个人的台风沉稳了。
不知为何，苏木看着台上的她莫得有点生情，当年一别，她断了所有的联系，只身在广州打拼。如今三年过去，昔日老同学也成了院里的一把手，管理护士工作了。
有点欣慰又有点自卑。苏木曾经可是班里最为聪明的孩子，怎奈如今混的如此落魄。
课程结束，苏木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个声音，“苏木？”某人不太确定，又喊了一声，“苏木？”
苏木这才回过头，望去，李子彤就站自己的身后，保持着距离。
两人都穿着防护服，全套武装，只有护目镜下的眼睛能看得出是个人。
“真的是你！”李子彤有点激动，走近一步，但很快就意识到要保持距离，便止住了脚步。
“好久不见！”苏木有点拘谨。
没想到三年之后再见，她们会在医院相遇，一个是护士长，一个不过是暂时的志愿者护理工作者。
想想，原来这就是距离。
“当初我看申请表的时候还以为我会认错人呢，没想到真的是你。”
苏木笑笑没有说话，像个学生乖巧地站在那里。
“走吧，我们去吃工作餐吧。”李子彤向来是个聪明人，懂得拿捏。
在去吃饭的路上，苏木一直在安静地听着她说话。
“饭堂师傅还是原来那个，都没怎变，我记得你最喜欢跟那个师傅探讨菜的做法了，有空可以跟他叙叙旧，他老人家常问我那个漂亮可爱的小护士去哪了呀？怎么都没来吃饭了呀······”
苏木抬眼望着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条路，还是原来的路，每走一步，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四年前，那个充满热情，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韧劲在这里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喜欢饭堂师傅做的牛肉饭，喜欢跟前辈在休息间听着辛言医生的传奇故事，听听医院里发生的趣事，学习护理实操，学习与病人进行交流，真正做到服务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