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后,苏木就睡不着了,不久,她听到楼下车子引擎启动的的声音,这么晚了,舅舅要去哪里?待她探出窗外的时候,车子已经不见了。
她给舅舅打电话,可没人接听。
莫非?就在她多想的时候,舅舅来了短息,“没事,好好休息,我出去办点事。”
苏木松了口气,坐在床上,已经三点了,她端起杯子,喝了点水,望着窗外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一道光闪进屋内,停车声响起,舅舅回来了。她奔下楼本想问个究竟,但舅舅关上卧室门之后,她停止了这种行为,怕扰他休息。
重新回卧室简单梳洗了一下,就下了楼,她进了厨房开始做早餐。
给爸妈熬了点粥,做好的时候,舅舅屋内没有动静,也不作打扰了。
拿了车钥匙,出了门,直奔医院。
这是天还没亮,汉口的风格外的冷,车内开了暖气还是觉得手脚冰凉。
到了医院,护士说时间太早了,容易打扰到他们。苏木就坐在门口处的长椅上等着,车子停的远,怕来回折腾不知何时能见到他们。
门口的风大,很快,苏木就开始发抖了,脸冻得通红,但不敢走。
就这样,全身发抖着,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朝门外望去,昏暗的天笼罩着高楼大厦,压抑着这个城市的呼吸,狂风拍打着道路两旁的绿化带,给这寂静的世界活生生弄出了节奏。
昨天匆匆一别,没能好好看看四年前自己在这里成长的地方。
没什么变化,只是大门换成了旋转门,楼层窗户也焕然一新了,苏木记得以前医院的条件谈不上差,但就是这窗户跟不上时代,破旧不堪,多处裂缝,尤其到了晚上,风大,把窗户打的啪啪响,怪吓人的。
她看了看医院走廊,来回忙碌的护士,心里莫得感慨万千。
她曾经以为,自己毕业之后,也会穿上白色的护士服,穿梭在弥漫着酒精味道的空间,与病人打交道。可事与愿违,终究还是与这个职业擦肩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护士喊她名字的时候,才发现已是7点了。
这次出来的还是父亲,不见母亲身影。
一夜未见,父亲更为消瘦,走路都能整个人飘了起来。
苏木担心,往前走近一步,“爸。”
他没了昨日的硬气,整个人泄了气,眼里的血丝,瘆得慌。
“爸,我想见见妈妈。”
“木木,你妈她·····被确诊了。”他就站在昨天的那个位置,隔着5米,对视一下,他就别开了脸。
这是苏木第一次看到父亲脸上的那种绝望无助,那个一直在木木心中伟岸的男人,此刻却像个没了翅膀的大鹰,磨掉了傲气,也没了骨气。
话音刚落,苏木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但不敢哭出声,她怕父亲会撑不住。她从没见过父亲会消瘦成纸片,全然不像往日那个强壮的中年男人。
“你妈她一直高烧不退,前两次做了检测都显示阴性,医生说只要烧退了,病情就能稳定下来,可昨晚饭后突然呕吐厉害,呼吸困难,你妈被送进了重症室。”
“为什么没有通知我跟舅舅?”苏木的声音在发抖。
“凌晨的时候,你妈情况稳定了下来。现在在重症室里,要是你妈醒了,我让她跟你们说说话,这里是医院,不安全,回去吧。”说完,他这老腿迈开,慢慢地离开,整个重心都不稳,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了。
“爸!我熬了点粥,我放在这,你过来拿。记得多喝水,听医生话,好好照顾自己,妈那边我会跟医生做好沟通。”苏木擦了擦眼角的泪,把东西放在门边,像昨天一样,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远远地。
父亲停住了脚步,过一会才转过身子,走近大门把东西取走。
父亲离开后,苏木下了楼打电话给舅舅问了医生的名字。
辛言!这个刻在她生命里的名字,这个哪怕是离开了还是会梦绕魂牵的名字。
苏木打了个冷颤,倒吸一口冷气,心想,兜兜转转了三年,终究还是要来找他了。
她挂了电话之后,往诊断楼走去。
她不知道他是否上班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原来的医生室。
这里还是没怎么变,苏木虽然从不想过再见到他,可当她站在门口的时候,脚却像被钉子钉在地板上,迈不开,她觉得像是着了魔,四年前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浮在脑海,指着她的鼻子没有职业操守,没有专业水平,没有当护士的基本准则,在医院只会浪费资源,只会把垃圾当成品使用。
苏木在他眼里就是一个毫无实用价值的垃圾,只要没有投放在医院里,她或许还能生存。
当所有人告诫她不用在意的时候,她相信了他的话,放弃了护士这个职业生涯。逃离了这座没有他的城市,她像个懦夫,承认自己的失败,远离这个让她倒下的地方。因为这里曾经因为她的失误差点让一位病人从此没了生的希望。
思绪拉的很远,直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视线。
她才抬起头望去。
眼前这个穿着隔离服,护目镜,口罩,手套的人,苏木还是一眼就认出来的。
辛医生!三年没见,那双炯炯有神、深邃的能摄魂的眼睛,苏木不会忘记,过去她还一度迷恋这双好看的眼睛,就算跟她同期实习的同学恐惧这种眼神,她还是被这双好看的丹凤眼迷的不行,那时候天真的她乐意接受他的所有批评,只要是辛医生的话,她都会乖乖低下头,沉默不语,不反驳,听入耳里,刻在心里。
过去是,现在也是。
对方用那种厌恶的表情微微瞪着她,是在怒她挡住他进去吗?
苏木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后,往旁边一站,让出了路。
下一秒,他无视她的存在直接推门进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原来!他终究还是把她给忘了,也是!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记住你的。
反应过来的苏木乖乖跟在跟后,如同四年前在他带领下做事的实习护士。
辛言坐下没有看向她,而是认真的看着今天刚刚护士长交上来的病人情况表。
苏木动了动喉咙,咬着嘴唇,隔着手套的小手小心翼翼地交叉互搓着,将顶上喉咙的那股难受劲用力咽下去后,终于鼓起了勇气,开了口,“辛医生,您好,我是苏超和张艳青的家人。”
听到病人的名字时候,辛言终于停止浏览病例,抬起了头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
他用那种怀疑的的眼光看着她没有说话。
苏木以为他不相信,赶紧从包包里取出手机,找到拍下的户口本照片递给他看,然后开口说,“辛医生,我是他们的女儿,昨天找您那个是我舅舅。”
他看了眼照片,点了下头表示认可。
她这才松口气。
“苏超暂未出现发烧、发热症状,处于观察期,情况比较稳定,但张女士的情况相对就比较严重,昨晚出现呼吸困难,眩晕,高烧不退症状,虽目前病情相对稳定,但核酸检测结果是阳性,目前只能针对张女士出现的情况而进行治疗。”辛医生很认真的说。
苏木觉得自己眼睛疼的厉害,但不能哭,至少在他面前,不能哭。
“那我可以申请陪护证吗?我爸爸现在也在隔离,他老人家身体弱,经不起来回折腾,我想陪着我妈。”她还是没出息地抽搐了,眼里的泪在打转,模糊了眼前的他。
“你父亲已经申请了陪护,依医院相关规定,只能有1名陪护,再者这疫情感染的的风险大,作为医生,我只能说不建议你申请陪护,医院里有专门的护士会对他们进行照顾,有什么情况,我们都会第一时间通知家人的。”
看来昨晚舅舅出去,是奔来医院了。
苏木谢过医生后,也没再跟他多谈了,直接转身关门离开,没有看见身后这个人一直望着她直接消失在他眼前。
三年过去,他终究还是再见到她了,一开始她还不确定,直到刚刚看到户口本照片上的名字。
她身上那种娇气没了,疲惫的眼睛里不再有笑意了,被社会磨去了菱角。他突然觉得她陌生的令人可怕。
苏木出了医院大门,坐在车里,嚎啕大哭起来,在她人生中,她曾经骄傲地以为这世上没什么她挺不过去的,可如今才发现自己不过是自卑的尘埃,在困难面前一无是处,三年前放弃护士是,如今面对家人染上这种可怕的肺炎也是。
不知哭多久了,她才慢慢恢复理智,擦干净眼泪,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能倒下。
启动车子,往家里赶。
这一路,很漫长,明明街道上已经空空如也,稀少的车辆,红路灯也不再如往常不断闪烁,为何,眼前的路,这么长,长到苏木觉得这路没有尽头,自己在漫无目的地前行,她觉得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在漫长的路上变得缓慢,慢到好像下一秒就要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