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今天会有一支医疗队过来支援我们。”在休息间,累了一整天的护士们终于在轮班休息时候,能够坐下来伸伸腿,有的给家人打电话报平安,有的闭目养神,有的则怕有突发事件不敢怠慢选择聊聊八卦保持清醒。
而刚好护士小枫说这话的时候,苏木正一只脚踏了进去,听到了这话。
“如果真是,那太好了,这几天病人突发情况多,忙的不可开交,要是增加人力,尤其是医生,那抢救病人工作也大大减轻了,我们室的辛医生,已经三天没休息了,这种高压作业,我怕他负荷不了,眼睛都是血丝了,就咖啡我就见他喝了不少于50杯了。”
“辛医生太拼了,看的我都心疼死了。”
“哎!没办法,如今疫情这么严重,咱医院规模不算大,医疗设备方面还是比较欠缺,每天确诊病人不断增加,能挽回一个生命就全力挽回。”
“希望这疫情赶紧过去吧。昨天大年三十了,往常这个时候我都在家帮爸妈洗菜,然后准备晚上的饭宴,饭后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啃着瓜子,盘着腿,喝着啤酒和炸鸡,陪他们看春晚。”其中一位护士说着说着,嗓音就开始变得沙哑。
她们隔着一米的距离,相互围靠着。低声细语,生怕吵醒不远处闭幕眼神的同事,或许是太累了,睡着的人,一动不动半躺在椅子上,蜷缩着身体,哪怕是开满了暖气,她们还是觉得冷,在微微颤抖。
轮班休息的时候,苏木很想去重症室看看,但她知道自己不是那里的工作人员没有权利进去,更不能以亲属的身份靠近。她觉得自己开始变得麻木、冰冷、孤独,在这充满酒精味道的医院里,自己的身体被慢慢吞没,像被扼住喉咙,那种窒息令她恐惧。
苏木听不到她们的谈话,也看不见趴在那里休息的她们,她觉得自己快呼吸不了了,这种突然席上的恐惧让她慌乱,推开门,跑了出去,逃离这里,好像被人追赶,如同小时候常玩的那种游戏,猫抓老鼠。作为老鼠,只有不断的奔跑不被抓住才能活到最后,一旦被抓,只要被吞噬的命运。
她往医院楼顶跑去,每一层楼梯被重重地踩出声音,像击碎的玻璃扎着心脏,隐隐作痛,无穷尽也。
推开天台的大门,一股冷风冲上脸蛋,苏木站在门口处,重重地打了一个冷颤,喘着粗气,像打通了任脉,瞬间喘上气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这样,但就这样发生了,在死亡的边缘挣扎的恐惧,苏木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而且这种感受在这令人压抑的医院里越发浓厚。
待她稳定情绪,稍微好受点的时候,才发现,眼前有个身影站在天台上,背对着她。
苏木怎么会不知道这个背影是谁呢?四年前,她用痴迷的眼神看过无数遍了,辛医生,她曾经的白月光。
他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她在思考要不要过去跟他打个招呼的时候,他却突然转过身子,没有再动了,就这样站在那里,离她15米的距离,她看不清他的眼神。
或许是天台的风太大了,把他的防护服吹得膨胀,他个子很高,就像个巨人站在那里,无形中的那种压力让她瞬间怂了。
她挪了挪脚,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开了口,“既然来了,就一起吧。”
苏木目瞪口呆,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堂堂辛大医生,从来给她好脸色的辛言,怎么会说出这话,他不是最讨厌她的吗?
虽然苏木在内心做了番挣扎,但很快就已经出现在他身旁,这身体比脑子诚实多了。
“辛医生好。”苏木觉得有点尴尬,但还是礼貌问候。
他没有回应他,只有转过身子重新站在城墙旁,眺望着远方,医院坐落在汉口中心,站在楼顶上,能够将方圆一千里的风景尽收眼底。
辛言每次觉得自己措手无策的时候,就喜欢来这里吹吹风,看看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城市,这些年,高楼大厦不断耸起,被灯红酒绿笼罩着,有时候,他在想,自己身处世俗红尘中多年,本该看破生死,却偏偏比谁都在意生与亡。身为一名医生,这些年他看过太多死亡了,本该麻木,却偏偏在每次目睹病人死亡的时候比谁都觉得心疼。
“你知道,什么时候人会离死亡最近吗?”辛言突然开了口,声音很轻,散在风中,苏木如果不是耳朵敏锐一点都听不清。
苏木说不出这种感觉,但就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没了往日的冷嘲,更多的是无奈带来的绝望。
“今天有个病人跟我说,装上呼吸机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离死亡是最近的,哪怕他能够重新呼吸,但这只是短暂的,在这短暂的舒畅中,他度过了人生最煎熬的日子,他说,一旦脑子有了氧气就喜欢回忆,回忆过去发生的一些美好的事情,慢慢就开始想睡,他总是梦见自己摘掉氧气盖出了院,坐上去西安的火车去见那个他一直心仪的女生。”辛言淡淡地说,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诉说着别人的故事。
而苏木就站在他旁边丝毫不觉得冷了,安静地待在那里倾听着。这么多年过去,苏木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宛如一个被社会击碎的老人,不再做垂死挣扎的病人,一副病恹恹的,看淡着这个世界。
“最后,他还是摘下了呼吸机,从确诊到现在,不过2天,他就在梦中睡去了,刚刚我打电话通知他家人的时候,电话那头很吵很吵,只有刺破耳膜的哭声,我跟他们说,尸体在停尸间,只能逗留半个小时就要被运去殡仪馆进行火化,他妈妈哭着跟我说,能不能等等,孩子他爸正从黄岗赶过去,因为封城,他爸一直被滞留城外进不来。然后,我说,对不起,医院规定,因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死亡的人一律要尽快火化。我只听到哭声,老人的,孩子的,年轻人的,平生第一次这么恐惧这么一通电话,好像有一群溺水的人在向我求救,而我却因为慌乱谁也救不起,不知怎的,我就把它挂断了,再也不接这个号码的电话了。你说,若是你,会怎么做?”说到最后的时候,他把头扭过来看着她,满是血丝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看的苏木心疼不已。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作为医护人员,不能在工作的时候掺杂过多的情感情绪,这会严重影响你的判断力,我一直觉得这句话是对的,而你也一直这样做,明天和意外,没有人知道哪个会先来。你知道吗?当我爸跟我说,我妈确诊了,如今在重症室抢救的时候,我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场噩梦,只要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很快我就知道,这不是一场梦,这是我的真实生活,我能感受到这件事给我带来的痛,那种无数个针头扎在骨子里的痛会让我变得麻木,孤独,好像沉溺在水里,让人呼吸不了,但却真实的活着。”不知为何,这次苏木没再哭了,内心异常的平静,眺望着眼下的高楼大厦,感觉自己有麒麟天下的勇气,却没了战服天下的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