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就这样看着他怒斥的双眼,任由眼睛的泪滑过眼角,哪怕是模糊了视线,她就这样看着他。
“你不是说,我就是这样的人吗?不是你说的吗?我是护士界的耻辱,留在这里,只会把苏木这个名字钉在医护人员的耻辱柱上。”她告诉自己不能哭,可话到喉咙就哽咽了,就是这么没出息。
辛言看着她的眼泪就这样赤裸裸地滑到口罩下,喉咙动了下,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下去。对她,或许就是太过于严格苛刻,但他从没想到自己的这些话会成了她最终逃走的理由。
想想,或许,就是他一手造成的,苦心孤诣栽培,却因为那场医疗事故让她从此断了护士的道路。
他辛言从医这么多年,从来只有病人能让他伤心,除了眼前这个女人,在那一年相处间,他开始发现,除了病人之外,还有那么一个人会让他在意,在意到有时候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是她的导师,忘记相差十岁的年华。
不知道是不是越说越觉得委屈,苏木控制不住自己哭出了声音,很快整个走廊都是某人的哭泣声,辛言杵在那里竟觉得有点不知所措,他略显慌张地看了下四周,还有身后的重症室,觉得此刻这样的的场面实在不妥。
下一秒,苏木的手臂被某人抓住,一脸惊慌,挂在脸上的泪珠穿透护目镜滴在某人的防护服上。
有点粗暴地推开楼梯门,把某人往墙上微微一推,顺手关上了楼梯门。
反应过来的苏木还在哭,这让辛言有点把持不住,对于向来处事冷静,镇定自若的男人,但在面对女人这般样子他还真是第一次。
“辛某刚才言重了,若让苏小姐有所不适还请谅解,”声音一下子软了下去,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又追加了一句,“这里是医院,我希望苏小姐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平复下情绪,病人可不愿意看到一个哭丧脸的护士。你在这里待一会,好点了就回去工作。这关键时期希望你以大大局为重。”
说完,他正了正脸色,然后瞟了她一眼就推门离开,毕竟他是来重症室巡视的,没那么多功夫在这里耗着了。
女人哭过之后,都会觉得雨过天晴,苏木觉得自己的心里似乎没那么难受了,但脸上粘粘的,她也不能伸手触碰,避免沾上病毒,就这样,待了几分钟,情绪好的差不多的时候,她推开门,重新回到重症室的走廊处。
刚好撞见推着药物车从重症室出来的子彤。
她喊住了子彤,“护士长!”
子彤顺着声音望去,看见了身后的苏木,这一声护士长,听在心里,却让子彤有那么一丝难受,她终究待她还是有距离感呀。
“有事吗?”子彤笑着问,没有露出过多的情绪。
“那个······”欲言又止,还是开了口,“你认识一个叫黄振天的病人吗?”
子彤思索了一小会,便想起了这个人,“哦,认识,他是我们医院的重症室患者,怎么啦?你认识他?”
苏木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他情况怎样?”
“不是很乐观,昨晚高烧到现在都没退,一直需要呼吸机,病人的清醒度较低,处于昏睡昏醒的状态。”子彤叹了一声,然后跟她说明情况。
“他是跟他母亲一起进的医院,在此之前一直居家隔离,为此还取消了除夕宴席,可没想到两人还是被感染了,哦?他母亲就在你值班的病房,情况还算稳定吧?”
“嗯!”苏木认真的听着,也没有插话,小手紧握着,却不敢用指尖刺破掌心,怕破了手套。
“哎!挺可怜的一家人,他是个导演,一生未婚,与母亲生活,刚入院的时候,跟我们说,他有部花费了10年心血的作品终于要在2020年春节上映,年前还跟演员们四处做宣传活动,提前观影效果还不错,网上很多人评价这座作品有望冲刺柏林电影节,说这些的时候,看得出他很期望,也很骄傲,未来可期的样子,可没想到如今被确诊了,还在重症室。但愿他能熬过一切,我还想亲自去看看他的作品,你知道的,苏木,我可是电影迷。”说到最后的时候,子彤望向苏木,强颜欢笑的样子令人心疼。
两人走在长廊里,微弱的灯光拉长人的身影,混在透过窗户洒入的月光,这交织的光忽明忽暗,映入眼帘,有点看不清前路。
休息完毕之后,苏木重新回到岗位,细心耐心地检查每个病人的药物使用情况,了解病人需求,给每位病人添水,叮嘱老人家多喝水,说一些鼓励的话。
或许是深受舅舅的影响,说起这些鸡汤,扣人心弦的话,还是游刃有余的,病人的心情也变得愉悦些,给他们讲讲当下国家关于抗疫采取的有效措施,给他们讲讲在这场阻击战出现的那些美丽的逆行者,全中国都在努力,我们也不能拖后腿,放弃希望。
没想到,这些话不但给他们带来了力量,也给自己鼓足了勇气,一直空洞的心间像被什么填满了,忘记了悲伤,忘记了疼痛,此刻,她只想,跟大家一起同舟共济。
病房突然安静了下来,苏木也不好再多做打扰,为了能在突发事件一定时间在现场,她没有选择回到休息室,而是走到那个老人跟前,她眼皮很重,几度想让自己入睡,但强撑着睁开眼眸,用那种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苏木。
被她这么一看,苏木心头一酸,有股难受劲,她知道老人懂礼貌,一直在耐心听她讲完这些话然后才问关于她儿子的事情。
“小姑娘,实在不好意思啊,不知关于我儿探听的如何了?”她撑着不让自己睡着。
“现在还有点发烧,不过你放心,你儿子很坚强,一直在对抗病魔,相信只要熬过这个艰难期,他会好的。”苏木不知该如何说,怕说错话会给她带来负能量,现阶段,病人的情绪很重要,这种病,乐观积极的心态不可少。
她听完之后,没有过多的表情,而是重重的点了下头,“嗯!谢谢。”然后,她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苏木眼睁睁看着老人眼角滑出的泪,顺着起满皱纹的脸颊,弯弯曲曲地流入口罩内。
不知为何,这颗泪珠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一时间,万箭穿心。
或许,老人什么都知道,只是她不愿说罢了。
凌晨三点,城市安静的只剩呼吸声,只有医院,亮起了所有的灯光,走廊的嘈杂声,抢救室的电流声,手术车摩擦地板的声音,手术刀划破皮肤的声音,在大寒冬下汗水沾湿衣衫滴落的声音·······
子彤红着眼,告诉她,黄导演在2020年1月25日凌晨2点54分因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肾衰竭等并发症抢救无效宣布死亡。
苏木站在休息室的茶几旁,突然双脚乏力,跪倒在地,她刚刚······她刚刚才跟老人家说,只要熬过了,只要熬过了,一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怎么才过去几个小时,一个生命说没就没了。
苏木很想哭,但她不能再哭了,眼睛已经红肿,视线开始模糊了,要是她再哭,估计工作就不能继续了。
她咬着牙,用尽全力把涌上心头的声音压下去,不能!不能!哭。
可她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
这是她在这个医院,工作的第二天,这是她听到的,第一个消息!那个准备在2020年展翅宏图,终于等来十年巨作的他,如被撞击的星石,陨落了。
他最为期盼的2020年,却成了他的末日。大年三十,是月穷岁尽之日,本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辞旧迎新的大喜日子,而他却回天乏术,含恨而终,撒手人间,留下耄耋母亲,纷扰不再。
讽刺!真特么讽刺!苏木站在开着暖气的休息室,却觉得寒颤。她害怕老人家醒来之后,问她的第一句话,“我儿怎么样啦?”
苏木该如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