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言走后,苏木才松了口气。
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他身影了。
本来她还打算鼓足勇气跟他道歉,可这人不见,这士气也没了。
回到休息室,她接到舅舅的电话,嘘寒问暖几句后,苏木进了卫生间,坐在马桶盖上,“舅舅!”
这一声舅舅,让她安了心,也让他断了担忧。
“嗯?”他拉长了尾音,告诉她舅舅在听着。
“今日医院病人很多,医生说,穿上这白色护士服,你就是这场阻击战的一员没法置身事外,要与病人连在一起,不能因为穿上这身衣服就有特权,无视医院规定,任由自己意愿做事,不能因为自己亲人是病人就区别对待,工作情绪化。”苏木慢慢地说,好像每个字都吐的特别吃力,如同刚刚学会认字的孩子。
舅舅安静的听着,也不打断。
“舅舅,我今天因为母亲病危而无视了辛医生,断了抢救,差点……差点妈就不行了。”苏木红着眼,没有咬着嘴唇,而是咬着牙齿,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还好,妈病情稳定了下来,舅舅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我差点就害死妈了,我都25岁了,怎么做事还是这么鲁莽,不懂轻重,舅舅!我是不是本来就不该来这里。”
“木木,马克思曾经说过,生活就像海洋,只有意志坚定的人,才能抵达彼岸。舅舅从不觉得木木是个毫无用处的人。别忘了,你可是他们心中优秀的女儿,舅舅也相信你能做好这份工作,疫情当下,国家需要你,挺身而出,我相信姐也会开心的,她最希望就是你做白衣天使。”
听在心里,苏木比谁都难受,这些年来,在社会上遭受的失败本以为会让她练就不败之躯,但如今,才发现天真的自己不过是生命的蝼蚁。
他结束电话后,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手肘抵着膝盖,双手插进后脑勺的头发里,憔悴的脸因失眠而变得越发沧桑,手腕不小心喷到脸上胡渣的时候。突然就想起木木说的那些话,无奈地自嘲一笑,就站起来,进了浴室,洗了把老脸,想想,最后还是拿出胡须膏沾了下巴,取出电动胡须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地打理着。清洗过来,终于多了几分神气,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些许,他脱掉背心,打开花洒,任由热水冲刷全身,这也让他清醒了几分。
出来的时候,他换上了黑色西装,像往常早上上班前一样,认真打理自己的着装,用发蜡把自己的前额的发束起然后往后梳,喷了点古龙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慢慢充斥的血丝在诉说着,这路,无论如何都要走下去。
出门的时候,武汉的天放晴,一缕阳光穿透两旁的绿化带上的树木,稀疏折射在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闪着微弱的光,给这寂静的世界带来了生气。
出到大门的时候,已经有一辆面包车停在那里,里面的人见他出来的时候,摇下了车窗,喊了他一声。
“老张!”车里的人,是个年纪相仿的男人,跟老张一样,西装革履,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烟雾弥漫着整个车间,见老张出来的时候,他将烟掐捏在迷你型的烟灰缸,盖住放好,然后用手驱散副驾驶的烟雾,伸手拉开车门。车门外正是朝他走来的老张。
“想好了?”他语气有点严肃,望着已经坐在副驾驶的老张。
“这疫情要是再不过去,我公司怕是要清盘破产了。如果自己能帮到忙尽快结束这场阻击战的话,何乐而不为。”舅舅语气坚定。
“现在武汉各大医院物资紧缺,很多医疗设备、防护物资需要从外地来回运输,我们这次是去广东对大家筹资的物品进行运输,希望不枉此行吧。”说着,他开动了车子,驶进省道,前往高速路。
老张的这位朋友,认识很多年了,从大学到现在,从不断联系,那些免疫蛋白球就是托他才买到的。他是广州人,这次刚刚从广东那边运输了一批物资送往汉口那边的的医院。
“这次时间比较仓促,只能先运输一小部分过来,这次有你帮忙,大型运输车就能派上用场了,这前后一来,应该能帮上点忙。”
“这城封锁了,能过去吗?再者,我们这身着装是不是有点问题,哪有人送物资还穿的这么正式?”眼上就要上高速了。
黄天没有立刻回应他,想了想,然后开了口,“要是感染上了,稍微不幸运点就此了了生命的话,谁不想死的体面些,是吧?”
两人对视了一下,然后心照不宣地笑了。
舅舅突然想起那个人曾经说,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相难看,而姐说,当你想干大事的时候,这气势不能弱,穿着体面点,能够多一道防护。
虽然这些鬼话没有科学性,但今天,他就是这样做了,体面的迎接未来可能会遇到的任何问题,然后克服。
在高速路口关卡处,两人下了车。
出示相关证件之后,工作人员对他们两人进行简单的体温检测,确认安全后就放行了。
老张的朋友叫黄天,他像个军人似的,朝这些工作人员敬礼。武汉的夜,很冷,这风吹打在人的脸上,有种撕裂的疼痛。
转回头的时候,老张看到他一个大老爷们红了眼,两人上了车继续上路。
黄天是退役军人,2003年入伍,2006年因腿部隐疾不得不退役,后来凭借自己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家里人半工半读,没拿家里一分钱,上了个大学,也是那个时候,老张认识了他。
道不同而不相为谋,但恰恰他们是道不同而相为谋,黄天知道这些年老张那些坎坷情史,而老张也知道黄天家遭变故如今只身一人。
老张看着窗外的夜,黑的让人发慌,他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无底洞里,还是能看到尽头的隧道里。这样,他就知道,这黑暗,只是暂时的,光明始终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