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名贵少年郎不在数,皇子、世子、公子个个出门都有仆从前呼后拥,但是如此时国公府门前这般的排场,还是惹得路过的百姓纷纷驻足。
这是哪家的公子?竟然带了两支羽卫。
羽卫,属御林军其中一支,个个都是人中翘楚。
有人已将心中所疑嘀咕了出来,自然有知晓内情的人卖弄玄虚:“众人可知这公子姓黎……”
不消他往下说,许多人已经彻悟。
当今世人谁不知道长乐侯姓黎?毕竟是本朝唯一一个异姓王。长乐侯黎寒和当今圣上可是拜把兄弟,多年征战,这半壁江山可都有他的功劳,后陛下登基,第一件事便是给黎寒封了长乐侯。黎家风头盛极,一时无两。
长乐侯的风光日子却不长久,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建和六年,侯府夫人高龄产下第三子,翌日大出血而死,小公子奄奄一息,请了全城的名医方才救活过来。黎寒按夫人生前所愿,取名九德,长女九宁那年十岁,帮忙照看弟弟,温国公夫人封氏是长乐侯夫人的手帕交,暗中相帮了不少。
建和七年,在史书上是动荡之年。边疆蛮族屡屡率兵压境,长乐侯领两子赶去支援边境。两子皆在战场殒命,外敌退兵,而黎寒中年丧子,一夜白头。
天子悯其不幸,赐婚长女黎九宁与大皇子闵成,并给予县主称号,食邑领地一应俱全。再认黎九德为义子,赐他吃穿住行与皇子同等规格。而那时黎九德不满两岁,刚诞下一女的温国公夫人以诰命夫人的身份上奏,念在与长乐侯夫人往日交情,想要将黎九德带到温府教养。
此事本不合规矩,但朝野上下皆知,黎家两子为国殒身,这黎寒的老来子无兄无母,实在可怜。天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允了。
而此后黎寒深居简出,很少过问朝事。永惠帝免了他的早朝,不过但凡有宫宴,永乐侯的席位都在天子身侧,彰显出他的尊贵。因着陛下这样的明示,长乐侯府在京中地位始终高高在上。
且说在国公府呆到五岁直至长姐出家方才正式住回侯府的世子黎九德。三岁识文断字,五岁即兴作诗,八岁七步成文,又同皇子们一起上学,深受天子宠爱。
勋贵人家心中自有一杆秤,这长乐侯府,就单看黎九德一人,也只不会衰败的。
遑论不只世子一人,大皇子妃黎九宁和大皇子神仙眷侣,也为娘家造势不少。
只是想起英年早逝的两位公子,不少人扼腕叹息:天妒英才啊……
而早已进门的黎九德哪知道平民百姓嘀嘀咕咕的那些陈年往事,老管家温石已殷勤地带着他往南风阁走。
“世子刚下了学,此时正做功课呢,看了您怕是要高兴疯了。”温石口中的世子是他们国公府方才十岁的世子,温知楠。
“噗嗤——”一直跟在黎九德后面的侍从无晦率先笑出了声,“石叔你这话有点昧良心了,我们主子这回来没带弓箭没带风筝的,一看就是给你们世子布置课业,他怎么高兴的起来啊。”
“这这这……”温石没想到一句奉承话都被挑了刺,紧张地拿袖子擦额头冒出的汗。
黎九德淡淡扫了无晦一眼,后者立刻止了笑。
“是他无状了,管家莫要介怀。”少年的声音清清冷冷,倒是得体周到得很。
“世子言重了!”温石立马回道。此时已到南风阁,温石留步,黎九德带着无晦自顾自地往里走去了。
温石是府中的老人,呆了二十几年了。当年黎九德小时候住在府上的事情他还记着,小孩子笑得没心没肺,调皮捣蛋,与大小姐玩得最好。但自从夫人病逝,大小姐下了扬州,便来得少了。世子一年赛一年的俊朗,才十四岁,就已经是许多女郎的梦中情人。也不复小时模样,如今待人接物,人如其名,九德,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实、强而义。温石都要怀疑当年那个混世霸王的小男孩是他记混了。
不管如何,黎九德对世子甚好,连他一个下人都看得出来是当弟弟疼的。温石怜世子年幼丧母,长姐不在身边,此番,对黎九德多有感激。
不过话说回来,若无黎世子撑腰,他家世子可无如今那般调皮张扬啊……
似乎听到了动静,一蓝衣身影从内室跑了出来,直扑到黎九德身上:“九德哥哥!”身量尚小,粉雕玉琢的,正是温知楠。
他的九黎哥哥可没他那么亲爱,只是温声问道:“字练得如何?”
温知楠有点笑不出来了。
黎九德在案牍前坐下,认真地翻看起字帖了。
温知楠乖乖在他旁边站着,垂头嘀嘀咕咕:“怎么每次都要考察功课啊,佟姨娘都从来不管的…”
黎九德听到了没有理会,目光依旧在字帖上面。
“冉姨娘好像也不管大哥功课地呢…”
黎九徳仍是没有看他。
“我是世子,将来的温国公,我学练字作诗这些何用啊?九德哥哥,不若让我多去练练功夫!”
黎九徳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温知楠身上:“谁跟你说的这些?”
他才不过没来个把月,阿楠就被旁人吹了耳旁风?
阿楠摇头:“没人和我说这些,都是我自个儿想的!”语气中隐隐有些骄傲。
黎九德摸摸他的头,慢慢地问道:“那你又怎知冉姨娘不管你大哥哥功课的?”
阿楠听黎九徳这样一问,以为有戏,一股脑全说了:“二姐姐说的!二姐姐近日总来看我,也和我说了好些趣事,还夸我比大哥哥听话来着。”
黎九徳眸子一暗:“温玉莞…”
阿楠点头:“是的呀,二姐姐对我可好了。九徳哥哥,偷偷告诉你,上次我被师傅罚抄,二姐姐还帮我抄了好些儿呢!”
黎九德看着温知楠:“阿楠,你能不能答应哥哥一件事?”
“什么事?”正滔滔不绝夸奖二姐姐的温知楠被黎九德打断了。
“少和你的二姐姐大哥哥来往。”
温知楠一脸迷惑:“为什么呀?他们都对我很好…”
黎九德摸了摸他的头,缓缓道:“他们是很好,但是有些东西,他们说得不对,你不能听。你要好好读书,多多听先生的教诲。”他顿了顿,“你不是想成为我这样的人吗?那就要认真做功课。”
“嗯嗯,我知道了!”温知楠凝重着一张小脸,郑重地点点头。
“这就对了。”黎九德微微一笑。
无晦在旁边看着,唉,这样说话的态度,谁能想到他们主子也才十五岁呢?
简直就是一位老父亲。
黎九德看书,温知楠写字,一时气氛和谐得很。
“九德哥哥?”稚嫩的童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安静的氛围。
“嗯?”黎九德手上还捏着两张大字,侧目看向温知楠。
“你能给我准备一身最好看的行头吗?要艳压群芳的那种?”
黎九德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面前这唇红齿白的小小男孩。他还知道“艳压群芳”这个词?
“我前天一不小心在父亲书房听到了,父亲准备把长姐接回来…我想到时候穿地好看些见我长姐。”
宣纸散落在地,黎九德却顾不上捡起来。他的语气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急促:“可是真的?”
“自然!”阿楠鼓起腮帮子,“父亲说大姐姐再过两年要及笈了,总不能在外祖家待一辈子,是时候接回来了!”粗声粗气的,一看就是在仿温国公的语气。
“也对,都快十三岁了,是个大姑娘了。”黎九德喃喃道。
阿楠瞅着黎九德的脸色:“九德哥哥你一直说你是替长姐来照看我的,那长姐要是回来了会不会给我布置更多的功课啊?”
黎九德几乎要被温知楠语气中的小心翼翼的试探逗笑:“她啊,我倒是怕她带着你胡闹。”
这是不管功课的意思吧?温知楠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几天最困扰他的问题终于解决了。
还有一些问题就干脆一起问了。
“我长姐有二姐姐好吗?会不会打人呀?”
“长姐喜欢我吗?会不会更喜欢大哥哥?”
一个个问题蹦出来,黎九德哭笑不得:“你想那么多做甚?阿岚是你嫡亲的姐姐,该是你世上最亲的人,她也自然会最疼你的。”
“可是已经六年没见了呀,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黎九德一愣,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虽说这些年也有通信往来,但如果阿岚站在他面前,他也未必认得出来呢…
“无妨,我回去给你置办一身最好看的行头,让你长姐一见面就喜欢上你可好?”
“好!”
阿楠三岁的时候就没了母亲,姐姐温岚被带到扬州。三岁小儿又能记什么事呢,都是这些年来黎九德在他身边,一句句“你姐姐托我来管你”“你姐姐小时候也喜欢爬树”“你姐姐…”慢慢渗透在阿楠的成长里。
阿楠才知道,自己同父同母的姐姐和自己许多相像,对自己许多期待,没有在岁月的作用下忘记温岚。黎九德可谓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