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勤勤回到家里时候,已经七点多了,打开门,张俪果然还没回来。“真是重色轻友的家伙!”她嘀咕一声,关好门,将身上的包包扔到沙发上,便换上拖鞋直接奔向阳台。
今天雨终于停了,久违了的星星,我来看你们了!
在夜里看星星,是苏勤勤这两年来养成的习惯。小时候就听大人们说,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代表人间的一个人,所以,天上那么多的星星当中,一定有一颗是他吧?呵呵!苏勤勤常常会被自己幼稚的想法惹得笑起来,可是尽管幼稚,她还是愿意那样天天去傻傻地仰望夜空,不为别的,只为寻求一种安慰。
下过雨的天空,彻骨的蓝,尽管是在晚上,可是仍然可以让人感觉得到。星星正如钻石一样闪亮,在深蓝的夜幕上散发着夺目的光彩。星空下的社区,很安静,静得让你仿佛能听到风儿掠过草尖的声音,那么遥远,那么细微,站在八楼的苏勤勤,居然听见了。星星正照着社区里的路灯,路灯照着路边的房子和草木,草木——咦?那草坪上的榕树下,是有个人吗?
苏勤勤好奇地往下望,太高了,天又黑,如果不是正巧那草坪的旁边有几盏地灯,她一定不会注意到那个人,那个正躺在树下睡觉的人。
呵呵!这样的季节,居然还有人在树下睡觉?苏勤勤看看楼下又看楼上,奇怪的自语,“难道他也在看星星?”她噘起嘴,眼珠转了转,“躺在树下看星星的感觉一定不错吧!那我也试试!嘿嘿!”想着,她便真的跑到房间里抱起枕头,然后乐颠颠地往楼下冲去了。
电梯一路往下降,电梯的门也不断地开开合合,进进出出的人,都拿奇怪的眼神看着抱着枕头穿着拖鞋笑得像个小傻瓜的苏勤勤。苏勤勤却毫不在意。
电梯在一楼停下,她迅速跑了出去。
穿过公寓旁边的花莆,往后一转,就是那个小公园了,公园里面此时人不多,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对情侣正在花径上散步,不远处的草坪上,孤独地立着那棵大榕树。苏勤勤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尽量不想吵到那个正在树下睡觉的人。
她是很想跟人家打声招呼啦,不过看那人侧着身子,将头埋在臂弯里,一幅很香甜的样子,她也不好意思去吵醒人了。绕过他,苏勤勤走到了树的另一边。
那个睡觉的人,穿一身校服,头下还枕着书包,看样子应该还是个中学生吧?这么小就离家出来留学了?不简单呵!一个人在外面生活很辛苦吧?干嘛不回家里去睡呢?没有同伴吗?在这儿睡觉可是很容易感冒呢!是不是跟我一样没人陪太过无聊就跑到这儿来了?唉,你要是没睡着该多好,岂码咱们俩个同病相怜的人可以互相说说知心话……(寒!苏勤勤!人家睡着了你都能在心里说这么多废话,那人家要是醒来了不被你的唾沫星子淹死才怪!)
她把枕头放到地上,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张俪要是知道我拿个枕头跑到这里来睡觉,肯定又要骂我是疯子!”
“呀!”一阵湿意沁上来,苏勤勤忽然一声大叫,像个弹簧似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怎么这么多水?天哪!裤子都湿了!哎哟——早知道我就顺便带张席子下来了!这样子怎么躺得下来?一会说不定我也得感冒!”她嘟嘟嚷嚷着,一面又好奇地往树后看了看,“这个人还真就这样睡着了,也没个人来找他?不会就在这睡一夜吧?我要不要叫醒他?”正想着,树后那个人忽然翻了下身子,大概是被她的惊叫声给吵醒了。她吐吐舌头,然后缩回了脑袋。
郑英哲迷迷糊糊地撑起起身子,觉得胳膊有些酸酸的,他揉了揉眼睛,发现四周除了几星微弱的灯光,一片黑抹抹,头顶上,正有灿莹莹的星在不停地明灭闪烁。“我怎么在这儿睡着了?”他眨了眨有些惺忪的眼,似乎忘了自己正身处何方。四处转转脑袋,看到身边的书包和身上的校服,这才记起是怎么一回事,他拍了拍脑袋,不由扯开嘴角微笑起来。抬腕看看表,已经快八点了。
他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衣服和书包上的草屑,捏了捏有些酸涨的胳膊,就把书包背在身后开始往公园外走。绕过大榕树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原来树下还有另外一个人,他笑一笑,眼睛向天空扫去,其实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寂寞的,只不过大家的寂寞都不同而已吧?
苏勤勤呆愣愣地看着那个人将书包背起来,往她这边瞟了一眼,就离开草坪往公园外走了。刚才,她似乎闻到什么似曾相识的味道了,那是一种很特别很特别的气息,像青草的味道,还有,薄荷的香味。青草——薄荷——,薄——薄荷!那一瞬间,苏勤勤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她像瘫了一样忽然变得不能动弹。她呆呆地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半晌终于反应过来,嘴里便不住地喃喃自语:像!太像了!天那!是他吗?真的会是他吗?那青草与薄荷相融的味道,那瘦削却挺拨的背影,还有,他刚才往这边看时,那灿若星子的,是他明亮的眼睛吗?
为什么天要这么黑?为什么没能让我看清你的脸?
她忽然清醒过来,然后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疯了一样往公园外追去。可是,那男孩竟像凭空消失了一样,除了有夜风正悄悄游过眉梢,偌大的社区,哪里还看得到他的影子?
原来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吗?而我竟然不知道?
漆黑,安静,路灯正极尽所能地泼洒着自己晕黄微弱的光。枫树在摇摆,叶子在沙沙地低语,晚风送来花莆里菊花和海棠的香味,一幢幢公寓如沉睡的孩子安静屹立,只听得见均匀的呼吸。
一切如来时般平静,什么都没有!
刚才那个人真的你吗?或者,这一切只是我的幻觉?如果是真的,那你到底在哪里?你既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为什么又要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于我的视线,如一只美丽的蝴蝶,来时无声,去时无影。本以为再也不会有相遇,可是——“他真的就是他吗?还有可能吗?这是命运的宽容,还是另一次不怀好意的玩笑?”(谁在念旁白?汗!这么煽情的时候,不要开玩笑!)
苏勤勤在整个社区里失了魂似的不停转悠,拖鞋也跑掉了一只,夜风很冷,却吹得她的脑袋有点晕晕乎乎。她真的找不到他啊!
偶尔行近的路人,拿奇怪的眼神看她。
为什么我没有早点过去叫醒他?如果我能主动过去打个招呼,如果刚才他转过头来看我的时候我没有发呆,如果我刚才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速度能快一点……,后悔,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撞击着她不复平静的心房,掀开她心里埋藏多年的种子——悔,失落,还有忧伤:“如果,当年初见你的时候,我能更主动一点的去认识你……”
“咔嚓”,把手轻轻一扭,门就开了。
屋子里的张俪猛然转过头来,一见是苏勤勤,忙放下手里的电话,从沙发上跳起来,心急火燎窜到门口一把抓住了她,“天那!你总算回来了!苏勤勤,你到底跑哪去了?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回来发现门没锁,你的包在沙发上,人却不在,打你手机,你手机居然没带!害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到处打电话找你!你要再不回来我看我连报警的心有了!你在搞什么?存心吓唬人吗?”
苏勤勤看着她,露出一个涩涩的笑容,“张俪姐,我看到他了!”
张俪愣了愣,“他?哪个他?”
“呵呵呵——天使!”
“勤勤,你——你不舒服吗?”张俪有点紧张,将门关好,然后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来,将手探上她的额头。
苏勤勤拉下她的手,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神情,“真的,张俪姐!你相信我!我真的看到他了!”
张俪的眉毛纠结了起来,勤勤这是怎么了?除了刚从美国回来后的那一个月,这两年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苏勤勤在自己面前露出这么无助和忧伤的表情。她说她见到天使了?难道,是指那个男孩?除了那个被他叫做天使的男孩,还有谁有这种力量,能让勤勤这么紧张?
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然后拍拍她的手,“慢慢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苏勤勤紧紧握住水杯,刚才的画面像放电影一样的在眼前一一闪过,她摇着头,眼睛眯起来,仔细的在脑中浏览每一个细节,“楼下的草坪,那棵榕树下,就是我们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的那棵榕树,我是去看星星的,可是我不知道那个人就是他,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去叫他的,他看了我一眼,可是他走了,他一定不认识我了!都过了两年了,他肯定是不记得我了!我追出去找了他好久,可是我找不到,怎么找也找不到!”她语无伦次的喃喃自语,声音颤抖得一塌糊涂。
张俪一下子抱住她,她听明白了,“你是说你想去草坪上看星星,结果在草坪上的那棵榕树下看到那个你曾在美国遇到的那个男孩了是吗?因为一开始你没认出他来,所以你没叫他,等他走的时候你才发现,可是等你追上去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是吗?是这样吗?”
苏勤勤点头,拼命地点头,“张俪姐!你说他怎么会在这个社区出现呢?难道他也是留学生?我来这里已经有半个月了,为什么今天才遇见他?张俪姐,你陪我去找他吧?只要他住在这里,那我们一定可以找到他的!”说着,她将视线转向张俪,祈求似地看着她。
张俪爱怜地拂开额前垂下来的几缕乱发,表现出罕见的理智与温柔,“勤勤,先冷静一下,你确定你没看错吗?你自己都说你们两年没有见面了,或许你看到只是另外一个跟他长得有点像的人也不一定呢?你想一想,人海茫茫,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偏偏让你在这儿遇见他?”
苏勤勤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她现在已经开始慢慢恢复冷静,“不会的,绝对不会弄错!我有跟你说过吧?他的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味道,像青草和薄荷的气息,我今天在那个男孩身上又闻到了!那种味道,不是什么人身上都能有的!你想啊,如果他不是经常在草地上睡觉,身上怎么会有青草味呢?而我今天偏偏又是在草地上遇见他的,你说这会是这巧合吗?而且我记得他的眼睛,像水一样清澈和明亮!见过一次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张俪拍拍她的脸,温柔果然还是没能坚持几秒,“你中邪了吧?你以为青草是什么上等香料吗?只要躺在上面睡上几觉,就会沾上青草的味道,勤勤,我看你八成是产生幻觉了!”
苏勤勤没在意她的调侃语气,仍然认真的看着她,语气坚定,“没有,不是幻觉!我真的闻到他身上有青草和薄荷的味道,不管你信不信!而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更觉得他像天使!我决定了,只要他真的住在这个社区,从明天起,我就挨家挨户的去找,我不信我找不到他!”
张俪惊得从沙发上站起来,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苏勤勤!你真的疯了!”
苏勤勤也站起来,“我没疯!如果你不肯帮我,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去找!”
“至于吗?苏勤勤!”张俪笑起来,眼神里满是不理解,“为了一个你只过一面的男孩,你至于这样吗?你知道这个社区有多大吗?一共有八幢公寓,每幢有二十多层,你要怎么找?一家一家的去敲门?还天天呆在社区门口守株待兔?”
苏勤勤坐下来,长长吐出一口气,“我不管!总之我就是要找到他!一定!”
张俪摇头,在她身边坐下,又一次抱住她的身子,“勤勤,你清醒些吧!现在先不说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就算是,被你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他根本不认识你,而且你们只见过一面,你根本不了解他,因为一个自己并不了解的人,你把自己的心封闭了两年,这样真的值得吗?在你心里,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我从来没见你对苏伯伯和林阿姨这么上心过!”
“我很清醒!你也不用劝我!张俪姐,如果我让你放弃何筱学长,你会答应吗?”苏勤勤转头看她,眼神坚持。
张俪一愣,接着咬住唇,呵呵地露出一个干涩的笑,“勤勤,能比吗?我跟何筱认识快两年了!我了解他,而且我们能天天见面,比起你,现实多了!”
“是吗?”苏勤勤挑眉,冷笑,“别忘了你迟早有一天要回中国的,你觉得自己有可能为了何筱学长留下吗?或者,你很自信自己能让学长跟你回中国去?”
张俪放开苏勤勤,把头转向另一边,眼角开始弥漫出朦胧的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