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4月,江苏省文物工作队南京分队,在南京西善桥发掘了一座东晋时期的砖室墓,墓内两壁拼砌有“竹林七贤”大型砖印壁画,它们各长2.4米、高0.8米,估计是先在整幅的纸绢上画好粉本,分段分块刻制木模,然后印在砖坯的侧面或端面上,再在每块砖的另一侧或正面刻就行次号码,待砖烧就,依次拼对而成。南壁壁画形象自外而内为嵇康、阮籍、山涛、王戎四人;北壁壁画形象自外而内依次为向秀、刘灵、阮咸、荣启期四人。各人之间以树木分隔,成为各自独立的画面。
“竹林七贤”以其特有的风范,成为魏晋时期文士的楷模。他们的思想行为,曾经在中国文化界产生过深远的影响。粉本出自名家之手,而砖画则是工匠的摹仿之作,当然要比原作减色。即使如此,每个形象还保留有鲜明的个性。
嵇康(223~262),头梳双臀,双手弹琴,昂首远望,一副孤傲不群的神态。赤足坐于兽皮褥上。嵇康生在魏文帝时,因与钟会有隙,加之本人刚肠嫉恶,遇事便发;又每非汤武而薄周孔。钟会在文帝面前进谗言,说吕安和嵇康等“言论放荡,非毁曲谟”,“宜因衅除之,以淳风俗”。(《晋书》卷四九《嵇康传》)后来果然被杀。嵇康好老庄之学,又通晓音律,著有《声无哀乐论》,阐述自己的音乐主张,临刑前还歌“广陵散一曲”。画家刻画嵇康的形象,紧紧抓住他藐视旧礼教和善于音律的特征。
阮籍(210~263),在竹林七贤中是善于应变的一位,以饮酒善啸(打口哨)著称;饮酒装醉,逃脱统治者的迫害,得以寿终正寝。《晋书·阮籍传》称:“籍容貌瑰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或闭户视书,累月不出;或登临山水,经月忘归。博览群籍,尤好老庄。嗜酒能啸,善弹琴。”《三国志》评价他:“才藻艳逸,而倜傥放荡,行己寡欲,以庄周为模则。”在中国文学史和思想史上,阮籍占有一席之地。他思想豁达,含容广阔,一篇《大人先生传》把自己对人生和社会的看法披露得淋漓尽致。他的思想大体是崇尚自然,皈依老庄,批判当时统治者的残暴和虚伪。他的文章,文笔流畅,思路开阔,充满浪漫主义气息。对后世文学特别是浪漫主义文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画家描写阮籍的形象,紧紧抓住他“饮酒善啸”的特点,侧身躬右腿危坐,头戴帻,身着长袍,左手拄皮褥,右手大拇指近口作啸状。身旁放酒器,据考证是为“瓢尊”。1953年在南京中华门外碧峰寺六朝墓中出土的带把的陶瓢,与此图中的酒器相同。阮籍形象,一副放浪形骸,怡然自得之态。
山涛(205~283),在竹林七贤中是较早进入官场的人物之一。因举荐嵇康反而得罪了嵇康,嵇康为了断绝统治者拉自己进官场的幻想,写信与山涛绝交。山涛也是“介然不群,性好老庄”的人物。在曹氏与司马氏争权斗争中,他能够“平心处中,各得其所”,双方都不得罪。山涛饮酒海量,“饮至八斗方醉”,但所能节制,不狂饮,极本量而止。画中的山涛,头戴帻,身着长袍,坐于皮褥上,左手举杯,面貌从容,似正与人对饮。画家准确地把握了山涛性格的基本特征,善饮而不酗酒;身在官场,但头脑清醒,处世有分寸。故在乱世中得以立足。
王戎(234~305),在“竹林七贤”中,位居司徒之职,但善为己处,从不忘乎所以。在官场尔虞我诈的环境中,他能左右逢源,八面讨好。他胆大心细,因平吴有功,晋爵安丰县侯,增邑六千户,赐绢六千匹。后迁光禄勋、吏部尚书。在皇室争权斗争中,他为了明哲保身,转移人们的注意力,故意做出一些超出常人的举动。如已拜司徒之职,但政事均交僚采办理;间乘小马,从便门而出游,见者不知其为三公也。故吏多为大官,道路相遇辄避之;到处收买园田水碓,周遍天下;家财万贯,但极吝啬,每天晚上要算算家财;女儿出嫁,贷钱数万,久而不还,颇表不悦,女遽还直,然后乃欢;家有好李,常出货之,恐人得李,恒钻其核,以此获讥于世。对于这些举动,戴逵看得比较透彻,他说:“王戎晦默于危乱之际,获免忧祸,既明且哲,于是在矣。”画中王戎的形象,头露髻,右手舞如意,昂首,屈膝,赤足坐于皮褥上。其前置瓢尊一具,耳杯一只,瓢尊中浮小鸭一只,可能是装饰物。身材矮小,面目不整。《晋书·王戎传》记载:“戎每与籍为竹林之游”、“为人短小任率,不修威仪,善发谈端。”庾信《乐府·对酒歌》有:“山间竹篱倒,王戎舞如意”之句。画面表现的正是酒后王戎,心旷神怡,舞如意的情形。以上为南壁形象。
北壁始为向秀(约221~300),向秀是著名的玄学家,对老庄研究尤深“初,注庄子数十家,莫能究其旨要。向秀于旧注外为解义,妙析奇致,大畅玄风。”又据《晋书·向秀传》记载:“秀,雅好老庄之学,庄周著内外数十篇,秀乃为之玄解,发明奇趣,振起玄风,读之者超然心悟,莫不自足一时也。”也就是说,由于他对庄子的重新注释,使得当时的谈玄之风大为流行。所谓谈玄,就是探讨事物之哲理。画面向秀形象,头戴帻垂带,一肩袒露,赤足,躬左膝坐于皮褥上,闭目倚树,作沉思状。似正构思玄理。
靠近向秀的是刘灵(约221~300),在“竹林七贤”中,刘灵以嗜酒如命著称。身材矮小,容貌甚陋。放情肆志,常以析宇宙齐万物为心。出门常乘鹿车,携一酒壶,使人荷锸而随之,谓曰:“死便埋我。”刘灵病酒,渴甚,从妇求酒,妇损毁酒器,泣涕谏曰:“君饮太过,非摄生之道,必宜断之!”灵曰:“甚善,我不能自禁,惟惟当祝鬼神自誓断之耳。便可具酒肉。”妇曰:“敬闻命。”供酒肉于神前,请灵祝誓。灵跪而祝曰:“天生刘灵,以酒为名,一饮一槲,五斗解醒。妇人之言,慎不可听!”便饮酒进肉,隗然已醉矣。(《世说新语·任诞》)饮酒,也是一种明哲保身之术,因为常饮酒,不免要醉,酒后失言,可以不负责任,因此也就可以逃脱罪责。刘灵一生不留文字,惟著《酒德颂》一篇,其中有云:“惟酒是务,焉知其余。无思无虑,其乐陶陶。兀然而醉,豁尔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肤,利欲之感情。俯视万物,扰扰焉若江汉之载浮萍。”除了酒之外,他对什么都感到麻木。这自然可以躲过统治者的注意。画中的刘灵,头露髻,曲左膝跪坐于皮褥上,一手持酒杯,一手以小拇指蘸酒,低头笑眯眯作品尝状,一副嗜酒如命,其乐陶陶的神态。
靠近刘灵的是阮咸,生卒不详。与叔父阮籍竹林之游。妙解音律,善弹琵琶。藐视礼法,任性不羁,与姑姑的女佣人相爱,姑姑出嫁带走了女佣人,他得知后,当着满屋的客人,遽借客马追婢,追上之后,与婢骑一匹马而回,别人说三道四,他满不在乎。在当时,这可算是一种大胆的越礼行为。画面阮咸形象,突出其“妙解音律,善弹琵琶”的特征。头戴帻,巾角飘于脑后。结跏趺坐于皮褥上,双手抱阮轻弹,面含微笑,内心已进入音乐世界。
以上七人,即是以往所谓的“竹林七贤”。
北墙最后也是画面最后一人为荣启期。荣启期是战国时代的一名隐士,画家为了取得画面构图的平衡,也为了内容找到源头,所以把荣启期拉来作陪。荣启期的形象披发、长颈、宽袖长袍,结跏趺坐于皮褥上,五弦琴横于双膝上,双手弹拨,神态安详。
全画构图安排颇费匠心。每个人物坐于两树之间,共十株树,树种有银杏、松、槐、榆、柳等。八个人物面貌不同,神态各异,性格刻画相当细致,富有个性。画中有四人与酒发生直接关系,但无一雷同,阮籍身旁放着酒具,动作在打口哨;山涛手举酒杯,拢袖欲饮;王戎身旁分放着酒尊和津杯,已饮过酒懒洋洋的斜靠小几手舞如意;刘灵手托酒杯,为酒香所陶醉以小手指蘸酒品味。这一系列动作变化,既符合人物身份,又防止了画面的呆板。三个弹乐器者,也各不相同。八个形象中七人各有动态,只有向秀倚树沉思,处于静态。如此成熟的人物画作品,一定出自当时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