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机大厅宽敞明亮,中英文的广播播报不断,行色各异的旅客拖着行李箱,在这大空间大跨度的建筑中来来往往,离家或者等待归家。
VIP候机室的空调开的十足,灯光比之大厅柔和了许多。
我刚脱下羽绒服,荣晟之就跟会瞬间移动一般出现在面前,将两杯咖啡和一小碟水果放在了我和叶慕戎面前。
叶慕戎脱下西装,里面穿着浅灰色的V字领羊毛衫,领口露出白色衬衫。他眼神一直盯着我搭在椅背上的臃肿的羽绒服,那表情就像是在说,看看,你也有穿羽绒服的一天。
我不自觉的说:“人老了,难免怕冷。”
荣晟之笑得阳光灿烂,“学姐……”
叶慕戎眼锋嗖的扫过去,荣晟之立马改口,“顾小姐一点也不老,魅力不减当年。”
叶慕戎连个接受赞美的机会都不给我,语速奇快的对荣晟之说:“登机之前我要看到圣诞限量的洗浴套装,袖扣,雪茄,剃须水,以及给所有人包括总公司接待员的礼物。牌子你知道。”
荣晟之抬腕看了一眼表,然后连再见都没和我说就匆忙的走了。
我假装镇定的去喝咖啡。
叶慕戎也端起咖啡,依旧是刚才那机器人一般的语速和语调,“我替我的秘书道歉,他刚才的奉承太虚伪了。”
我接过他的话头,“放心,我有这个自知之明。”
他瞅我一眼,“顾盼紫,你还在上班时间,没忘吧?”
我恨不得起立给他行个礼,“叶总还有什么训示?”
“一份黄油培根土司,两面都烤。”叶慕戎见我没有像荣晟之一样反应神速,补充道:“立刻,马上。”
我在自助式的餐饮区找到了制作黄油培根土司的所有食材,我一边机械的把黄油涂到土司上,放进烤箱,调整时间。一边告诫自己不许唤起回忆。
然而记忆的潮水太过泛滥,带着岁月的潮湿气味扑面而来。水汽蒸腾中,我似乎看到了二十二岁的自己。
东京那所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公寓里,阳光穿透明净的玻璃窗,照射在深褐色的被子上。闹钟响起,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按住了闹钟,然后缩回被子里继续抱住身边的人,用下巴的胡茬去蹭对方的颈窝。二十二岁的顾盼紫带着笑容睁开眼睛,在温暖的被窝里拥抱叶流连。他们带着微笑亲吻,空气中漂浮着粉红色的幸福气泡。顾盼紫舔舔嘴唇,问:“亲爱的,早餐想吃什么?”叶流连的表情短暂的停顿,有些痛苦的说:“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总给我出只有一个选项的选择题。”顾盼紫答道:“因为我党提倡自由民主。”
二十二岁的顾盼紫只会做一种早饭,就是黄油培根土司。配上一杯无调整的豆乳,一根香蕉,有时候会有一个煎的有点发黑的煎蛋。这样的早餐叶流连吃了近两年。
当我把烤好的吐司放在叶慕戎面前的时候,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看我。他沉默着拿起吐司,一口一口的吃起来。他吃的很慢,每一口都细细的咀嚼,关节分明的手指略显苍白,用力的捏着吐司的边缘,。
看着他缓慢的动作,我突然觉得心里被堵得满满的,无法释放的情感堵得心里一阵阵的酸胀。那种感觉比有人拿刀子捅我都难受,而可悲的是,我还要默默的鄙视因此而难受的自己。
眼眶也胀的酸酸的,在即将失态的边缘我站了起来,膝盖撞到了桌子,闷闷的一声应该是淤青了,但是我顾不上这点疼,只想着立马冲到洗手间,在那个封闭的空间里调整自己。
手腕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叶慕戎的手上还有吐司的残渣,像沙粒一般摩擦着我的皮肤。
我没有挣扎也没有动,就那样任由叶慕戎握着我的手腕。
叶慕戎没有说话没有再动,只是紧紧的握紧我的手腕。
沧海桑田,世事荏苒之后,沉默反而成了我们之间的交流方式。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时间让过往想要冲着对方大吼大叫说出来的话失去了意义。他居然不是叶流连,背着那样耀目光环的他,怎么还能让我奢望。我又怎么可能以放弃工作为代价去大骂他一场呢?
所以人们常说,明白的越多,经历的越多,胆子反而越来越小。因为顾忌也越来越多。
持久沉默的拉锯战,在荣晟之拎着大包小包狼狈的走进来终结。
荣晟之仿佛没有察觉到这样怪异的气氛一般,对叶慕戎说:“叶总,东西买齐了。差不多到时间登机了。”
叶慕戎“嗯”了一声,松开了握着我手腕的手。“合同呢?”
我赶紧收拾起情绪,把合同拿出来放在他面前。
他龙飞凤舞的签下叶慕戎三个字,尽管我无数次看到他在考试卷上书本上随意的写下叶流连的繁体字,确实头一次看到他写下自己真实的名字。
这三个字仿佛在嘲笑我过去的愚蠢和荒唐。让我忍不住冷笑。
叶慕戎放下笔,抬起头看着我,那一瞬间他眼中蕴藏的情感让我脑海里只浮现出一个词,天崩地裂。他说:“对不起,我就我隐瞒了自己身份这件事向你道歉。”
我应该说点什么呢?说“哪里哪里,您别这么说,让叶总道歉这不是折我寿吗。”或者“都八百辈子前的事儿了,你现在道歉有屁用。”我简单的体会了一下,发现怎么说都充满怨妇的讽刺意味,太不得体了。
于是我简短的“嗯”了一声。
叶慕戎那狗脾气显然不满意了,“好好说话,你哼什么?”
“我说的是嗯,没有哼。”
“你听听你哼没哼。”
我无语,也只有跟我抬杠的这会儿,眼前的叶慕戎才有那么一点像叶流连。
荣晟之估计看不下自家高大威严的老板为了一个叹词,在大庭广众一直哼哼。好心提醒道:“叶总,时间差不多了,要登机了。”
叶慕戎冷扫荣晟之一眼,起身穿上西装拿起合同,抬腿就走。后者打了个冷战之后,拿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就要跟上去。
我短暂的愣了一下,赶紧拉过荣晟之说:“荣秘书,叶总把给我们社的那份合同也拿走了。”
荣晟之绽开他那迷人的无害笑容,“这还不明显吗?学姐。”
“你是想说叶总他连合同双方各持一份的常识都不懂?而且他铁血到即使错了也容不得别人纠正的程度。”
荣晟之的笑容渐渐瓦解,用一幅恨不得先杀死我然后他自杀的表情对我说:“IneveradoreapersonlikethisuntilImetyou。你觉得叶总什么时候需要自己拿着合同走?”
见我沉默,荣晟之得意的问:“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叶总抢了原本属于你的工作?”
我成功的击碎了荣晟之脸上公式化的笑容,他一脸黑线的说:“学姐,我总算体会到了大家曾经的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