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深。
“王三娘,狗儿没什么大碍了,你快些回去休息罢。”
王三娘低头瞄了狗儿两眼,小郎君面色红润润的,呼吸也平稳,她收拾一下被子后随着钟离月出去。
天挺凉的,不过轻轻呵一口气,面前就已经是片片迷蒙。
冰天雪地里的素衣姑娘不温不火,神色平和的样子宛如和雪花融为一体。
“下雪了。”钟离月听到脚步声轻轻回头,“记得多添些衣裳。”
她等着她开口,眉眼里的温柔和浑身的按耐仿佛看透了一切。
让王三娘感觉到了羞耻。
但是她仍然开了口,把自己的祈求道明:“姑娘……”
那抹素色随风而飘飘然,摇摆的裙裾挡住那隐隐约约的白鞋,好似也捂住她无助的双眼。
钟离月笑了下,“大娘,想必你也知道天下就没有免费的午餐,而我也不是圣人。”
她的声音携着温暖的白雾,却冷得掉渣,“得失相辅,此消彼长。”
济堂的小院里只有一株独放的寒梅,明澈的灯笼在寒风中越来越暗淡。
在这雪白的天地间,妇人的面色更加的霜白而惨淡。
“姑娘,我、我我什么都能干的,只只求您能收留我们娘俩……”
钟离月抬手收紧衣袖,缓步站到王三娘面前,姿态居高临下。
她说:“锦州城虽多战乱,但也是一座独特的富城。都市繁华,人来人往,你说我一个人又能帮得了多少人呢?”
是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可如果每个如她一般的人都来求她,她虽富裕那又能如何?
王三娘动了动因猛跪下而生疼的膝盖。
疼意顺着大腿后根直插入骨,使得她本就弯曲的后背愈发萧索。
蠕动的嘴唇还没出声,双手便被一双稍稍温凉的柔荑握住,软若冰丝。
“此处有白银十两,济堂半年后赶人。”
本来以为没有希望了,从来不曾想过明明言辞义正拒绝的人会如此作为。
她实在受过太多委屈。
嘲笑、殴打、驱赶、辱骂、诅咒……哪一样她没有受过?
哪一样她都受过。
干涩的眼眶里愈发地干,让她恨不得一头扎进水里。
然后把感动和期待都冲掉。
女郎一步步走上长廊,她是女大夫,良善至极;她也是大家闺秀,温润有礼。
然而此刻,她是挥刀嗜血的公主,踏出独一无二的道路。
那里的尽头,阴影之下有一位不知面貌的郎君为她披上披风。
相携离去。
王三娘从来没有想过,成就她的不是十两白银,也不是伸以援手的钟离月,而是她从钟离月身上汲取到的大无畏之气。
“夜里凉,裹实点。”
“好的呀!”
……
再远一些她就听不清了,只能含着家破人亡和沦为乞丐后的满腹心酸,跪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素色衣裳的女郎被略高的小郎君虚虚揽在怀里,漫步走入雪天中的样子,就好像是那天。
没有火红嫁衣,没有一拜天地,没有酒席贺礼。
只有她和他,一双新人。
夫妻对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