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错了。”鬼手淡淡道:“我并没有杀她。”
仇天鹏吃惊的抬起头:“你没有杀她?为什么?”
鬼手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仇天鹏自己也已知道了答案:“你这个人好像变了而且变得不少!”他凝视着鬼手,目中带着笑意:“你是怎么会变的?要改变你这个人并不容易。”
“你却没有变。”鬼手冷冷道:“该问的话你不问,却偏偏要问不该问的!”
仇天鹏笑了,他不能不承认:“我的确有些事要问你。”
“你最好一件件的问。”
“甜甜呢?”
“就在这里,而且有人陪着。”
“是芸彤?”
“嗯。”
鬼手也不禁笑了。他很少笑,可是他笑的时候,就像是春风吹过大地……
一件事:“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鬼手道:“你为什么不出去看看?”
穿过精雅的花园,前面竟是间糕饼店,四开间的门面,门上雕着极精致的花纹,金字招牌上写着三个斗大的字:“合芳斋”陆小凤看了两眼就回来,回来后还在笑……
“这是家字号很老的糕饼店,用的人却全是我以前的老家人。”鬼手面有得色:“你有没有想到我会做糕饼店的老板?”
“没有。”
“你有没有看过江湖中人卖糕饼的?”
鬼手微笑道:“所以你们就算找遍九城,也找不到我的!”
仇天鹏承认:“就算打破我的头,我也找不到。”
鬼手道:“你已知道我为何要这么样做?”
仇天鹏笑道:“我知道,所以我不但要喝你的喜酒,还要等着吃你的红蛋!”
鬼手的笑容中却也有了阴影,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去找你,只因为我有件事要你替我做。”他为什么要改变话题?难道他不敢想得太远?难道他生怕自己等不到吃红蛋的那一天?
仇天鹏道:“不管你要我做什么事,都只管说,我欠你的情。”
“我要你明天陪我到紫禁城去。”鬼手的双手都已握紧:“我若不幸败了,我要你把我的尸体带回来。”
仇天鹏笑得已很勉强,道:“纵然败了,也并不一定非死不可的。”
鬼手道:“战败了,只有死!”他脸上的表情又变得冷酷而骄傲……
他可以接受死亡,却不能接受失败!仇天鹏迟疑着,他本不愿在鬼手面前说出断魄的秘密,可是他纵然不说,这事实也不会改变,鬼手迟早总会知道……
“你绝不会败!”他终于说了出来……
“因为断魄的伤势很不轻。”
鬼手动容道:“但是我听说他昨天还在春华楼重创了我八弟。”
仇天鹏叹道:“你八弟不是你。”
鬼手道:“他受伤是真的?”
仇天鹏道:“是的。”
鬼手脸色变了。听到自己惟一的对手已受重伤,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觉得自己很幸运,一定会很开心。但鬼手不是别人!
他脸色非但变了,而且变得很惨:“若不是因为我,八月十五我们就已应该交过手,我说不定就已死在他剑下,可是现在”
“现在他已非死不可?”
鬼手点了点头……
仇天鹏道:“你不能不杀他?”
鬼手黯然道:“我不杀他,他也非死不可!”
仇天鹏道:“可是”
鬼手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也许还不了解我们这种人,我们可以死,却不能败!”
仇天鹏终于忍不住长长叹息。他并不是不了解他们,他早已知道他们本是同一种人……
一种你也许会不喜欢,却不能不佩服的人!
一种已接近“神”的人……
无论是剑法,是棋琴,还是别的艺术,真正能达到绝顶巅峰的,一定是他们这种人。因为艺术这种事,本就是要一个人献出他自己全部生命的……
“可是你现在已变了!”仇天鹏道:“我本来总认为你不是人,是一种半疯半痴的神,可是你现在却已有了人性。”
“也许我的确变了,所以叶孤城若没有受伤,我很可能不是他的对手。”西门吹雪表情更沉重:“可是现在他却已没有胜我的机会,这实在很不公平。”
仇天鹏道:“那么你想”
鬼手道:“我想去找他。”
仇天鹏道:“找到他又怎么样?”
鬼手冷笑道;“难道你认为我只会杀人?”
仇天鹏眼睛亮了……
“我带你去。”仇天鹏又跳了起来,道:“这世上若有一个人能治好断魄的伤,这个人一定就是你!
荒郊,冷月。月已圆。冷清清的月光,照着阴森森的院子,禅房里已燃起了灯……
“断魄会住在这种地方?”
“他也跟你一样,不愿别人找到他!”
“你是怎么找到的?”
“这里的和尚俗家姓胜,叫胜通。”
“是他带你来的?”
“我也做过好事,也救过人的。”仇天鹏微笑道:“你救了一个人后,永远也想不到他会在什么时候报答你。”这虽然并不是救人的最大乐趣,至少也是乐趣之一……
没有回应。断魄纵然睡了,也绝不会睡得这么沉的难道屋里已没有人?
仇天鹏皱起了眉,鬼手已破门而入……
屋子里有人,死人!一个被活活勒死的人!
死的并不是断魄……
“这人就是胜通。”
“是谁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他?”
“他的恩人想必不止我一个。”仇天鹏苦笑道:“他带了别人来,断魄却已走了,那人以为是他走漏了风声,就杀了他泄愤!”这解释不但合理,而且已几乎可以算是惟一的解释……
仇天鹏又叹了口气,道:“这已经是我看见的,第二个被勒死的人了!”
鬼手道:“第一个是谁?”
仇天鹏道:“公孙娘。”
鬼手道:“他们是死在同一个人的手里的?”
仇天鹏道:“很可能。”勒死胜通的,虽不是红绸带,可是用的手法却很相像……
鬼手道:“公孙娘又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仇天鹏苦笑道:“应该有的,但我却还没有想出来,我还没有找到那根线!”
鬼手道:“什么线?”
仇天鹏道:“一根能将这些事串起来的线。”
鬼手道:“你知道的有些什么事?”
仇天鹏道:“断魄负伤,只因为有人暗算了他,否则唐仪根本无法出手。”
鬼手道:“是谁暗算了他?”
仇天鹏道:“是个会吹竹弄蛇的人。”
鬼手道:“甜甜中的毒,也是蛇毒。”
仇天鹏道:“这人不但伤了断魄和甜甜,害死了柳俊杰,勒死胜通和公孙娘的也是他!”
鬼手道:“你能确定?”
仇天鹏点点头,道:“因为我已确定勒死公孙娘的,就是这个吹竹弄蛇的人,他本想转移我的目标,嫁祸给公孙娘。”
鬼手道:“你说的这五个人之间,好像完全没有关系。”
仇天鹏道:“所以我才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要对他们下毒手!”
鬼手道:“你有没有找到可疑的人?”
仇天鹏道:“可疑的人只有一个。”
鬼手道:“谁?”
仇天鹏道:“不知道!”
鬼手道:“沙人王赌的是我胜?”
仇天鹏道:“所以他就设法把李燕北的赌注买下了。”
鬼手道:“用那张银票买的?”
仇天鹏点点头,道:“出面的也是个出家人,叫顾枫。”
鬼手道:“现在他认为断魄已必败无疑,沙皇也已有输无赢。”
仇天鹏道:“所以他一下子就已将京城的两大势力全都消灭了,而且不费吹灰之力。”
鬼手叹了口气,道:“这么复杂巧妙的计划,世上只怕也只有你们两个人想得出来。”
仇天鹏道:“这计划不是我想出来的,是他!”
鬼手冷冷道:“但这些推测却全都是你想出来的,你岂非比他更高?”
仇天鹏道:“你认为我的推测并不完全对?”
鬼手道:“我并没有这样说。”
仇天鹏苦笑道:“但你却一定是在这么想,我看得出。”他忽然也叹了口气,道:“而且我自己也在这么样想的!”
鬼手道:“你自己也觉得这些推测并不完全合理?”
仇天鹏苦笑道:“所以我才会说,我还没有找出那条线来!”
鬼手道:“现在你岂非已经找出一条线?”
仇天鹏道:“这条线还不够好。”
他们当然不是站在那禅房中说话的。没有人愿意在一间破旧阴森,还有个死人的屋子里停留这么久。郊外的冷风,却能使人的头脑清楚,思想敏锐。他们在九月的星空下,沿着一条小径慢慢地往前走,秋风吹动着路旁的黄草,大地凄凉而寂静。他们已走了很远……
“这条线还不能把所有的事完全串起来。”仇天鹏又道:“还有个人也死得很奇怪。”
“谁?”
“张一鹤。”
鬼手知道这个人。“三英四秀”本是同门,严一鹤的师兄……
“他已死了?”
“昨天死的。”仇天鹏又重复了一遍:“死得很奇怪。”
“是谁杀了他?”
“本来应该是你。”
“应该是我?”鬼手皱了皱眉:“我应该杀他?”
仇天鹏点点头,道:“因为他这次到京城来,为的本来是想找你报仇!”
鬼手冷冷道:“所以我有理由杀他。”
仇天鹏道:“他致命的伤口是在咽喉上,只有一点血迹。”
鬼手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有一种极锋利、极可怕、极快的剑,才能造成这种伤势,而且一剑致命,除了鬼手外,谁有这么快的剑?
仇天鹏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现在已知道杀他的人并不是你!”
“现在你已知道是谁?”
“有两个人的嫌疑最大。”仇天鹏道:“一个太监,一个麻子。”
“能死在这两个人手里,倒也很难得。”鬼手并不是没有幽默感的人……
“只可惜张一鹤也不是死在他们手里的。”仇天鹏又在苦笑:“第一,我还想不出他们有什么理由要杀张一鹤,第二,他们根本不是张一鹤的对手。”
“所以你认为应该是凶手的,却不是凶手!”
“所以我头疼。”
“凶手究竟是谁?”
“我现在也想找出来。”仇天鹏道:“我总认为一鹤的死,跟这件事也有关系!”
“因为太监也可以算是出家人,他们穿的也是白袜子。”
鬼手沉吟着,忽然问道:“为张一鹤收尸的是严一鹤?”
鬼手道:“严一鹤在哪里?”
仇天鹏道:“你想找他?”
鬼手道:“我想看看张一鹤咽喉上那致命的伤口,我也许能看出那是谁的剑!”
仇天鹏道:“我已经看过了,看得很仔细。”
鬼手冷冷道:“我知道你的武功很不错,眼力也很不错,可是对于剑,你知道的并不比一个老太婆多很多。”
仇天鹏只有苦笑。他不能争辩,没有人能在鬼手面前争辩有关剑的问题……
“你一定要去,我就带你去。”他苦笑着道:“只不过你最好小心些。”
“严一鹤已找了人来对付你,其中有两个密宗喇嘛,还有两个据说是边疆圣母之水峰上一个神秘剑派中的高手。”
鬼手冷冷道:“只要是用剑的人,遇见我就应该小心些。”
仇天鹏笑了:“所以应该小心的是他们,不是你。”
鬼手道:“绝不是。”
仇天鹏道:“还有那两个喇嘛呢?”
鬼手道:“喇嘛归你。”
和尚道士的问题,已经够仇天鹏头疼的了,现在喇嘛居然也归了他……
仇天鹏喃喃道:“有的人求名,有的人求利,我找的是什么呢?”
鬼手道:“麻烦。”
仇天鹏道:“一点也不错,我找来找去,找的全都是麻烦。”
鬼手道:“现在你准备到哪里去找?”
仇天鹏道:“全福客栈。”
全福客栈在鼓楼东大街,据说是京城里字号最老、气派最大的一家客栈。他们到的时候,夜已深了,严一鹤他们却不在……
“严公子要去葬他的师兄。”店里的伙计道:“跟那两位喇嘛大师一起走的,刚走还没多久!”
“到什么地方去了?”
“天梁坛。”
天梁坛在安定门外。天子重万民,万民以农桑为本,故天子祭先农于南郊,皇后祭先梁于北郊……
“他们为什么要将张一鹤葬在天梁坛?”
“因为这个天梁坛已被废置,已成了喇嘛们的火葬处。”
“火葬?”
“边外的牧民,死后尸体都由喇嘛火葬,入关后习俗仍未改。”仇天鹏道:“甚至连火葬时用的草,都是特地由关外用骆驼运来的。”
“这种草很特别?”
“的确很特别,不但特别软,而且干了后还是绿的。”
“这种草又有什么用?”
“用来垫在箱子里!”
“什么箱子?”
“装死人的箱子。”仇天鹏道:“死人火葬前,先要装在箱子里。”
“因为喇嘛要钱,没有钱的就得等着。”仇天鹏道:“我曾经去看过一次,大殿里几乎摆满了这种两尺宽,三尺高的箱子。”
鬼手道:“箱子只有两尺宽,三尺高?”
仇天鹏点点头,脸上的表情看来就像是要呕吐:“所以死人既不能站着,也不能躺着,只有蹲在箱子里。”
鬼手也不禁皱起了眉……
仇天鹏又道:“大殿里不但有很多这种箱子,还挂满了黄布袋。”
“布袋里装的是什么?”
“死人骨灰。”仇天鹏道:“他们每年将骨灰运回去一次,还没有运走之前,就挂在大殿里。”
“我们绝不能让他们将张一鹤装进布袋。”
“所以要去就得赶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