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道:“足够了。”他的手一反,长剑已出鞘……
“好剑!”剑光如一泓秋水。道人以指弹剑,剑作龙吟。龙吟声中,四面忽然又出现了六个装束和他一样的黄冠道人。六个人,六柄剑,也都是百炼精钢铸成的青锋长剑……
剑柄的黄穗在风中飘飞,突然同时出手,赫然正是道派北宗,全真派的不传之秘,北斗七星阵。那脸如枯木的道人,显然就是发动剑阵的枢纽……
他的剑法精妙流动,虽然还不能断魄、鬼手那种绝世无双的剑客相比,可是剑走轻灵,意在剑先,已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何况这北斗七星阵结构精密,配合无间,七柄剑竟仿佛有七十柄剑的威力,仇天鹏竟似已连还击的机会都没有。剑光如网,他就像是一条已落入网里的大鱼,在网中飞腾跳跃,却还是逃不出网去……
剑网已越收越紧……
仇天鹏忽然叹了口气,道:“剑是好剑,剑法也是好剑法,只可惜你们这些人错了。”
没有人问他“错在哪里?”就算有人想问,也已来不及,就在这一瞬间,仇天鹏已突然出手,只见他身子滴溜溜一转,手掌已托住了那青衣道人的右肘,轻轻一带……
接着,就是一片金铁交击之声,七柄长剑互相撞击,火星四溅,陆小凤的人已游鱼般滑了出去,已不再是条被困在网中的鱼……
也就在这一瞬间,突听一声冷笑,一道寒光长虹般飞来。这一剑的速度和威力,更远在黄冠道人之上。仇天鹏身子刚脱出剑阵,剑光已到了他咽喉要害前的方寸之间……
森寒的剑气,已刺入了他的肌肤毛孔。仇天鹏反而笑了,突然白光一闪!
对方还没有听见他的笑声,剑锋已被他夹住,他的出手竟远比声音更快……
剑气已消失,仇天鹏用水龙吟截断了剑,微笑着,看着面前的人一个锦衣华服,白面微须的中年人,这个人也正在吃惊的看着他……
没有人相信世上竟真有这么快的出手,这个人显然也不信。他自信剑法之高,已不在鬼手、钉子、断魄这些人之下,自信刚才那出手一击,绝不会落空,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已想错了……
就在这时,梧桐树后的屋檐下,忽然传出了一个人的大笑声,道:“我早就说过,断魄的‘人鬼断魂’,仇天鹏的‘天地无寿’,都是绝世无双的武功,你们如今总该相信了吧?”
另一个人在叹息:“我们总算开了眼界,佩服佩服!”
锦衣华服的中年人忽然也叹了口气,道:“仇天鹏果然不愧是仇天鹏。”
捋须大笑的是木道人,微笑叹息着的,想必就是白云观主顾青枫。有些人脸上好像永远都带着微笑,顾枫就是这种人,他本来就是个仪容修洁,风采翩翩的人,微笑使得他看来更温文而亲切……
他微笑着走过来,挥袖拂去了梧桐上的朱砂,道:“仇公子现在想必已看出,这只不过是”
仇天鹏替他说了下去:“只不过是个玩笑。”
顾枫显得很惊奇:“你知道?”
仇天鹏点点头:“因为有很多人都跟我开过这种玩笑。”
顾枫目中露出歉意:“这玩笑当然并不太好。”
“不太好,也不太坏。”仇天鹏道:“至少每次有人跟我开这种玩笑时,我都会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仇天鹏淡淡道:“我的运气若不好,这玩笑就不是玩笑了。”
仇天鹏道:“一个人的咽喉若是被刺了个大洞,至少他自己绝不会认为那是玩笑。”
那锦衣华服的中年人也笑了,笑容中也带着歉意:“我本来并不想开这种玩笑的,可是他们都向我保证,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一剑刺穿仇天鹏的咽喉,所以我就”
仇天鹏又打断了他的话,替他说了下去:“你就忍不住想试试?”
锦衣华服的中年人笑道:“他们也向我保证过,你绝不会生气的。”
仇天鹏也笑了笑,道:“我就算想生气,也不敢在大内的护卫高手面前生气的。”
这人显得很惊讶:“你认得我?”
仇天鹏微笑道:“除了‘富贵剑’殷三爷,还有谁能使得出那一着‘玉女穿梭’?”
重阳子又大笑:“我是不是也早就说过,这个人非但手上有两下子,眼力一向也不错。”
江湖中人都知道。皇宫大内中,有四大高手,可是真正见过这四个人的并不多……
“你眼力果然不错。”殷三大笑着,拍着陆小凤的肩:“我已有十余年未曾走过江湖,想不到你居然还是认出了我。”
仇天鹏笑道:“能使出‘玉女穿梭’这一招的人并不少,可是能将这一招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天下却只有一个。”
他对这个人的印象并不错……
在他想像中,大内高手们一定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这个人至少很和气,笑得也很令人愉快。所以仇天鹏也希望能让他觉得愉快些……
殷三眼睛里果然已发出了光,忽然紧紧握住了仇天鹏的手,道:“你说的是真话?”
仇天鹏道:“我从不说谎。”
殷三道:“那么你一定还要告诉我,我这招‘玉女穿梭’比起断魄的‘人鬼断魂’怎么样?”
仇天鹏叹了口气,真话并不是能令人愉快的:“你一定要我说?”
殷三道:“我知道你也接过他一招‘人鬼断魂’,所以,世上只有你一个人够资格评论我们的高下。”
仇天鹏沉吟着,道:“我接他那一招时,背后是墙,我完全没有后顾之忧,我接你这招时,背后却还有七柄剑。”
殷三眼睛里的光黯淡了下去,道:“所以我比不上他。”
仇天鹏道:“你的确比不上他!”
殷三也叹了口气,道:“现在我总算已见识了你的‘天地无寿’,可是他的‘人鬼断魂’”
顾枫忽然笑了笑,道:“他的‘人鬼断魂’,你也很快就会看到的。”
殷三道:“我一定能看得到?”
顾枫道:“一定。”
殷三眼睛里又在闪着光,明天就是月圆之夕!
顾枫道:“紫金之巅就是紫禁之巅!”他微笑着,又道:“所以就算别人看不到,你也一定能看得到。”
殷三握紧了手里的剑,喃喃地道:“紫禁之巅,他们居然敢选这么样一个地方他们好大的胆子!”
顾枫道:“若没有惊人的功夫,又怎么会有惊人的胆子?”
殷三沉默着,忽然道:“你本不该将这件事告诉我的。”
顾枫道:“为什么?”
殷三道:“莫忘记我是大内的侍卫,我怎么能让他们擅闯禁地?”
顾枫道:“你可以破例一次。”
殷三道:“为什么要破例?”
顾枫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想见识他那着绝世无双的‘人鬼断魂’!”
殷三又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你知道的事太多了。”
仇天鹏也叹了口气,道:“的确太多了。”
顾枫道:“你想不到我会知道这件事?”
仇天鹏道:“这本来是个秘密。”
顾枫微笑道:“现在这已不是秘密,在京城里,根本就没有秘密。”
仇天鹏道:“所以你早就知道我会来?”
顾枫道:“你是杀人的朋友,若不是你,他只怕早已死在沙皇手里!”
重阳子忽然道:“我们本是去找你的,想不到却做了他们的见证。”
仇天鹏道:“钉子呢?”
重阳子道:“他是被我拖去的,我知道你本就在找他。”
顾枫道:“只可惜我还是去晚了,没有尝到十三姨亲手为你做的火燎羊头!”
仇天鹏道:“出家人也吃羊头?”
顾枫笑了笑,道:“不吃羊头的出家人,又怎么肯花一百九十五万两,买下沙人王的赌注?”
仇天鹏盯着他,道:“你是不是已有把握知道不会输?”
顾枫淡淡道:“若是有输无赢的赌注,你肯不肯买?”
仇天鹏道:“不肯。”
顾枫道:“你若已买了下来,是不是多少总有些把握?”
仇天鹏又笑了,道:“看来你也跟我一样,也不会说谎。”
顾枫道:“出家人怎么能说谎?”
仇天鹏道:“只可惜若有人要你说实话,好像也不太容易。”
顾枫笑道:“出家人打惯了机锋,本就是虚虚实实,不虚不实,真真假假,不真不假的。”
殷三忽又拍了拍陆小凤的肩,笑道:“其实你也该学学他,偶尔也该打打机锋,甚至不妨说两句谎话。”
仇天鹏叹道:“只可惜我一说谎就会抽筋,还会放屁。”
殷三吃惊的看着他,道:“真的?”
仇天鹏道:“假的!”
禅房里居然还坐着一屋子人,一个个全都毕恭毕敬的坐在那里,就像是一群坐在学堂里等放学的规矩孩子,他们当然不是孩子,也并不规矩……
仇天鹏见过他们,每一个都见过这些人本来每天早上都要跟着沙人王后面走半个时辰的,自从“金刀”冯昆被抛入冰河里之后,就从来也没有人敢缺席过一次,可是从今天起,他们已不必再走了……
今天只有你一个人?
今天别人都有他们自己的事……
原来这就是他们自己的事……
仇天鹏看着他们,忽然笑了笑,道:“坐着虽然比走路舒服,可是肚子很快就会坐得凸出来的,肚子太大,也未必是福气。”
每个人都垂下了头,一个人的头垂得最低。“杆儿赵”赵正我……
看见了他,仇天鹏立刻又想起了那匹白马,马背上驮着的死人和那个少年气盛的严一鹤……
“人是怎么死的?马是哪里来的?”仇天鹏想问,却不能问,现在的时候不对,地方也不对……
若是换了别人,只有装着看不见,但仇天鹏不是别人……
顾枫正在布酒,仇天鹏忽然冲过去,一把揪住了杆儿赵的衣襟,厉声道:“就是你,我今天总算找到了你,你还想往哪里逃?”
大家的脸色全变了,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脸色变得最厉害的,当然还是杆儿赵,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顾枫想过来劝,重阳子也想过来劝,仇天鹏却铁青着脸,冷冷道:“我今天要跟这个人算一笔旧账,非算不可的旧债,等我算完了,再来陪各位喝酒,若有谁想拦我”他没有说下去,也不必说下去,没有人愿为杆儿赵得罪仇天鹏……
他居然就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把杆儿赵拉了出门,拉出了白云观,拉进一个树林里……
太阳已升起,升得很高,今天又是好天气。树林里仍然是阴森森的,阳光从林叶间漏下来,正照在杆儿赵脸上……
他的脸已吓得发白,嗫嚅着道:“究竟是什么事?我跟仇大侠又有什么旧账?”
“没有事。”仇天鹏忽然放开了手,微笑道:“也没有旧账,什么都没有。”
杆儿赵怔住,但脸上总算已有了血色:“难道这也只不过是玩笑?”
仇天鹏道:“这玩笑并不好,简直比刚才跟他们的玩笑更糟。”
杆儿赵松了口气,赔笑道:“玩笑虽不好,总比不是玩笑好。”
仇天鹏忽然又沉下脸,冷冷道:“只不过玩笑有时也会变得不是玩笑的。”
杆儿赵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道:“我若已替仇大侠把消息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