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你慢点呢。”绵软的女声轻轻的叫着人,在嘈杂的人流中更称的越发弱小。
乔拓勋停下步伐,等着妻子追了上来,黑色的低垂的电线漂荡过一声声盘旋的鸽子叫声,他伸出手扶住妻子,两个人牵着手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
伴随着便宜点吧,这菜都不新鲜了,空气中翻卷着浓重的油烟味,乔拓勋紧紧的将妻子护在怀里。“瑶,辛苦你了。”乔拓勋是有些愧疚的,毕竟一向养尊处优的妻子跟着他回了国,的的确确吃了不少的苦头。
梁瑶轻轻的一笑,轻轻的潋了潋额前的碎发,笑着锤了一下眼前的男人,淡淡的回道:“老公,你怎么了?是不是做了亏心事呀?”
乔拓勋轻轻的抱了抱妻子,心里翻江倒海,中美关系刚刚回暖的时候,趁着归国的春风,他也顾不得和舅舅商量,就自作主张选择了回国,舅舅倒不是反对他回国只是本打算让他在上海落脚,那样联系起来稍微方便一些,往来也容易一些,但是乔拓勋一意孤行的回到了北京,甚至拒绝了分配给归国人员的家属楼,跑到一个大杂院住了下来,条件说不上艰苦,但是与自小的锦衣玉食相比,也算是天差万别了。
梁瑶对物质条件的落差倒也不太在意,对于大杂院里的公用厨房和公用厕所适应的比丈夫还要快,她的手艺一贯不佳,嘴巴倒是甜的很,和隔壁的张太太和李太太混的熟识,有些沪上名点,北方大菜,这两家太太总是无私的分给她一些,充实了他家的吃食。这不今天是张太太家小儿子的亮亮的生日,她特意在研究所的西饼屋里定了个金贵的生日蛋糕,匆匆往家里赶去。
张太太是东北满洲里人跟着先生来了北京落脚,张先生是位中学教师,少时去过苏联留学,研究苏联文学,现在是在城里的文汇中学教文学课。张太太喜欢呼朋唤友,吃罢晚饭就喜欢走屋串巷的聊天,两家熟识的也蛮快的。刚一进院,院子里的孩子就围了上来,新奇的瞧着稀罕的生日蛋糕,研究着桃红色的东西到底是个啥,难得能让这一群小毛头们安静下来。
张太太的个头高又瘦,一笑就是惊天动地的,透着股北方人的豪爽,见两人一起回来了,自是开心的不得了,招呼着张先生在院里摆碗筷,孩子过生日只是个由头,左邻右舍都拿上些平日里不怎么吃的吃食凑在一起热闹热闹,男人们聚在一起,扯来扯去不免扯到了国际形势之上。
大家都在感概,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美帝主义和社会主义建交,不知道美国人民是不是生活的水深火热的。男人讨论着,目光都飘向了从美国归国的乔拓勋夫妻。乔拓勋沉默片刻,淡淡的说道:“两国回暖也挺好的,走动起来也方便多了,回头去国外看看家人,也方便些。”张先生自打眼一看,就知道乔拓勋的家境不俗,毕竟那黑色的毛料风衣,表面卷着一层淡淡的绒毛,裁剪的极为有型,款式时髦的紧,但是被儿子满手的油漆毁了个正着,乔拓勋也不着恼,极为平和且诚恳的劝慰张先生不必如此在意,一件衣服罢了,两家的缘分就这么结下了。张先生知道他的为人,他回的如此云淡风轻且避重就轻的,生怕引起某些人的不悦,忙打岔道:“中美关系回暖算啥,听说过两日日本首相就要来华访问了,中日关系都正常化了,还不是应了那句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嘛。”
乔拓勋原本因为微醺而微微泛红的脸庞瞬间没了血色,怔愣着不发一言。张先生又神神秘秘的说起些所谓的内幕消息,众人的关注点已然不再乔拓勋身上,他兀自一人喃喃自语道:“挺好的,挺好的。”
乔拓勋没有想过有一日还能再见到川下松江,看川下松江一脸巧遇的惊喜做派,乔拓勋立马断定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大杂院住着位退伍老兵彭文杰,戎马一生也是伤痕累累的,一听见院里居然冒出了日本口音,性子颇有些暴躁的彭老爷子杵着拐杖便冲了出来,愤恨的望着眼前的这名不速之客。
乔拓勋也怕川下松江吃亏,忙拽着川下松江往院门外面走,川下松江对这情形倒也不慌不恼从善入流的跟着他出了院门,三拐两绕的到了家俄罗斯西餐厅落脚。“小勋,你回国了,挺好的。”
乔拓勋的笑意浅浅的,开口询问了他的来意,川下松江看着眼前这张不再稚嫩的脸庞,笑着开口道:“田中首相访华,我找了个由头跟着代表团一起来了,藤原拓海也来了。这几年,他打理藤原家打理的不错。”
乔拓勋笑着致意,一时间却不知如何接话,只能低头轻啜了口咖啡,借以掩饰自己思绪混乱的内心。
“你应该和拓海见一面的,毕竟是亲人嘛。”川下松江见他沉默不语,自然只能主动说破来意。
“川下先生,当年我去日本,并没有任何打算,今天也没有特别的想法。我是乔拓勋,乔亦言和乔瀚的儿子,仅此而已。”乔拓勋的蓦然开口,精致的项链在他的脖颈上晃荡。
“勋,他是你的父亲,你不能回避的,你也不应该恨他的。”川下松江知道他心里的枷锁,开口宽慰道。
“川下先生,我是乔拓勋,中国人,是不争的事实。我不追究藤原拓海的母亲害死我的父母,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乔拓勋开口说话,眼眸内的光芒变得有些复杂难懂。
“啊,原来如此,果然啊,看来我枉做小人了。那你知道你的亲生父亲也是被那个女人害死的吗?”川下松江叹了口气,悠悠的说道。
乔拓勋的手掌紧紧的握住微凉的咖啡杯,尽力的维持着平和情绪,却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那双生动的眼睛望着对面这位老者,他所说的话的确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一瞬间他突然对未曾谋面的藤原秋茗燃起几分同情,他到底处在一个怎样的“虎狼之家”。
“我想我应该是岁数大了,总是不甘心带着秘密进棺材,总想着吐露一番,毕竟如果我也不说,好多事情只能说是尘封的秘密。对有些人太过不公平了。”川下松江的语气极为正式。
“勋,你应该好好认识一下你的父亲,他是个不错的人,值得小言托付一生的男人。”川下松江这句话说的颇为感性,不知是他的语气过于诚恳还是怎样,乔拓勋居然静静的听他说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