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秀在桓道芝家里刚住了半天,司马休之就来了。他脸色十分难看,让桓道芝出去。桓道芝怕他盛怒之下,对云秀不利,本不想走,云秀说:“没事,你去吧。我也有话跟王爷说。”
等桓道芝走了,休之却也不说什么,坐下来生闷气。
云秀说:“你都知道了?”
“这种事还瞒得住?岂止我知道,皇宫、官场,人人都知道了!”休之一拍桌子,“琅琊王也是糊涂了,怎么能让消息传出去!”
“不怪他们,是我派人散布的。”
休之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你?你疯了吗!”
“王爷息怒,我只是不想再落到刘裕手中,又没有别的办法自保,所以才出此下策。”
休之这才知道,她已经知道刘裕对他提的条件,却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他叹了口气,“我没想把你给他,有我护着你,你何必这样做?”
“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舍弃我,得到丞相之位,这样多好!难道你还要跟他打一仗吗?王爷,你宅心仁厚,有德行有才干,把豫州和北荆州治理得富庶安宁,你应该做丞相。”
休之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忘了,我跟你说过,府门以外是我的事,我会解决,你只要在家里安安静静地待着,陪着我就好。你现在用这种方式,是败坏了他的名声,可也把我拖下水,你想想看,我的女人被人调戏,别人会如何议论我!”
云秀笑了,“你不要我就行了呀。只要你做了丞相,我又不用落入他的手中,我就高兴。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要名分了吧。”
“你……”
“王爷,你知道吗?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宅心仁厚,不像王恭桓玄之流,为了自己的权位,可以不顾天下安危。你这样的人,才应该做丞相。如果我是男人,一定会追随你建功立业。可惜……”
休之已经不生气了,“别说了,云秀,跟我回府吧。”
云秀摇摇头,“出了这样的事,我不能再陪伴你了。”
“我不怪你,你不要这样想。我刚才生气,也是因为你受了委屈,我一时情急罢了。”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王爷,发生这件事,我们缘分已尽了。你现在舍不得我,可是以后你想起来,还是会怪我。我宁可你忘了我,也不想你怪我。”云秀笑着笑着,忍不住就哭了。
休之一把把她抱在怀里,“云秀,你别这样。我真的不在乎,我知道你这样做,是为了我。你放心,这不是什么大事。以我和刘裕这样的身份,这些风花雪月根本都不算什么,很快人们就忘了。”
“好了。王爷,你是要做丞相的人,不要让人说你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以后没有我,还会有别人来陪伴你的。”
云秀想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休之紧抱着她不放手,“我不会让你走的。我可以对天发誓,绝不会因为这件事责怪你。”
无论云秀怎么说,休之都不肯放手,还是坚持把她带回王府,像以前一样宠爱她。云秀虽然始终担心他终有一天会嫌弃此事,但是也实在是舍不得他。不知道这样恩爱的日子能过多久,那就过一天算一天吧。
刘裕因为这件风流事,多少有些颜面扫地,还被琅琊王拿住了把柄。琅琊王劝他不要争丞相之位,许给他三公之职。刘裕又自忖现在兵少,势力不足以与司马休之抗衡,便勉强同意,只是要求做太尉,掌管天下军事。司马休之考虑到天下州郡各自有兵,太尉名义上是掌握天下军权,可刘裕能指挥得动的,还是那些北府军旧部,就算他做了太尉也不过是虚职,便也同意了。
两人谈妥,很快,朝廷下旨,加封司马休之为丞相,开府置吏,在朝辅政,加封刘裕为太尉。司马休之便放了刘道规、檀道济回去。刘裕上书请求还镇京口,又提拔在自己府中任司马一职的庾悦为建威将军、江州刺史,仍将江州掌握在手中,其余部将刘敬宣、孟怀玉、刘道规、檀道济等人各有升迁。朝廷都准奏,刘裕便率领诸葛长民等北府军残部,扶着孟昶的灵柩,启程回了京口。
云秀听说刘裕走了,松了口气,觉得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可是想起见不到福儿了,又觉得伤心。
刘裕回到京口,马上竖旗招兵,训练新军,又大力置办舟船战具。当年十二月,卢循、徐道覆又兴兵作乱,刘裕上书请令征讨。这次,他有了强大的水军,做了周密的部署,在江州大破徐道覆,后又派人追斩之,卢循逃回广州老巢,却发现刘裕部将孙季高已经等候多时,卢循再败,又南逃交州,最终被交州刺史杜慧度所杀,首级送往建康。
至此,长达数年、几乎横扫东晋全境的天师道之乱终于平息。
朝廷对刘裕大加封赏,在他现有官职的基础上,又加封他为中书监、扬州牧,赏赐仪仗、黄钺。受黄钺是军人的最高荣誉,只有专主征伐的重臣,才可以得到。
刘裕上奏朝廷,为北府军在这些年南北征战的阵亡者请求封赏。在平燕之战、平定天师道之乱历次战役中为国捐躯的死难者,都获得朝廷旌表,英灵遗骨由各部主帅亲自迎回,送回故乡,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刘裕回顾天师道之乱的始末,所谓贼寇,大部分是被豪强兼并了土地,走投无路的百姓,他们没有生存下去的希望,才铤而走险,酿成如此大祸。现在大乱之后,豪强仍是兼并土地,百姓继续流离失所,许多地方十室九空,长此以往,很快会有无数个孙恩、卢循揭竿而起。刘裕痛定思痛,奏请朝廷轻徭薄赋、限制豪强,并重新丈量天下州郡土地,用那些无主荒地,招募流民,将豪强强占的山川湖泽全部收归国有,允许百姓上山打柴、下河湖捕鱼,以贴补生计,不必再向豪强缴纳昂贵的费用。
这一封上书送到朝廷,引起群臣激烈反对。他们都是世家大族,他们的利益会因此受损,便成群结队向丞相告状。休之的谋士们也都强烈反对,他们从权斗的角度分析,认为休之应该全力压制刘裕,若如果同意这封奏疏,是在助长刘裕的气焰。
休之却认为刘裕的陈奏是对的,国家想长治久安,应该如此,最终顶住压力,请皇帝下诏准奏。
然而,休之的努力,也只能到此为止。虽然朝廷恩准了刘裕的建议,同意实行丈量土地、安抚百姓的新政,但是掌握地方实权的郡守、刺史几乎全是世族出身,他们不会拿起刀砍向自己。朝中大臣、名士清流则认为休之支持刘裕,背叛了他们,也把矛头对准他,不断地发议论,说他独断专行,不顾祖宗礼法。
皇上偶尔感叹一句,政事全由休之处置,国家祭祀之事由他来完成。这句话被有心人拿来大加歪曲,说皇帝不满休之专权,将休之说成是曹操、桓玄一样的人物。有些愣头青蹬鼻子上脸,上书弹劾休之。
休之虽然生气,可他毕竟不是曹操、桓玄,不能因言杀人,只能置之不理,实在气不过,才罢了几个人的官,但那些人以名士自居,丝毫不怕,反而把被革职一事当成自己的资历,标榜自己志向高洁,不愿向权贵折腰。
外戚和宗室的人也对休之不满,章武王司马秀造反,虽被休之迅速扑杀,但这件事引起了人们对西晋早年八王之乱的恐慌,又向休之施压,让他放弃新政。
还有人扬言,休之推行新政、不容贤士,就是想沽名钓誉,将来必然要篡位,自己做皇帝。
休之是宗室,本来就身份敏感,无法承受这样的指责,不能再继续推行新政,最终不了了之。
只有北府军掌握的几个州郡,因为刘裕强力推行,新政最终实行了下去,其他地方的百姓纷纷投奔刘裕,刘裕都派人妥善安置。
休之后来与云秀说起此事,对新政无法实施,扼腕痛恨,深为遗憾,对刘裕大加赞赏,“原来我以为他就是一介武夫,没想到,还有如此魄力。实在难得。”
云秀便说起刘裕管理流民营的一些事,休之听了连连点头,感慨道:“当时我是晋陵太守,他只是一个市井之徒,如今他与我并驾齐驱,平起平坐,此人的确是英才天纵。我遇到这样的对手,真是三生有幸。”
云秀一惊,问道:“这些年,你们两个不是相安无事了吗?”
休之笑道,“一山不能容二虎。就算我想跟他和睦,只怕他也不愿与我并存。有时候啊,我真想把这个丞相让给他,让他试试!”
云秀感觉到他这番话背后的无奈与疲惫。休之入朝辅政,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风光,而是实实在在地挑起了天下重任。水旱灾异、民生军情、北方强敌、州郡叛乱,乃至官场规制、宫中用度,每天无数奏折像雪片一样飞往建康,堆积在休之的书桌上,得一件件整理明白,条分缕析,将处理意见一并上奏皇帝,再下诏处置。
虽然有吏员辅佐,休之还是每天天不亮就起来,一直忙到深夜,不是去觐见皇帝,就是与大臣们议事,最可气的是刘裕虽远在京口,可他在朝中的权势和影响力不亚于休之,他的人又多有实权,对休之处处掣肘。若是以前,休之便想起兵与他打一仗去,可现在为了天下太平,他只能费劲心机,千方百计地软硬兼施、软磨硬泡,说服刘裕不要与他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