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节下午,街上人来人往,青楼门口都是莺莺燕燕的妓女,招徕客人。
二楼一个临街的房间里,飘散着脂粉香气和一些酒肉香味,两个妓女正抱着琵琶弹唱,孟昶、刘毅和诸葛长民陪着刘裕喝花酒。
孟昶说:“刘裕,这一个多月都在王家养伤,全好了吧?”
刘裕笑道:“好了。这一个多月我都没出门,憋屈坏了,你们每天都玩什么呢?还赌钱吗?”
三人都摇头。长民说,“你不在,盘龙衙门里事情多,也总没空,我们好久没见了。今天就是孟昶说请请你,我们才沾光,聚一聚。”
刘裕一拍孟昶的肩膀,笑着说:“哟,这么好心啊?”
“这么多年兄弟了,我还有坏心的时候?你这人真是嘴欠。”孟昶用手指着他,“我怕你还惦记着戚姑娘,特地请你来这里一聚,你不谢我就罢了,怎么还编排我?”
刘裕听他提起云秀,便把手放下来,笑容也收了起来,提起酒壶自己倒了一杯酒。
长民说:“瞧你,为了一个女人,至于嘛。你敬我一杯,我教你个法子,让你抱得美人归!”
刘裕不信,“她已经许人家了,你能有什么法子!”
长民三个人就互相看着笑。“你还不知道?上午的事,戚姑娘跟何家退婚了,满城里都传开了,我们听到消息,就立刻找你了。”
“退婚?为什么退婚?”刘裕果然感兴趣。
“何无忌另娶了,何家让戚姑娘给何无伤做妾,她不干,当场退婚了。”
刘裕说:“哦,退婚就退婚吧,关我什么事?我是个市井流氓,人家看不上我。”
刘毅喝着酒,笑了,对孟昶和长民说:“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你俩多事了吧,我早说刘裕早对那姑娘就死心了。”
“哟,是吗?我看那姑娘不错,你要是不要,那我找人说媒去了啊。”诸葛长民笑嘻嘻地说。
刘裕瞪他,“滚!”
长民笑着,把自己的酒杯往他面前一摆,:“那你要是舍不得,给我倒一杯酒,我教你个法子!”
刘裕便把他酒杯拿起来,“你快说,我听听,若真是好主意,我再给你倒酒。否则,你就别想喝了。”
长民正要跟他争辩,孟昶劝道:“长民,有主意快说吧,别让人干着急了,你说完,他要是不敬你,我敬!”
长民这才说:“好吧。我看在孟昶份上才帮你。刘裕,你这一身武艺,对付一个丫头不是绰绰有余吗,把她弄到没人的地方,生米煮成熟饭,她不就准得嫁给你了吗?”
刘裕气得用酒杯砸他,“你混蛋!”
刘毅也骂长民,“当着我的面,你还出这主意。你是想让我亲手抓刘裕蹲大牢啊!”
长民接住酒杯,一笑,“我不就是开玩笑嘛。你们还都当真了!喝酒喝酒!”
于是,四个人开怀畅饮,听着曲,跟妓女调笑,一直玩到天黑。
戚大富冲进来的时候,两个妓女正在弹唱,他们几个都喝得东倒西歪,嬉皮笑脸地击节喊好。
“刘裕,你混蛋!”戚大富怒吼一声,从怀里亮出菜刀,使出全身力气向刘裕头上砍了过来。刘裕醉醺醺的,仍是侧身一躲,顺势飞起一脚,戚大富被踢得摔了个大马趴,菜刀也飞了出去,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妓女们吓得扔了乐器大喊,“杀人啦!”
刘裕醉醺醺地站起来,“戚……大富,你疯了?”
戚大富忍痛从地上爬起来,冲过去想去捡菜刀。刘裕又一腿,把他踢得倒仰,重重地摔在地上。
刘毅几个人都醉了,拍手喊好,“打!打他!”喊着喊着,声音小了,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老鸨带着几个打手冲了进来,“谁敢在我地盘闹事?”
刘裕指指戚大富,又冲老鸨他们摆摆手,“认识,出去。”
“是,刘爷,您慢慢玩。”老鸨马上一脸笑容地退出去,让那两个妓女进来,那两个妓女你推我,我推你,都在门口站着,绝不肯再进来。
刘裕的酒劲上来,难受得揉揉脑袋,问:“戚大富,你他妈疯了?”
戚大富又气又急,连哭带嚎:“你他妈不是人,我他妈宰了你。”
“我怎么得罪你了?”
“你说,我妹妹,你把她怎么了?”
云秀?
刘裕一下子酒醒了,“她怎么了?”
“你少装蒜!我就是出门买个菜的空当,你就闯进我家,打伤我娘和小石头,把我妹妹绑走了!你说,把她藏哪儿了?”
“绑走了?谁绑的?”
“你还跟我装?!你最近散布了那些谣言,污蔑我妹妹的名声,不就是想让何家退婚,好让她嫁给你吗?可我没想到,你竟然对老弱妇孺动手!”
“什么谣言?你别瞪眼,我这一个多月都在王先生家住着,门都没出过。我怎么可能去你家行凶呢?你先说说,到底是什么谣言?”
门口那两个妓女小心翼翼地插话说道,“我知道。”
“什么谣言?”刘裕问她。
“就是,人人都说,戚姑娘跟你勾搭成奸……”一个叫锦儿的妓女说。
“你们还有个私生孩子,是个小杂种。”另一个妓女补充。
“就是,大家都说真看不出来,听说那姑娘平日里知书达理,特别懂事,没想到能做出这种事。”锦儿接着说。
“不对,人家都说早看出来了。说她每天中午在河边跟人私会,要不何家二公子怎么去京城去了一年,都在京城另娶了。”另一个妓女更正说。
戚大富骂道:“住口!你们知道什么?什么私会,我妹妹每天中午那是教孩子们读书!还什么小杂种,那小杂种是胡人!是我们兄妹好心收留的!你们自己脏,别往人身上喷粪。”
两个妓女不敢出声了。
刘裕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戚大富见他不出声,骂道:“刘裕,你个王八蛋,你听听,他们都怎么作践云秀!”
刘裕瞪着他,“你别惹我!你妹子不是我绑走的。你有这功夫骂我,不如去快去救人。再跟我这里耍浑,就怕来不及了。”
“啊?谁把她绑走的?我去哪里救她?”
“哼,你自己想想,最近还得罪谁了?”
“何家?他们下午来闹过,想让云秀给何家老大做妾,被我们赶走了,连跟何无忌的婚都退了。”戚大富思忖道。
“那就是了。我听刘毅说,何无伤在太守府里受了惊吓,现在病入膏肓,得纳妾冲喜。今天,何家不是还上门说媒,被你们赶走了吗?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你说,绑走云秀的还能有谁?”
“他妈的,我找他们去!”戚大富捡起菜刀,就往门外走,还不忘对两个妓女说,“以后再胡说,我剁了你们!”
刘裕冷笑一声:“何家是名门望族,你就这样去,只怕大门都进不了。还想救人?做梦去吧。”
戚大富站住,想了想,回来把刀一扔,扑通跪下,一个劲儿地磕头,“刘裕,你是我主子,我是你奴才,求你行行好,救救我妹妹。”
“上次帮你们,我落了一身的伤,还败坏了名声。这火中取栗的事,我可不干。”刘裕冷着脸,冷冰冰地说。
你有什么好名声怕败坏的?
戚大富生生地把这句质问咽了下去,左右开弓抽自己嘴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让云秀嫁给你,不关她的事。主子,我求求你,你救救她。”
刘裕冷冰冰的笑了一下,斟了一杯酒,“你求我救她,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不能白救。”
戚大富说:“只要你救她出来,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刘裕端着酒杯,冷眼看了他一下,把酒喝了。
戚大富脑筋飞快地转动,他知道,刘裕对云秀还贼心不死,求他救人,只能把云秀许配给他,但是不知道妹妹心意如何。他想来想去,害怕何家对云秀不利,狠了狠心,把脚一跺:“行,刘裕,你要是把云秀救出来,我做主,把她嫁给你。”
刘裕冷笑一声,“你做得了她的主吗?”
“我是她哥,长兄如父,她要是不答应,我就以死相逼。……再说,你救她于危难之际,她会感激你,不会不答应的。”
刘裕让门口的两个妓女去拿纸笔印泥来,送到戚大富面前。
“好,那你现在就写婚约。”
戚大富不再犹豫,提起笔写了婚书,写完后盖上手印,双手交给刘裕。
刘裕一手接过婚书浏览,一手攥紧了拳头,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烛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出一种狠辣的神色。戚大富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这种神情,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一丝恐惧。
当天夜里,刘裕潜入何府,找了大半夜,终于在后院一间杂物房里找到的云秀。杂物房里阴暗潮湿,满是腐烂发霉的味道,墙角有一堆干草,窸窸窣窣的,不知道里面是有老鼠还是什么,搞不好还有蛇。房屋中间有一张破桌子,桌角下方有个碎瓷碗,旁边洒着一些干了的粥,想必是何家给云秀的晚饭了。
云秀脸上红肿,嘴角渗血,头发也乱着,被反绑着双手,浑身又被麻绳绑了好几道,正坐在艰难地拿着碎瓷片割着手上的绑绳,她急的满头是汗,不住地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不要慌。
屋子外面一开始还有些脚步嘈杂,后来渐渐安静了,一丝风声都没有。吱呀一声。门轻轻地响了。刘裕闪进来,迅速来到云秀身边,在她叫出声之前,一把捂住她的口,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别出声。是我。”
云秀听出来是刘裕,眼泪就像决堤的河水,一下子流了出来。她现在就像马上要淹死的人,眼前突然有了一棵救命稻草,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高兴,安心,又委屈起来。
云秀流着泪把头一点,表示不会出声。
刘裕把手放开,一声不吭,帮她把身上的绑绳都解开,见她手腕上已经被那破瓷片划破了几处,不禁有些心疼。
云秀的手脚都被勒麻了,站不起来,没办法给刘裕行礼,就先点头致意。“多谢刘公子相救。”
刘裕哼了一声,“也不是我要来救你,是你哥哥求我。”
“哦。”云秀想起自己拒绝他,现在还指望他救自己,有些尴尬。
刘裕继续说,“我跟你哥哥说了,这次救你,不能白救。你哥哥已将你许配给我了,但是,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愿意嫁给我吗?”
云秀压根没想到哥哥会做这样的许诺,转念一想,就知道哥哥是实在没办法。她见刘裕开门见山地问她,她犹豫起来,怕说了实话,他就转身走了,便说道:“你先救我出去啊,回头再说。”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刘裕冷笑,“没想到,你都跟何家退婚了,还是瞧不上我。”他站起来,说了声告辞,就转身要走。
云秀忙拉住他的衣襟,“刘公子,你是英雄侠士,应该扶危济困才是啊。你看我一个弱女子被人这样欺负,你怎么能不管呢?”
刘裕又蹲下身来,“姑娘,你太抬举我了,我不是英雄侠士,我是市井无赖。我不是随便谁都救的。你如果肯嫁给我,我拼了命也要救你,否则的话,帮别人火中取栗,这等傻事,我可不干!”
他说完,便看着云秀,等她答复。云秀十分为难,既不敢说真话,又不想说假话,可抓着他的衣襟不敢松手。她一向以读书人自居,以为自己能做到“士可杀,不可辱”,可事到临头才知道,她离圣贤还差得远,她想活下去,不愿意被何家或是刘裕如此欺侮。
刘裕催她,“想好了吗?现在已经是三更天了,你再耽搁,天可快亮了。那我就不能等你了。”
云秀哭了,一手攥着他的衣襟,一手用袖子擦自己的眼泪,“你这种情况下问我,让我怎么回答?你也欺负我……呜呜呜呜……”
刘裕没想到她会哭,反倒有点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