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一白衣女子迎风而立,风吹得白衣蹁跹,衣袂飘然。
不多时,从后台走出了一位彪形大汉,身量如同小山一般,然而脚步却轻盈的很,走路时没有半分声响。
高手。
江听心里不由自主的冒出了这两个字。对付一个清瘦的少女,竟然要用这样的高手吗?
今日这根本不是比试,而是谋杀!
“折戟?”顾诚的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不至于玩这么大吧。”
“玩?”风涯冷笑,“那个姓江的小子是什么人,你我都心知肚明,这女人明显是来帮他的,若是由着她在京都撒野,怕是要坏了我们的事。若是惹恼了上头的人,你我可担待不起。”风涯斜睨了身边人一眼,“我警告你,不管你跟那个女人有什么交情,你最好不要意气用事,否则若是惹恼了上面,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意气用事?”顾诚似是听到了什么了不起的笑话,扶着额笑了半天,“予之,你太高看我了。”你也太小瞧她了。后面一句,顾诚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知道,风涯不会听。
就在那个叫折戟的汉子站在台上的那一刹那,原本静默不语的仲熙突然桀桀怪笑,笑声像一把尖锐的匕首,划破了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老实说,仲熙跟江听想象中的那些修罗殿鬼使并不一样。尽管她有时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嗜血的残忍,但是她经常会笑——冷笑,嘲笑,戏谑的笑,意味深长的笑。诚然,这些笑容背后都没有藏着什么好意,但是多少让她多了几分人气。
所以他一直都觉得其实修罗殿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
直到今天。
江听觉得很奇怪,他见过仲熙杀人,见过她用实力碾压风涯,见过她的剑毫不犹豫的刺穿上官鸿的脚,他却从未觉得她像今天这般可怕。
暴虐,桀骜,嗜杀,喜怒无常,杀人如麻………曾经存在于别人口中的某个人的影子,一点一点一点的和眼前的人重叠。
江听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是他知道,他应该没有猜错。
怪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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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涯,我料到以你的品行,今日定然不会亲自下场与我比武,但是我没想到,你竟然无耻至此。”
旁边的人被她这一番话震慑住了,同时也有些深深的疑惑。与人比武却找人替代,找的人还是一个非同一般的人物,的确令人不齿,但是也用不到如此动怒吧!
然而,仲熙的下一句话,彻底将这群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打到了云里雾里:“你居然,以多欺少,找人围攻我!”
这是哪里得出来的结论啊!?
风涯拍案而起,怒气冲冲的质问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找人围攻你了!”
“哼。”仲熙冷声一笑。
风涯也意识到了这句话的荒谬,脸色十分的不好看。
“是啊,”仲熙悠悠然晃了晃脑袋,“我两只眼睛都看不见,所以就要由着你们欺负了是吗?”
站在仲熙对面的折戟看不下去了,冲着仲熙喊到:“丫头,这台上不就你我二人吗?哪里来的群殴!”折戟满腔憋屈,他一个人人敬畏的江湖杀手,居然被叫来跟一个小丫头片子比武,他满腹的牢骚早就憋不住了,偏偏这丫头还在那不停的说什么群殴——群殴?搞什么鬼,他打她,还用得着别人,他一只手就能把她扔得老远!
仲熙放出内息仔细查探了一番,发现台上确实只有他二人的呼吸,脸上的表情明显一僵,随即不着痕迹地敛去尴尬的神色。
真不赖她,她眼睛看不见,所以一向用内力观测四周。怪只怪这汉子体积忒大,乍一看来,哦不,是感觉,感觉就是一群人吗!
“哼,”风涯从鼻腔之中发出一声冷哼,“夙玉姑娘,可还有疑问?”
“有。”
????你咋怎么多毛病呢!?
“我,”仲熙抬手指了指自己,“仲熙,不是夙玉。”
?????
先前顾诚说她不是夙玉,没想到还真不是。“是我弄错了,仲熙姑娘,不好意思。”
“没关系,毕竟我之前也低估了风统领做人的下限,就算是两两相抵吧!”
“………”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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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开始动手了。
一顿扯皮过后,终于迎来了今天的重头戏——尽管比武的两个人都没有怎么把对方当回事儿,奈何台下起哄者多,硬生生把气氛拉到了高潮。
说是看不起,但是折戟并不敢松懈。刚才他听出了对面那丫头的来历,竟是修罗殿中人。那个鬼地方的人,被楼卿欢那个女人调教的都他妈的跟鬼似的,可不敢小觑。
他记得风涯跟他说过,这丫头内力极高,不到不得已的时候,还是不要和她硬拼内力。所以一开场,折戟就选择了近攻,在仲熙身侧紧紧的缠着她,不让她抽出空来调整内息。
台下轮椅上的江听看出了折戟的意图,右手握拳往扶手上狠狠一敲:“卑鄙!”卑鄙归卑鄙,可倘若是江听自己身处在折戟的位置,大约也会做出跟他一样的选择。毕竟这里是你死我活的演武场,愚昧的高尚与自杀无异。
感觉到身侧陌生的气息,仲熙惶然的闪去另一侧。她向来不喜欢与人靠的太近,也好多年没人值得她亲自动手了。
折戟见她躲闪,再一次欺身上前,试图近身攻击。然而这一次,他预料中的躲闪并没有出现。少女的身形如同一只矫健的猎豹,骤然暴起,当空一脚踢了下来。
胸口一闷眼前一黑,再回神时,已经跟对方拉开了数尺远的距离。
修罗殿的人果然都是怪物,这么一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丫头,居然有这么大的腿力。这一脚,得亏着他皮糙肉厚才能接的住,若是换了个平常人,这会子怕是已经在跟如来佛祖下棋了。
折戟再不敢轻视,小心翼翼的准备再一次近身的机会。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容易了。他倒也算是个幸运的人,生平竟有一次见识到传说之中的“凌烟杀”。
那种空气凝固的感觉影响到了周围的吃瓜群众,也影响到了被吃瓜群众团团围住的江听。他翻了个白眼儿,真是的,能不能再懒一点儿,连招式都懒得换一换。
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个折戟竟然真是一个实打实的高手。几番挣扎下来,竟真叫他挣脱了去。脱离了那沉重的空气束缚,折戟再一次朝仲熙身侧逼去。
师父小心啊!江听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响。他偏过头望见那端坐在高台之上的风涯。只见他正眯着眼朝江听笑,伸出了右手食指,虚虚往唇上一压。
卑鄙!江听暗骂。
没有办法出声示警,江听只能着急的看向场内毫无知觉的仲熙。回神,回神啊师父!江听在心里默念。
他眼睁睁的看着折戟手中泛着蓝光的匕首即将刺入仲熙的后脊背,急的快要从轮椅上跳起来。那匕首泛着幽蓝的色泽,明显是带着毒的,不过是场比试,何必如此不择手段?
江听突然想起身边还有一个南其之,忙转过头望去,却看见了他脸上的一层虚汗,竟是比他还不如!
这下可完了,江听心想。
匕首如同预料中一般刺入那层层的白衣,划破了衣料下包裹着的、少女的肌肤。
仲熙受了伤。
但是也因此意识到对手的方位。
翻身、拔剑、夺命、收鞘,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这一连贯的动作叫人看的眼花缭乱,江听却是多留了一个心眼——他全神贯注的盯着仲熙的剑身,果然隐隐看见了“拂晓”二字。
比武台上,折戟的脖颈出汩汩的冒着滚烫的鲜血,尸身却已然冷了大半,时不时的抽动一下,好似并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仲熙活动了一下身子,后脊的伤口被牵动,有一下没一下的疼了起来。仲熙感受着这痛感,有些新奇。
真是,好久都没有受过伤了。
伤口处传来一阵异样,仲熙面色一沉,知晓这并不是简单的皮外伤。这姓风的什么人品啊,找人替打她也就忍了,居然还在武器上抹毒!
已经许久没有被人算计过的仲熙不禁有些许怒意。抬手,一道金光自袖中飞出,穿过风涯身边站着的上官鸿的咽喉,“铮——”,正正好钉在了风涯的脚尖儿前。
一支泛着金属光泽的羽毛。
铩羽令!
铩羽令是专属于修罗殿的挑战函,任何被迫收到铩羽令的人,就会被修罗殿的鬼使视为追杀的对象,不死不休的纠缠着你,极为麻烦。
风涯心中郁卒,又暗暗心惊,铩羽令可不是能够人手一份的物件,守门人?还没有这个资格。
除非,这少女,是十八弦之一。
修罗十八弦——祈生,离川,袭月,琉烟,折羽,花开,花落,觅砚,零影,掠舟,浮陵,鹿忱,言丞,荆合,游陌,逐风,孑苒,夜溯。
没有一个叫仲熙的女人。
风涯的神色愈发凝重。上头让他除去江听,谁知道上官鸿那个废物不但没把人给弄死,还莫名奇妙的惹上了这般人物,若是给那一位添了麻烦,可就糟了。
风涯的思绪乱成了一堆破抹布,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顾诚脸上,露出了十分耐人寻味的笑容。
早就警告过他了,是他自己一意孤行,可是怨不得他。顾诚脸上的神色愈发深邃,眸光却追随着仲熙的身影越走越远。
小止,是你吗?
好久不见,有没有想念哥哥?
别着急,哥哥很快就来接你。
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
再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