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四月。
阿虑收到家中书信,师父说他已能下山。
临走前,阿虑拉着我的手。
“忧忧,你等我。今生今世,我司徒煌只会娶你一人。”
我没有忘记,司徒是漠荒皇族的姓氏。我也没有忘记,师父,是帝师。
而皇帝,是不能只娶一人的。
不知为何,我松了口气。
“好,我等你。”我哄着阿虑,希望他赶紧下山,去他的漠荒,做他的皇帝,再也不要想起君山上,还有念无忧这么个人。我由衷的希望,阿虑可以忘了我。
阿虑第一次给我带上暖玉,缎面的丝带被他系成好看的结挽在青丝上。
“纵然是个丑媳妇,也是阿虑的丑媳妇,万不能让旁人占了便宜。”见我又要恼,阿虑轻快的在我唇边一啄,然后跳开。
“忧忧,等我来娶你。”
而这一句,却成了我终生的噩梦。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最初,君山之上,只有我跟师父。
师父姓念,单名一个离字,是这天下的帝师。
君山帝师,不隶属于任何一个国家,却又是这天下最独一无二的存在。越衣,岚华,漠荒,每个国家都会选择最出色的皇子送予君山上跟帝师学习治国之道帝王之术。
某日,我百无聊赖的坐在院落前的琼花树上,晃荡着脚丫子呆望着天上的云。懵然间听见了个好听的声音。
“师父,徒儿北御眠拜访。”
我因坐在高处,远远的便瞧见一人身材修长,着一身黑底镶带着金丝边儿的华服男子。上面大朵大朵的用暗红色的线绣着越衣的国花天竺葵。
“师父可在?”
那男子又问了一声,见没人答他,便要走。
“站住。”我见他顿住身,更是一慌。忘记脚上的鞋子早已被我忘在了树下,脚底一滑,整个身子落下。
没有料想中的疼痛,我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对上那男子的笑。
“呀,不许看我。”我恼怒的用袖衫遮住脸,错开了他眸间一瞬的惊艳。
“姑娘真是小气,我好心救了你,竟不舍得让我看上一眼。”男子的气息喷在我用来遮挡面容的手腕上,痒痒的,有点烫。
“会,会吓着你的,你别看。”
“确实吓着了,姑娘容貌当真是天人之姿。”我听他话语里没有半分调笑之意,倒是恭维的认真。
“阿虑说我丑如罗刹,连师父都不允我下山,你莫不是骗我?”
“阿虑是谁?”
“我师弟。”
“那必然是他骗了姑娘的,不信你看看我,可像骗子。”他声音里依旧笑意浓浓,我撤了袖间的浣纱,仔细的盯着他的脸。
我不知该如何去形容一个男子的脸,却又吃不得亏。假装轻咳一声,装作戏文里那老妪的口气,抬起一只手顺着数下。
“你的眉,没有阿虑的浓。眼睛,不似他挑。这嘴巴麽……。”
“如何?”
“太薄,阿虑说唇薄的男子,心也是薄凉的。不过你笑起来的样子挺好看的,定不是那薄情之人。”他被我老气横秋的口气逗乐了。
“那姑娘可看满意了?”
“满意,满意。”我丝毫忘了,自己此刻正在他的怀中,而他竟也不恼,微低下头垂着眼。
“姑娘既满意,如今又赖着在下不肯起来,莫不是贪上在下的美貌?”
我被他一句话呛的说不出话来。这人,堪比阿虑没正经!
他看我憋红的脸,倒是笑出声来,却不再逗我了。闲庭漫步似的抱着我走到琼花树下,替我穿好鞋子。
“也就师父能养出你这样的小人儿,若是在君山之外,姑娘家的脚被人看去,可是要嫁之那人的。”如此我才反应过来,君山可不是什么野地,这人既能上山,等等——
“你刚才叫师父?叫谁人师父?”
“自然是帝师,念离。”
我呆了呆,面前的这个人,眸光似暖阳,噙着笑,浅薄的唇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唇角翘翘的竟有些似孩童般调皮。
“莫不是我脸上开了花?竟让你看的这般仔细。”
我赶紧低头,双手不自在的垂在身体两侧,拧着裙角的边儿。
“师兄,我,我是无忧。”这样与他相遇的场景,我曾经无数次的幻想。此时琼花正盛,他的华服被风儿卷起,与我的罗裙纠缠在一处。脸颊越发烫了些,伴着我略带羞涩的音语。
“平安生长,一世无忧。”
“此名,甚好。”
我恍如听错了什么,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他。这八个字,我念了九年,而他,仿佛不记得了。
“你这丫头倒是呆傻的可爱,怎得又盯着我发呆了?”
我有些赌气的撇过脸,怀里还放着他去年修来的书,贴着亵衣。我觉得有点委屈,鼻头一酸,带着脾气。
“你一个大男人还怕被姑娘家看吗,方才还说我小气,可见你也大度不到哪儿去。”
一只大手毫无预料的落在我的发顶,轻拈了几下。我从未跟阿虑以外的男人置过气,所以惯来都是阿虑把我气的半死后,再腆着脸来哄我。作为师姐,我自然是要有些师姐的风度,可这个男人,他是我的师兄,亦是我从小芳心暗许的良人。
头顶隔着发丝,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热,令我不自觉的脸红心跳。
“生气了?瞧你这小小的身板儿,脾气倒是大的很。”
“我……。”我想告诉他,再过三月我便可行及笄之礼,便可……嫁他为妻。可话到了嘴边,我却生生吞下。
这个人,
他是我师兄,
是帝师的徒弟,
是未来的一国之君,
亦是,
后宫三千的夫君。
“刚才还一副伶牙俐齿的模样,这会儿倒是像个姑娘家了。”我听出他的话外音,不禁怒视。
“你才像个姑娘家!”
“非也非也,你唤我声师兄,自然是男子。可见忧忧不仅脾气不好,这眼睛也不好,连男女都不分了。”
我听着从他唇畔吐出自己的名字,有一瞬间的失神。
“你叫我什么?”
他只笑不语,半晌从我发上收回手。
“时间不早,我该下山了。这个,你替我交给师父,我住在这城中的客思酒家,三日后,师父不来,我便回越衣。”说完,往我手里塞了封信,便走了。
晚上,师父从后山采药回来,我恭敬的把师兄给我的信交到师父手里,然后满脸好奇的盯着师父把信打开。
“信里说了什么?”
师父不答,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凝重。纵然是我跟阿虑,也不曾这般惹得他脸色肃然。
“师父?”
“他可曾留下什么话。”
“他说,三日后师父若是不去寻他,他便回越衣。”
师父叹息一声,却再无下文。我盯着师父手中的那页薄纸,愣愣发神。师父仿佛已猜到了我的想法,拂袖,燃蜡,烧纸,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我知师父偏心,可这心偏的也太伤无忧了。”师父依旧不为所动。
“如今师父那个什么都好的徒弟回来了,怕是看无忧如何都不顺眼了吧。”我故意发难,仗着师父向来宠惯的厉害,也越发肆无忌惮的说这酸话。
“胡闹。”师父脸色一变,朝我瞪了一眼。
“许是平日里太惯着你了,如今才越发的欺师灭祖起来,当真为师不敢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