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说来是不幸的,在读者说来也是不幸的,因为,这不是一部小说,而是一五八五年十二月写在帕多瓦的一篇很严肃的纪事的忠实译文。
几年前我在曼图亚,以我有限的财力,搜集一些素描和小幅油画,不过,我要的是一六〇〇年前的画家;一五三〇年,佛罗伦萨陷落,意大利的创造性已经遭逢重大危机,临到一六〇〇年,就无声无息了。[137]
一个很有钱、很吝啬的贵族老头子,要高价卖给我的,不是油画,而是被时间熏黄了的旧写本;我请他让我看一遍;他同意了,又说:他相信我的为人正直,万一我不买这些写本的话,会忘记我读到的那些有趣的掌故的。
在我喜欢的这个条件之下,我不顾损害眼睛浏览了三四百本东西,这里堆积着两三世纪前悲惨的奇遇的纪事、同决斗有关的挑战书、近邻贵人之间的和约、关于种种问题的回忆,等等、等等。年老的卖主为这些写本要的价钱非常高。我喜欢某些小故事,表现一五〇〇年前后的意大利风俗,经过许多回谈判,我以昂贵的代价买下誊抄的权力。对开本,我抄了二十二册。我忠实地译出这些故事。不过读者有耐心的话,马上就可以读到其中的一篇。我知道意大利十六世纪的历史,我相信下文完全真实。这种古老的意大利风格,严肃、直截了当、非常隐晦,全是有关席克斯特五世(一五八五年)[138]治下的社会事物和见解的典故。为了不使译文沾染上现代的华丽词藻和我们不具偏见的世纪的观念,我费了相当的手脚。
写本的无名作者是一位慎重人物。他不下按语,不做事前准备;他唯一的心事是如实叙述。万一他在不知不觉之中笔致偶尔生动,那是因为,在一五八五年前后,虚荣心还没有以矫揉造作的荣光掩盖人们的全部行动;只有尽可能把话交代明白,人才相信能对旁人起作用。在一五八五年前后,除去宫廷豢养的弄臣[139]或者诗人,就没有人想到用语言讨人喜欢。人还不会说:“我将死在陛下脚前”同时却派人找驿马准备逃走,叛逆行为当时还没有发明出来。人不大开口;每一个人都全神贯注地听别人对他讲些什么。
所以,善意的读者啊!不要在这里寻找有趣、干净、以时髦的感受方式引用新近的典故而光彩奕奕的风格,尤其不要期待一部乔治·桑[140]小说的激动人心的感情;这位大作家会拿维托里亚·阿科朗博尼的生平与不幸写成一部杰作,而我献给你的真诚的纪事,只能有历史的比较谦虚的优点而已。凑巧你一个人乘驿车,天又黑了,在认识人心的伟大的艺术上,你有意思多想一想,你就不妨拿这里的历史情况当做判断的基础吧。作者有话就说,随地解释,什么东西也不留给读者猜测;他是在女主人公死后十二天写出来的。
维托里亚·阿科朗博尼,生在乌尔宾公国一个叫阿古比奥的小城[141]的很高贵的家庭。由于一种希有的非凡的美丽,从她做小孩子时候起,就引人注意了;不过,这种美丽是她最小的魅力:能使人钦佩一个门第高贵的姑娘的东西,她全不缺少;但是,在这许多非凡的特征中间,她最惹人注目的东西,不妨说,最显得出来是奇迹的东西,莫过于一种十分可爱的风韵,每一个人看头一眼就让她赢去了心和意志。这种天真无瑕渗透了她最简短的语言,引不起任何施诡计的疑心;人只要和这位天生美丽非凡的小姐一接触,就相信她了。如果只是看看她,人还可以用全部力量抵抗抵抗这种蛊惑;可是,一听她讲话,特别是同她谈谈话,人就不可能逃出她的非凡的魅力。
她父亲住在罗马,公馆在圣·彼得附近的鲁斯蒂库奇广场。城里许多年轻公子希望娶到她,因而引起不少的妒忌和竞争;但是维托里亚的父母看中了红衣主教蒙泰尔托的外甥费利克斯·佩雷蒂。蒙泰尔托后来做了教皇,就是当今圣上席克斯特五世。
费利克斯是红衣主教的妹妹卡米耶·佩雷蒂的儿子,起初叫弗朗索瓦·米纽奇;后来舅父正式把他过继了,他才改成费利克斯·佩雷蒂的。
嫁到佩雷蒂家,维托里亚不知不觉把这种优势带过来了。这种优势可以说是命里带来的,她到什么地方,就跟到什么地方,简直可以说,想要不膜拜她,除非永远不看见她[142]。她丈夫爱她爱到了真正痴迷的地步;她婆婆卡米耶,还有红衣主教蒙泰尔托本人,除去猜测维托里亚喜欢什么马上想法子满足她之外,就像世上没有别的事了。人人知道红衣主教经济不宽裕,而且厌恶任何种类的奢华生活,可是他却把逢迎维托里亚的一切愿望,经常引为快事,整个罗马都感到惊讶。她年轻、美丽绝世,人人膜拜,有时不免起了一些花钱很多的癖好。维托里亚从她的新长辈那边收到最贵重的首饰、珍珠,总之,罗马珠宝店最希罕的东西,当时珠宝店是很充裕的。
红衣主教蒙泰尔托,出名严厉,但是,由于喜爱这位娇媚的外甥媳妇,把维托里亚的兄长也当做亲外甥看了。奥克塔夫·阿科朗博尼,不到三十岁,仰仗红衣主教蒙泰尔托,经乌尔宾公爵指定、教皇格莱格瓦十三任命,做了福松布罗内的主教;马尔塞尔·阿科朗博尼,一个慓悍的年轻人,让人告下了好几种罪,科尔特(公安机关)[143]追捕得很急,逮住他,可能就是死,他简直无法逃脱,但是,有红衣主教的保护,他就能得到一种可以说是安静的生活。
维托里亚的第三个哥哥、虞耳·阿科朗博尼,一经红衣主教蒙泰尔托推荐,红衣主教亚历山大·斯福尔扎[144]就把他安排在府里显要的位置上来。
总之,人们要是知道衡量他们的幸福,不用他的欲望的贪得无厌来衡量,而用他们已经有的好处的实际享受来衡量,那么就阿科朗博尼一家人来说,维托里亚和红衣主教蒙泰尔托的外甥的婚姻,似乎已是人间至福了。但是,利益浩瀚多变,疯狂的欲望能把最最走运的人们投进充满危险的奇异的想法之中。
维托里亚的亲戚里,要是有谁想交上更好的运气,帮她谋害丈夫(罗马有许多人这样疑心),事后不久,他就不得不承认:更聪明的是满足于称心如意的命运的适当利益。而命运也一定很快就达到了野心家所能向往的顶点。的确是这样。
就在维托里亚在婆家这样养尊处优的期间,有一天晚晌,费利克斯·佩雷蒂和太太刚上床,维托里亚的女用人,生在波伦亚,叫做卡特琳的交给了他一封信。这是卡特琳的一个哥哥送来的,他叫做多米尼克·德·阿夸维瓦,绰号曼奇诺(左撇子)。罗马以好几种罪名把这家伙流放出去了;但是,费利克斯听了卡特琳的哀求,帮他得到红衣主教、舅父的有力的保护。曼奇诺时常到费利克斯家里来。费利克斯对他很信任。
我们说起的信,是用马尔塞尔·阿科朗博尼的名义写的[145]。在维托里亚的哥哥里面,她丈夫同他最要好。他经常躲在罗马城外,有时候冒险到城里来,就拿费利克斯的家当作避难地方。
马尔塞尔在这不相宜的时候送信来,请他妹夫费利克斯·佩雷蒂救他;求他帮他一回忙,又说:为了一件万分紧急的事,他在蒙特卡瓦洛府附近等他。
费利克斯把给他的这封怪信告诉了太太,接着他穿好衣服,没有拿别的武器,只拿了他的宝剑。作伴的只有一个听差,拿着一个点亮的火把;他正要出门,就见母亲卡米耶、家里所有妇女,其中有维托里亚本人,跟在后头,苦苦劝他不要在这深更半夜出去。看见他不听劝告,她们跪下来,含着眼泪,求他听她们的劝告。
格莱格瓦十三在位期间,充满了骚乱和闻所未闻的命案,而且凶手永远逍遥法外,这些妇女,尤其是卡米耶,听说天天出怪事,简直吓死了。她们还有一种害怕的想法:马尔塞尔·阿科朗博尼每次冒险混进罗马,没有邀约费利克斯的习惯,所以,这样一种行动,在夜晚这种辰光,她们觉得完全不合适。
年轻人心里充满了热情,费利克斯一点也不感到害怕。他很喜欢曼奇诺,也为他效过力,所以听说信是他送来的,就走出家门,说什么也拦不住他。
方才说过,他前面只有一个听差,拿着一个点亮的火把;但是,可怜的年轻人朝蒙特卡瓦洛高处才走了不过几步,三声枪响,他就倒下去了。看见他倒在地上,凶手们扑过去,争先拿刺刀戳他,直到他们觉得他死透了,这才住手。不幸的消息立刻传到了费利克斯的母亲和太太耳朵,他舅父,红衣主教又从她们这边听到。
红衣主教面不改色,情不外露,马上穿好衣服,祷告上帝哀怜他,也哀怜这可怜的灵魂(在意想不到之中去了世)。然后他到外甥媳妇家,全家妇女正在号啕大哭,他以一种可钦佩的严肃和一种十分安静的神情制住她们大哭。他对这些妇女很有权威,从这时起,甚至在把尸首往外运的时候,人看不见也听不见她们这方面有一点点违背在最有规矩的家庭里关于最预料得到的死亡的措施。[146]至于红衣主教蒙泰尔托本人,没有人能从他身上看出最简单的甚至通常有的痛苦的标记。在他生活秩序和外貌上,什么也没有改变。罗马以寻常的好奇眼光在观察一个受了如此严重的冒犯的人的最细微的动作,但是,不久它就确信了。
恰好在费利克斯暴死的第二天,梵蒂冈举行(红衣主教)会议。全城没有一个人不在想:至少,这第一天,红衣主教蒙泰尔托会回避这种公众职务吧。说实话,在会上他必须在许多好奇的见证人的视线之下出现,人会注意到这种自然的弱点的最小的动作,可是就一个身居高位可还想居更高位的人物[147]来说,把这种弱点藏起来,是非常合适的。因为有野心做人上人的人,如像平常人那样,把弱点露在外面,那就不合适了:这一点想必人人都会同意吧。
可是有这些想法的人是大错而特错了,因为,首先红衣主教蒙泰尔托按照习惯,第一批出现在会议厅;其次,目光最锐利的人也不可能在他身上发现一点点人类感情的标记。同事们为了这件残酷的事找话安慰他,可是听了他的回答,个个都惊倒了。他的心灵在这残酷祸事中所表现的坚定和表面的镇静,不久就成了全城的谈话资料。
在这同一会议里,有些人玩弄宫廷手法比较熟练,不把这种表面无动于衷看成缺乏感情,而是看成用心作伪;不久,多数廷臣都有了这种看法,因为,不用说,同他为难的这人是强有力的人,日后就许能堵住最高位置的道路,所以,表示自己受伤不太厉害,反而有好处。的确是这样子。
不管这表面、全部的无动于衷的原因是什么,有一件事是确实的,就是:全罗马和格莱格瓦十三的教廷被震慑住了。但是,回到会议来看,[148]红衣主教到齐后,教皇本人走进大厅,他立即拿眼睛望着红衣主教蒙泰尔托,大家看见圣上流泪了。至于蒙泰尔托,和平常一样镇静,脸上的纹路一点没有改变。
就在这个会议上,轮到红衣主教蒙泰尔托在御前下跪,回禀他负责的事务时,大家越发惊奇了:教皇在允许他开始之前,不由自主地哭出了声。圣上好容易能说话了,就找话安慰红衣主教,许他尽速严办这件如此重大的命案。但是红衣主教很谦逊地谢了圣上,求他不要下令追究既往,担保他这方面诚心诚意宽恕凶手,不管凶手是谁。红衣主教三言两语说完了他的愿望,立刻转入他负责的事务的细节,好像没有出过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
出席会议的红衣主教全都目不转睛地望着教皇和蒙泰尔托。说实话,圣上完全失去了自制,尽管老练的廷臣很难受骗,但没有一个人敢说:红衣主教蒙泰尔托近在御前,看见圣上哭,脸上有一点点感情露出来。在红衣主教蒙泰尔托和圣上工作期间,他一直保持着这种惊人的无动于衷的样子。连教皇本人也觉出来了,会议一完,他忍不住对他心爱的侄子,红衣主教桑·西斯托说:
“Veramente,cortui è un gran frate!”(说实话,这家伙是一个了不起的修士!)[149]
此后所有的日子,红衣主教蒙泰尔托的一言一行没起任何一点变化。他按照习惯,接受红衣主教、教廷显宦和罗马王公的吊唁,但是,他对任何与他有关系的人都没露出半句痛苦或者悲伤的话来。大家说起人事无常,引证几句《圣经》或者圣父的格言、经文,短短议论一番后,他马上改变话题,谈论城里的新闻或者同他酬酢的人的特殊事务,活像他要安慰他的安慰者。
传说保罗·吉奥尔达诺·奥尔西尼爵爷(布拉恰诺公爵)[150]对费利克斯·佩雷蒂的死最有关系,所以,他来吊唁,罗马特别感到兴趣[151]。照一般俗人想来,红衣主教蒙泰尔托同爵爷处在一起,面对面讲话,感情不会一点痕迹不露出来的。
爵爷来看红衣主教的时候,街头门外一片群众,间间房屋挤满了许多廷臣:大家好奇极了,谁都想看看两个谈话人的脸。可是,看来看去,两个人不管是谁,一点也看不出什么地方特别。红衣主教蒙泰尔托照教廷的规矩待客;他脸上显出一种十分显著的喜悦,十分亲切地同爵爷说着话。
过了一会儿,保罗爵爷上了马车,看见只有自己和他的亲信臣子在一起,忍不住笑道:In fatto,è vero che costui è un gran frate!(可不,真的,这家伙是一个了不起的修士!)好像他要证实前几天教皇嘴里露出的那句真理。[152]
明哲之士认为红衣主教蒙泰尔托采取的行为,帮他铺平了做教皇的道路;因为,许多人对他有这种看法:他不懂或者不想伤害别人,不管这人是谁,出于天性还是出于道德,那就不得而知了,因为他是有绝对理由发怒的。
费利克斯·佩雷蒂没有对太太留下片言只语,因而她不得不回娘家。在她回娘家以前,衣服、首饰、她做媳妇期间收下的一切礼物,红衣主教蒙泰尔托尽她带走。
费利克斯·佩雷蒂死后第三天,维托里亚由母亲伴着,住到奥尔西尼爵爷府里去了。有些人讲:她们母女采取这种步骤,为了个人的安全,因为,公安机关[153]像在恐吓她们,控告她们同意杀人,或者,至少行凶之前是知情的;另外有些人以为(事情的发展不久似乎证实这种想法):她们采取这种步骤,是为了实行婚约,因为爵爷答应维托里亚,她一失去了丈夫,他就娶她。
其实,不论是当时还是后来,大家都不清楚谁是杀害费利克斯的凶手,大家也有过猜测。不过,多数人都说是奥尔西尼爵爷干的;人人知道他曾爱过维托里亚,他有过并不暧昧的表示;最大的证明是他们后来结了婚,因为,女方地位太低,只有男方忍受不了爱情的压力才会抬举她,作为门当户对的婚姻来着[154]。罗马总督收到一封信,没有几天就传开了,可是信的内容并没有改变一般俗人这种看法。写这封信的人叫做恺撒·帕朗蒂耶里,一个性情暴躁、流放在城外的年轻人。
帕朗蒂耶里在信里讲,总督大人不必多费周折,另找费利克斯·佩雷蒂的凶手了,因为前一些时候,他们之间起了争论,是他把他杀了的。
许多人想,不得到阿科朗博尼一家人的同意,命案是不会发生的;大家指出,是维托里亚的兄长们受了同一位有钱有势的爵爷联亲的野心诱惑。大家特别指出马尔塞尔使不幸的费利克斯离开家的那封信就是线索、理由。大家说维托里亚本人坏话,丈夫刚刚去世,就见她作为未婚妻同意住到奥尔西尼府去了。大家以为用长距离武器,至少经过一个相当时间,才会换短武器,一上手就短兵相接,不大可能。[155]
格莱格瓦十三下令,指派罗马总督博尔蒂西大人侦察这件命案。大家仅仅看见公安机关逮住了绰号叫曼奇诺的多米尼克。一五八二年二月二十四日,两次审问,没有用刑拷问,他就供道:
“维托里亚的母亲主谋,帮手是波伦亚的女用人,谋杀之后,她马上逃到布拉恰诺城堡(属奥尔西尼爵爷,公安人员不敢进去),凶手是马基奥内·德·古比奥和保罗·巴尔卡·德·布拉恰诺。他们是某位贵人的朗奇·斯佩扎特(兵士),为了适当理由,没有写贵人的姓名。”
在这些“适当理由”中间,我相信,还有红衣主教蒙泰尔托的呼吁。他恳切要求中止调查,而实际上,诉讼已不再进行。曼奇诺从监狱放出来了,附带命令:一直回到本乡,没有特别许可,永远不得离开,否则就是死罪。一五八三年,圣·路易那一天[156],这家伙恢复了自由,因为这一天也是红衣主教蒙泰尔托的生日,由于这种情形,我越来越确信这件事这样结束,是他呼吁的结果。在格莱格瓦十三这样软弱无力的政府底下,这种诉讼可能引起很不愉快的后果,还得不到丝毫补偿。
公安机关的活动就这样终止了,可是教皇格莱格瓦十三,说什么也不同意布拉恰诺公爵、保罗·奥尔西尼爵爷娶寡妇阿科朗博尼。圣上用一种监禁方式惩罚寡妇之后,就颁布命令:没有他或者他的继承者的许可,她和爵爷不得结为夫妻。
格莱格瓦十三死了(一五八五年初),保罗·奥尔西尼请教了一些法学博士,他们回答:他们认为,由于颁布命令的人死亡,命令也就不存在了。他决定在新教皇选出之前娶维托里亚。但是婚礼不可能像爵爷希望的那样立即就办,一是因为他希望得到维托里亚兄长们的同意,不料福松布罗内的主教奥克塔夫·阿科朗博尼怎么也不肯表示同意,二是因为大家不相信格莱格瓦十三的继承者的选举这样快就完成。结局就在和这件事关系最深的红衣主教蒙泰尔托当选为教皇的同一天,就是一五八五年四月二十四日,举行婚礼,也许是巧合,也许是爵爷不在乎,表示他在新教皇之下像在格莱格瓦十三之下一样,并不害怕公安机关。
婚事大大得罪了席克斯特五世(这是红衣主教蒙泰尔托做了教皇的名字);他已经丢掉一般修士应有的想法,把灵魂提到上帝新近给他的地位的高度。
可是教皇没有露出一点点生气的表示;只是奥尔西尼爵爷,到现在为止,对这人太不清楚,所以和罗马贵人们在同一天去吻他的脚,私下企图从圣父脸上的纹路看出一些情况,做自己期待或者害怕的根据,结果是:他明白不再是开玩笑的时候了。新教皇用奇特的样子望着爵爷,对他的颂词一句也不回答。爵爷决定立刻探听圣上对他的意图。
靠红衣主教和天主教大使[157]费尔第南德(他头一个太太的兄弟)帮忙,他求到教皇在房间赐见他的机会:他在这里对圣上来了一篇经过斟酌的谈话,不提过去的事,只说圣上新登大宝,他同圣上一样高兴,他愿意做一个极为忠心的臣仆,把他的全部财产和他的全部兵力献给圣上。
教皇[158]显出非常严肃的样子听他讲,最后回答他:没有人比教皇更热望保罗·吉奥尔达诺·奥尔西尼将来配得上奥尔西尼血统,够做一个真正的基督教骑士;至于他过去对政府和教皇本人的种种行为,没有人比他自己的良心能对他说得更好了;不过爵爷有一件事可以放心,就是,过去他虽然同费利克斯·佩雷蒂和红衣主教费利克斯·蒙泰尔托作对,教皇愿意宽恕他,可是,将来他要是同教皇席克斯特作对,就永远得不到宽恕了;[159]所以,教皇劝他立刻把他到现在还窝藏在家里和封邑的强盗(流犯)和恶棍全部驱逐出境。
随便席克斯特五世说话用什么声调,全有一种奇异的效果,特别碰上他生气、恐吓的时候,人会说,他的眼睛在闪电。[160]确实是:保罗·奥尔西尼爵爷,虽说习惯于使教皇们时时刻刻害怕,但现在听了新教皇以这种方式说的话,也不得不认真考虑一下他的问题了。[161]他有十三年没有听见这样方式说的话了。所以一出教宫,他就跑到红衣主教美第奇府,把方才的情形讲给他听。随后,接受红衣主教的建议,他决定立即遣散他窝藏在府里和封邑的逍遥法外的全部罪犯。国土由这样果断的教皇统治,他想还是尽快找正当借口走掉吧。
我们要知道,保罗·奥尔西尼胖得不得了;腿比常人的身子粗,有一条大粗腿害母狼病,这样叫的缘故,是因为要在有病的地方,搁一大堆鲜肉来喂它;不然的话,暴烈的毒气找不到死肉,就要吞四周的活肉了。
爵爷就拿治病做借口,到威尼斯共和国的属邑帕多瓦附近著名的阿耳巴诺温泉[162]去。他在六月中旬,带着他的新夫人出发了。对他来说,阿耳巴诺是一个极安全的港口,因为,许多年来,姓奥尔西尼的就同威尼斯共和国交相服务,关系密切。
爵爷来到这安全国度,想到的只是享受旅居的快乐;他根据计划,租了三所豪华的房子:一所在威尼斯,丹多洛府,在柴卡特街;第二所在帕多瓦,是福斯卡里尼府,在叫做阿雷纳的宏伟的广场;他选的第三所是在萨洛,在加尔达湖的赏心悦目的岸边:这所房子原先归斯福尔扎·帕拉维奇尼家所有。
威尼斯(共和国政府)的贵人们,听说这样一位爵爷驾临他们的国家,很高兴,马上送了他一份极贵重的厚礼(这就是说,一笔相当大的年俸,爵爷可以用它招募一队两三千人的兵士由他来做统帅)。爵爷漫不经心就谢绝了这份厚礼,让人回答这些元老们说:虽然由于他家庭的传统的自然癖性,他愿意衷心为无限尊严的共和国效劳,但是,眼下他是天主教国王的臣子,似乎不便接受其他约束。答复坚决异常,元老们的心冷下来了。他们起先还想,等他来到威尼斯,以全共和国名义,举行一次盛大招待,得到他的答复,就决定把他当做一个私人来看待了。
奥尔西尼爵爷得到消息,连威尼斯也决计不去了。他已经来到帕多瓦附近,就带着他的全部随从,穿过这风景宜人的国土,来到加尔达湖畔萨洛,住在为他预备的房子里。他在这里,在这最有趣、最有变化的游戏中间,度过了整个夏天。
更换住址的时期到了,爵爷做了几次小旅行,随后,他觉得他不像先前那样能受得住疲劳,他对健康有了顾虑;最后,他想还是去威尼斯过一阵子吧,可是他的夫人维托里亚打消了他的这个意图,要他在萨洛继续住下去。
有些人认为:维托里亚·阿科朗博尼明知爵爷她丈夫没有几天好活了,她要他待在萨洛,计划过后把他拖出意大利,例如到瑞士去,住在某个自由城;这样一来,万一爵爷死了的话,她本人和财产就都安全了。
这种推测不管有没有根据,反正没有成为事实,因为十一月十日,爵爷在萨洛又害了新病,他立刻对要发生的事有了预感。
他可怜他不幸的太太;他看见她在如花的青春时期名利两空,意大利当今的王公恨她,奥尔西尼一姓人不喜欢她,而他死后,她没有希望改嫁。他是一个慷慨大方、忠诚有信的贵人,就自动写了一份遗嘱,想拿它来保证这不幸女子的未来。他给她留下值十万皮阿斯特的大笔数目[163]的银钱或者是珠宝,不算他这次旅行使用的全部马匹、车辆同家具。他此外的财产,他全部留给他前妻生的独生子维尔吉尼奥·奥尔西尼。前妻是托斯卡纳大公弗朗索瓦一世的妹妹(经她兄弟们同意,为了她的奸情缘故,他把她杀死了)。
然而人们的先见是多不准确啊!保罗·奥尔西尼心想,他的安排应当充分保证这不幸的年轻女人的安全了,不料却变成她的祸害。
十一月十二日,爵爷签过遗嘱,觉得自己好了一点点。十三日早晨,医生们给他放血,他们唯一的希望是严格节食,所以,留下最明确的指示,不许他动用任何食物。
但是,他们才走出房间,爵爷就硬要给他开饭;没有人敢反对他,他照常吃喝。饭才用完,他就不省人事了,日落之前两小时死了。[164]
在这骤死之后,维托里亚·阿科朗博尼的哥哥马尔塞尔和去世的爵爷的全体侍从陪着她来到帕多瓦,住在阿雷纳附近的福斯卡里尼府,就是奥尔西尼爵爷先前租下的房子。
到后不久,最得红衣主教法尔奈斯欢心的兄弟弗拉米尼奥来了。她当时采取了一些必需的步骤,要她丈夫送她的遗产兑现;这份遗产有六万皮阿斯特现金,应当在两年之内付她,她手头陪嫁、迎亲的财礼和全部珠宝、家具还不计算在内。奥尔西尼爵爷在遗嘱里吩咐:随公爵夫人选择,在罗马或者任何其他城市,给她买一所值一万皮阿斯特的房子和一所值六千皮阿斯特的葡萄园(别墅);他还指示,她的饮食起居要照她的身份供应,应当配备四十个听差和数目相同的马匹。
维托里亚夫人很希望斐拉尔、佛罗伦萨和乌尔宾的王公会对她好;她很希望红衣主教法尔奈斯和美第奇也会对她好。死去的爵爷曾经指定后两位做他的遗嘱执行人。值得注意的是,遗嘱是在帕多瓦立的,经过当地大学第一流教授、今天极著名的法学家、最卓绝的帕里佐洛和梅诺奇奥审定过。
路易·奥尔西尼爵爷[165]来到帕多瓦,处理有关死去的爵爷和他的孀妇的一些问题,然后去科尔富岛[166],因为尊贵的共和国任命他主持那边的政府。
首先,关于已故公爵的马匹,在维托里亚与路易爵爷之间就起了争论。爵爷说:照平常说法,马匹不好算做家具。但是公爵夫人指出,它们应当被看做实际的家具。双方商议下来,她先使用这些马,等到有了最后的决定再说。她请索阿尔迪·德·贝尔加梅贵人做担保。他是威尼斯贵人们的首领,本国第一流的大阔人。
路易爵爷曾经借给已故公爵一笔钱,公爵当时拿了一批银台面给他做抵押:关于这批银器,又成了争执的题目。一切都用法律方式解决了,因为斐拉尔,最尊贵的公爵出面,要已故奥尔西尼爵爷的最后措施全部实现。
这第二件事是十二月二十三日,一个星期日决定的。
当天晚晌,四十个男子进了上面说起的贵妇人阿科朗博尼的房子。他们穿着粗布衣服,剪成古怪模样,谁也认不出他们是谁,除非是听声音才听得出来;他们互相呼唤的时候,就用某些切口名字代替。
他们头一个就找公爵夫人,后来找到了,中间有一个人就对她说:“现在该死啦。”
于是,他一分钟也不给她,就是她要求祷告上帝的时间也不给她,他拿起一把细长的刺刀朝她左奶底下扎了进去。这残忍家伙朝四面搅动刺刀,问了几次不幸的女人,要她告诉他有没有碰到她的心。她终于咽了最后一口气。在这同时,其他人在找公爵夫人的兄弟,其中一个马尔塞尔得了活命,因为他们没有在房里找到他;另一个挨了一百刺刀。凶手把死尸丢在地上,抢了盛珠宝、银钱的匣子走了,留下一家人在哭喊。
消息很快就传到帕多瓦官吏的耳朵;他们验明尸身,向威尼斯打报告。
星期一一整天,人抢着到上面说起的房子和隐修士教堂去看尸首。
怜悯激动了所有的好奇者,特别是看见公爵夫人这样美:他们哭她的不幸,et dentibus framebant(咬牙切齿),痛恨凶手,但是大家还不知道他们的姓名。
根据明显的迹象,公安机关疑心事情是上面说起的路易爵爷下令干的,或者至少是经他同意了的,就传他问话;可是他走进极显赫的队长办公室,要带四十名武装部队。守卫把他挡在门外,告诉他只许带三、四名进去。但是,就在他们几个人进去的时候,其余的人跟在后面,推开守卫全进来了。
路易爵爷来到极显赫的队长面前,对这样的羞辱提出抗议,说他没有从任何一位君王那边受过这种待遇。极显赫的队长问他:知道不知道关于维托里亚夫人的死和昨天晚晌发生的事情。他回答知道,已经吩咐司法机关做报告了。官方要记下他的回答;他就说,像他这样有身份的人不需要这种手续,似乎也不应该加以盘诘。
路易爵爷要求许他派一个信差去佛罗伦萨送一封信给维尔吉尼奥·奥尔西尼爵爷,向他报告讼案和意外发生的罪行。他掏出一封信,得到了许可。
但是派出去的人在城外被捕了。经过仔细搜查,官方找到路易爵爷掏出来的那封信,同时在信差的靴子里,找到第二封信。信文如下:
“呈维尔吉尼奥·奥尔西尼贵人。
非常尊敬的贵人,
我们约定的事,我这边已经执行了,一切顺利,极显赫的董第尼(显然是盘问爵爷的宪警首领的名字)也让我们蒙哄过去了,他们这里把我看成世上最大的君子。我亲自下的手,所以立即派你知道的人来。”
这封信引起官方的重视;他们迅速把信送到威尼斯。还下令关闭城门,兵士不分昼夜巡逻城墙,而且发出一张通告:凡知凶手实情而不向司法机关报告者,严惩不贷。凶手中有人告密其他凶手的,非但不受惊忧,还可以得到一笔赏金。但是,圣诞节前夕(十二月二十四日将近半夜的时候),晚晌七点钟,阿洛伊斯·布拉加丹从威尼斯来了。他从元老院方面带来至高的权力和不问死活,不顾一切逮捕上面说起的路易爵爷和他的全体部下的命令。
上面说起的贵人检察官布拉加丹、队长和高等法官贵人们来到堡垒集合。
上面说起的路易爵爷的房子,邻近堡垒紧靠阿雷纳的圣·奥古斯廷教堂。全体步、骑、民兵奉到命令,携带武器,来到爵爷的房子周围,不去者绞刑处分。
到了这一天(圣诞节这一天),城里公布了一张通告:鼓励圣·马可[167]的后代进攻路易贵人的房子;那些没有武器的人被召到堡垒,尽量供应他们武器。这张通告悬赏两千杜卡托,给不问死活把上面说起的路易贵人捉到公安机关的人;另外悬赏五百杜卡托,给捉到他每一名部下的人。此外,命令不带武器的人们,认为自己必须外出的话不得走近爵爷的房子,妨碍人们作战。
同时,人们在老城墙头架起重枪、臼炮和大炮对准了爵爷占据的房子。在望得见上面说起的房子的背后的新城墙头也架起了同样数量的枪炮;骑兵也安顿在新城墙这一边,有需要的话,他们就可以自由行动。在河的西岸,布置了一些凳子、衣橱、车辆与其他可以筑防的家具。他们心想,万一被围困的人们企图以密集队形进攻居民,用这种方法,他们行动起来就不方便了。这些防御物同样可以用来保护炮手和兵士免受被围困的人们的射击。
最后,人们在爵爷房子的对面和两旁的河面安排了一些船只,船上是携带老铳同其他武器的人们。万一敌人企图冲出来,可以起扰乱作用,同时在各街道也安置了防御物。
在准备期间,来了一封信,措词很有礼貌。爵爷在信上抱怨他们在审查之前,就判他有罪,把他当敌人,甚至当反叛看了。信是利韦洛多写的。
十二月二十七日,官方派城里的要人、三位绅士去见路易贵人。房子里面,他有四十个人和他在一起,全是用惯武器的老兵。三位绅士发现他们忙着在拿木板同泡湿了的床垫子做防御工事,忙着准备他们的枪械。
三位绅士向爵爷宣布:官方决定逮捕他。他们劝他归顺,又说:在使用武力之前,他采取这种步骤,有希望得到他们部分赦免。路易贵人听了这话回答:要是能首先撤除他房子四周的防卫的话,他就带两三名部下,到官府进行谈判,但是他有一个特殊条件,就是他永远有自由回到他的房子。
使者带着他亲手写的提议回来。官方不接受条件,特别是依照显赫的皮奥·埃奈阿和其他在场的贵族的劝告,全部拒绝。使者回到爵爷那边对他宣布:他不是无保留地归顺的话,官方就要开炮轰平他的房子。听了这话,他回答:他宁可死,决不这样投降。
官方发出作战的信号。虽说一排炮火就差不多能完全毁坏房子,可官方还是喜欢开始行动相当慎重些,看看被围困的人们同意不同意归顺。
这种做法成功了,这给圣·马可省了许多钱,否则,被攻的房子一破坏,重修被破坏的部分,钱就花多了。不过,做决定的时候,意见并不一致。路易贵人的部下要是坚定不移,冲到房子外头的话,胜利就没有很大把握了。他们是老兵;他们不缺乏军需品、武器、勇气,特别是他们对战斗的胜利怀有极大的信心。就算情形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死在枪口下不比死在刽子手的刀下好多了吗?再说,对方是些什么啊?没有实际战斗经验的不幸的围攻者。这样一来,贵人们就要后悔自己不该仁慈、天性善良了。
所以,官方先轰房子前边的柱廊;随后一点一点越轰越高,摧毁了柱廊后面的前脸墙。在这期间,里面的人放了许多枪,但是没有别的效果,只伤了居民中间一个人的肩膀罢了。
路易贵人狂喊狂叫着:作战!作战!打仗!打仗!他一心一意拿盘子边的锡和窗玻璃的铅造子弹。他恐吓要冲出去,可是围攻的人们采取新步骤,往前移动口径最大的炮。
第一炮就打掉了房子一大块,一个叫做潘多尔福·隆普拉蒂·德·卡梅里诺的倒在了乱土堆里。他是一员猛将、一个很重要的土匪。
路易·奥尔西尼曾经率领上面说起的潘多尔福同他的伙伴,攻打温琴·维泰利的马车,拿枪和刺刀把他杀死。神圣的教会放逐潘多尔福,极显赫的维泰利贵人曾经悬赏四百皮阿斯特买他的头。潘多尔福这回一下子就跌晕过去动不得了;卡伊迪·利斯塔贵人们的一个用人,拿着一管手枪跑到他身边,很勇敢地割下他的头,连忙捧着去了堡垒,把头交给官方。
没有多久,另一炮轰坍了一段墙,同时蒙泰梅利诺·德·佩路斯整个儿被炮弹打烂了,死在乱土堆里。
随后,就见房里出来一位人物:叫作洛伦佐上校的,他是卡梅里诺的贵族,一个很有钱的人,曾在好些场合证明了他的勇猛;爵爷很敬重他。他决定死也不能白死。他想开枪,机子扳动了,可是,或许是天意吧,枪不发火,就在这时飞来一粒子弹,穿过他的身子。枪是一个穷小子、圣·米歇尔的学生的复习教员放的。他想得到赏金,过去割他的头,但是他落在别人后面了:比他更灵活、特别是比他更强壮的人们抢掉了上校的钱袋、剑带、枪、银钱和戒指,还割了他的头。
路易爵爷信任的几个人死了,他心乱极了,人们不见他再有丝毫动作了。
他的管家和便服秘书、费朗费贵人,在阳台上拿一条白手绢做信号,表示自己投降。他出来了,安塞尔梅·苏阿尔多、贵人们(官方)的副官,把他往胳膊底下一挟带进了城堡。据说打仗时候有这种挟法的。
他马上受到审问;他说他过去没有犯过什么过错,因为他圣诞节前夕才从威尼斯来,他在那边住了几天,料理爵爷的事务。
他们问他,爵爷身边有多少人。他回答:“二三十人。”
他们问他,他们的姓名。他回答:有八个或十个,因为是贵人和他一样,同爵爷一道用饭,这些人的姓名他知道,至于别人、一些流浪汉,才到爵爷身边没多久,他完全不清楚他们的底细。
他举了十三个人的姓名,其中有利韦洛多的兄弟。
不久,架在城墙头上的大炮开始吼了起来。兵士来到紧连爵爷房子的房子里面,阻止他的部下逃走。有两个人死的情形,我们已经说过了,上面说起的爵爷冒着同样的危险告诉他周围的人要坚持下去,直到看见他的亲笔信和一个信号再停。说过这话,他就向安塞尔梅·苏阿尔多投降,这人前面已经说过了。照规定,他坐马车过来,不过由于人群拥挤和街头防御物的缘故,他不可能坐马车,只得决定步行。
他走在马尔塞尔·阿科朗博尼的人中间,两旁是当首领的贵人们:苏阿尔多中尉、城里其他队长和绅士都是全副武装。随后是城里一队兵士和有武装的人。路易爵爷穿着棕色衣服,腰里挂着刺刀,披风的下摆卷在胳膊底下,一副很神气的样子,他带着一种充满蔑视的微笑说:“我要是早打就好啦!”德思差不多是让人以为他会打胜的。他来到贵人们面前,立即向他们致敬,指着安塞尔梅贵人说:
“先生们,我是这位贵人的囚犯;过去的事我很抱歉,不过,概不由我。”
队长下令把他腰里的尖刀拿掉,于是他靠着阳台,用在这里找到的一把小剪刀开始修指甲。
他们问他,房里有些什么人。他举了一些姓名,其中有利韦洛多上校和蒙泰梅利诺伯爵(上面已经说过),接着又说:他愿意出一万皮阿斯特赎后者的性命,至于前者,他愿意拿他的血赎。他要求把他搁在一个合乎他这样一个人的身份的地方。协议达成了,他亲手写信给部下,命令他们归顺,拿他的戒指做信号。他告诉安塞尔梅贵人:他把他的宝剑同他的枪送给他,在家里看到他的武器的时候,求他为了爱他的缘故用用它们,把它们当做一位贵人的武器,不要看成什么丘八的家伙。
兵士进房子仔细搜索,立刻就按名呼唤爵爷的部下。一共是三十四名。随后,一对一对押进政府的监狱。死人留给狗吃了。官方连忙向威尼斯报告这一切。
官方发觉路易爵爷有许多兵士、事件的共同制造者全不见了。官方禁止窝藏他们;违者,拆毁他们的房子,并没收他们的财产;告发者可以得到五十皮阿斯特。靠这方法,官方找到了几个。
威尼斯派出一只战舰到康第[168]去,带了命令给拉蒂诺·奥尔西尼贵人,要他立刻回国有重大事情相商。大家相信他要丢官了。[169]
昨天是圣·埃蒂耶的日子[170],人人等着看上面说起的路易爵爷的死,或者听人讲他在监狱里被绞死;换一个方式,大家通常就要感到惊奇了,因为他不是笼子里关得久的鸟儿。当天晚晌,进行审问,圣·约翰的日子[171],黎明前不久,大家得知:上面说起的贵人已经被绞死,死的很是安详。他的尸身很快就移到了礼拜堂,陪伴的有教堂的教士和耶稣会的神甫,他被整天放在教堂当中一张桌子上,公开展览,给没有经验的人做借鉴。
第二天,照他的遗嘱吩咐做,把他的尸体送到威尼斯,在那边埋掉。
星期六缢死了他两名部下:第一名,主要的一名是富里奥·萨沃尔尼亚诺;另一名是一个下等人。
星期一是上面说起的一年的倒数第二天,缢死了十三名,其中有几名出身是很高贵的;另外两名:一个叫斯普伦迪亚诺队长,另一个叫做帕加内洛伯爵,押到广场,拿钳子轻轻烫了烫,就在受刑的地点,头被捶碎了,人被切成四块,差不多还活着。他们是贵族,作恶之前很有钱。据说,帕加内洛伯爵就是杀死维托里亚·阿科朗博尼夫人的凶手,那种狠法,上面已经说过了。有人反对这种说法,因为在上面引证的信里,路易爵爷证明是他亲手干的:或许这是出于虚荣好胜吧,就像他让人害死维泰利,在罗马夸口一样,或者是为了更多地博得维尔吉尼奥·奥尔西尼爵爷的宠幸。
在受致命一击之前,帕加内洛爵爷让人在他左奶底下攮了好几刀子好碰到他的心[172],就像他对付那可怜的贵夫人一样。血从他的胸脯像河水一样涌了出来。他就这样活了半小时多,人人都很惊奇。这人四十五岁,显得很有气力。
节后头一天,给剩下十九人送终的刑架子还立着。刽子手累得不得了,居民看到这么多死人,就像自己在咽气一样,因此死刑推迟在两天内执行。大家料想不会留一条活命的。也许是例外,在路易爵爷的随员里,只有他的管家费朗费贵人呕尽心血,证明他毫不知情,说实话,这对他是重要的。
一次判决这么多人死,没有人记得,连帕多瓦城最年老的人也不记得,曾有过一回比这回更公道的判决。这些(威尼斯)贵人,在最文明的国家面前,获得了良好的舆论和名声。[173]
(另外一个人添的:)
秘书兼管家弗朗索瓦·费朗费被判十五年徒刑。酒管奥诺里奥·阿达米·德·费尔莫和另外两个人被判一年徒刑;另外七个被判戴脚镣划船;最后,有七个得到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