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苍老干瘪的脸上,那褶皱的眼角,分明有一颗痣,像一只死去的蝴蝶。
“十八...”苍五的目光死死盯住那颗痣,喃喃道。
“十八...十八...”苍五跟在两个小太监后面,走了出去。苍二也没有拉住,只是看着苍五的模样,想着十八昨天晚上的死,叹了口气。随后又面无表情的守着御书房。
两个小太监对于宫里的这些“特殊侍卫”早已见怪不怪,尤其是在皇帝跟前的他们,不知道见了多少次,所以也没什么反应。两人将尸体随意的扔在密室,离开了。
“十八...”苍五小心翼翼的用手抚上苍十八的脸,想触碰去又怕眼前的苍十八一碰就破碎了。“十八..是你吗?”
即使事实已经摆在面前,苍五还是不愿意相信。原本光鲜亮丽如花儿一般的少年,没想到却这样死去了。
苍五含着泪为十八整理好苍白稀疏的头发,顺好褶皱的衣襟,系好袖口的绑带,却见苍十八的手心攥着什么。
苍五小心翼翼地想拨开十八的手心,却发现十八攥的紧紧的,苍五稍微一用力,竟然将手指给掰断了,掌心静静躺着一颗金色的珠子——
“十八,这个给你,这是我出皇宫任务时在武器店买的,这个珠子可以帮助你更好的隐匿,你看这个金色,多好看,你不是最喜欢金色了吗?”苍五有些脸红僵硬的说。
苍十八笑得眼睛都弯了,他拿起珠子看了又看,又将珠子拿袖子擦干净小心的放入怀中,说:“你这榆木疙瘩也算是快开花了。”
苍五轻咳一声,转身说:“既然如此,那你就别再说我是榆木疙瘩了。”
苍十八叹了口气,仍是笑眯眯的模样,胳膊肘架在苍五的肩膀上,说:“唉,看老五表现吧!”
眼前跟苍十八的种种如走马观花一般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十八微恼的模样,十八眉目弯弯的模样,十八言笑晏晏的模样,十八跟他勾肩搭背的模样,十八瘦小却坚韧的背影...
苍五想起十八那日的问题——
“如果国君让你杀了我,你会吗?”
“不会...”苍五呜咽道:“不会...不会,不会不会!你听到了吗十八?!我说不会啊...”
那日,宫里再也没有十八号,随后渐渐又少了二十、三十五、四十一...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国君在搞什么,他们总觉得自己成为这五十人中的一人,就已经赢了,却没想到是彻底将自己输进去了。
苍五从那日以后仿佛真的像榆木疙瘩开了花一样,不再冷着脸,也努力争取在皇帝面前的功劳,渐渐的成为了皇帝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只有苍五知道,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啊,为什么他那么那么怀念了,因为十八就是光,就是他这棵榆木上的花。
...
此刻的陆妙着,正在拼命的呼唤团子,元木印记死气沉沉,没有反应,难道...难道是因为那些吞机虫?
陆妙着闭眼凝神,生机之力缓缓淌出,流入身体,瞬间陆妙着又变回那少年模样,识海之中残余的生机之力也让陆妙着的神识更加纯粹,透亮。
此刻老先生的模样已不再适用,恢复样貌反而更为保险。
陆妙着用神念呼唤着三宝:“三宝,三宝?能听见吗?”
三宝正脱裤子的手顿了顿,连忙拿起抹额,说到:“陆哥!陆哥!我能听到!啊!”
陆妙着被三宝的叫声吓了一跳,问到:“你叫什么?大半夜的?”
三宝一只手拉起掉在地上的裤子,一只手攥着抹额,有些不自然地解释道:“没事,我裤子掉了。”
陆妙着:???
“行了,跟你说正事,你现在即可去找我爹我娘,然后让我娘帮你易容成我的模样,明一早儿让我爹带着你进宫。
再带一件跟你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拿着我那件扇子武器,再去师傅那寻一件一模一样的。”
三宝听的云里雾里:“啊?”
“记住我说的话就行,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三宝连忙说道。
“一个步骤都不能错,现在快天亮了,你抓紧去吧。”陆妙着交代道。
说完陆妙着便断了联系,此时的三宝急忙穿上裤子,拿着外套出门了。
“陆域陆将军的儿子陆妙着,小小年纪倒真是心思缜密。”一道飘渺的声音传来。
“什么人!?”陆妙着低声问道。
“陆家小子倒也真是好笑,在我的殿里问我是谁?”飘渺声音似乎带着调侃的语气,但却又让人难以发笑。
“你在何处?”陆妙着冷静下来,问道。
“亮着那间。”
陆妙着起身,小心翼翼的闪进那间房间。
一进去便被眼前的奇妙所震撼——
在外表平平无奇的殿内,有一个极大的淡黄色圆球,圆球的光就像温和的太阳,圆球前跪坐着一个身着长袍的男人。
男人..居然没有头发。
陆妙着看着光球和男人的背影,心莫名的就平稳下来。
男人缓缓站起,缓缓转过身来,陆妙着呼吸都滞了一下。
眼前的男子没有五官,光滑的脸面上停着一只扑闪着大翅膀的金色蝴蝶。
“你是...”陆妙着喃喃问道。
“我是苍云蝶,是苍云国的国师。”国师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蝴蝶扇了扇翅膀,洒下金色的小细粉。
“国师...”陆妙着看着眼前的男子,问道:“苍云国国君干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你身为苍云国国师,你在做什么?”
苍云蝶说道:“万物皆有命数,我救的了一个人的今日,救不了他的明日。”
“命数?”这话可把陆妙着气笑了:“你的命数就是见皇宫吞机虫泛滥?见人人衰败死去?”
苍云蝶歪着头问道:“如果我阻止了,你今天,什么都得不到。”
陆妙着猛的怔住,颤抖着嘴唇说到:“你..你什么意思?”
“如果我阻止了,你今天便失去了你自己的机缘;如果我阻止了现在的皇帝,那么对下一任皇帝公平吗?”
苍云蝶解释道:“天道茫茫,我是旁观者,却不是干预者。现在国君不仁,自有仁君将取代,我若干预,让真正的仁君一直被埋没压制,就是正确的吗?”
“我...”陆妙着一时语塞。
“维持本心,做好你自己。”苍云蝶看着迷茫的陆妙着,提点道:“你不必在意前因后果,你的机缘拿到手中若你好好利用,便可。”
“你是在安慰我,不要对自己拿了吞机虫而修心不稳吗?”陆妙着苦笑道。
“记住你的目标,记住你的本心。”苍云蝶说。
苍云蝶叹了口气,指尖轻点脸上的蝴蝶,那蝴蝶翩翩飞起,洒着金粉飞向陆妙着。
陆妙着眼前的景象变了——
广大辽阔的无边无际的旷野,极目远望看不到人影。河水弯曲得像带子一般,远处无数的山峰交错在一起。一片阴暗凄凉的景象:寒风悲啸,日色昏黄,飞蓬折断,野草枯萎,寒气凛冽犹如降霜的冬晨。鸟儿飞过也不肯落下,离群的野兽奔窜而过。
“这里是...”陆妙着问道。
“古战场。”苍云蝶回道。“你且继续看。”
主将骄傲轻敌,敌兵已到营门才仓卒接战。原野上竖起各种战旗,河谷地奔驰着全副武装的士兵。严峻的军法使人心惊胆战,当官的威权重大,士兵的性命微贱。
锋利的箭镞穿透骨头,飞扬的沙粒直扑人面。敌我两军激烈搏斗,山川也被震得头昏眼花。声势之大,足以使江河分裂,雷电奔掣。
何况正值极冬,空气凝结,天地闭塞,寒气凛冽的翰海边上,积雪陷没小腿,坚冰冻住胡须。凶猛的鸷鸟躲在巢里休息,惯战的军马也徘徊不前。绵衣毫无暖气,人冻得手指掉落,肌肤开裂。
在这苦寒之际,老天假借强大的敌军之手,凭仗寒冬肃杀之气,来斩伐屠戮苍云国的士兵,半途中截取军用物资,拦腰冲断士兵队伍。
都尉刚刚投降,将军又复战死。尸体僵仆在大港沿岸,鲜血淌满了城墙下的窟穴。无论高贵或是卑贱,同样成为枯骨。
鼓声微弱啊,战士已经精疲力竭;箭已射尽啊,弓弦也断绝。白刃相交肉搏,宝刀已折断;两军迫近,以生死相决。
投降吧?终身将沦于异族;战斗吧?尸骨将暴露于沙砾!
鸟儿无声啊群山沉寂,漫漫长夜啊悲风淅淅。阴魂凝结啊天色昏暗,
鬼神聚集啊阴云厚积。日光惨淡啊映照着短草,月色凄苦啊笼罩着白霜。
“这...这就是古战场吗?”陆妙着眼眶微酸。
“天意造作,万生被操纵而死,这便是干预的后果。”苍云蝶声音飘渺的说道。
“我明白了。”陆妙着说道。
他突然想通了,所有的生物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苍云蝶看众生彼此相残,就好比他看饿狼捕兔,难道就因为想救下兔子就该让狼饿死吗?
苍云蝶没有说话,蝴蝶在他的脸上静止,他挥了挥袖子,一切又回到原样。
“天已亮,你可以走了。”苍云蝶说。
陆妙着看着他问道:”别的国家,也有像你这样的人吗?”
苍云蝶没有说话,背对着他继续跪坐在光球前。
“陆妙着在此谢过了。”陆妙着行了一个礼,说道。
无论是苍云蝶有意提点也好,无意帮衬也罢,今晚都让他的修炼之心更加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