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车的事,面谈可好?明天早上,来我家一趟?”这次的回复意外得很长。本以为她是个冷淡的人,没想到之前的简短是因为紧张不安。
“好,地址告诉我一下。”陈木飞快地在输入框里按下了这几个字发送出去,生怕稍有延迟车美人便再度消失不见了。
对话框里很快出现一行地址,陈木稍微瞥了一下,地址约略在医院附近,具体的位置还需要再找找。他在输入框里填上一个“OK”的表情发出去,紧接着又问:“那我什么时候过去合适?”
对方的回复也是迅速的:“能尽量早点吗?最好在8点以前。”
“好的,没问题。”
对方的消息不再来了,状态栏里也再没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来势汹汹的对话戛然而止,车美人恐怕同她表面看上去的不一样,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也说不定呢。
此时,房门被推开,艳艳一边用手背抹着汗,一边走进来:“为什么关门呢?在干啥?”
“没干啥。”陈木脱口而出,见艳艳的眼神仍拴在他手里的手机上,便补充了一句:“我同车……阿不,黄依依的妈妈联系上了。”好险说错,他瞥了一眼艳艳,觉得她脸上的表情松弛些了。“明天能不能早些起床,陪我去趟她家?”
“早起?要几点?”艳艳已经转身朝衣柜走去,看样子是要拿干净衣服去洗澡。
“恐怕得在七点左右,能行?”陈木把手机放回床头柜上,把手放回书上。
“那个,我不去也可以吧?你自己去好不好?”艳艳扭转头来,快速地看了陈木一眼。“9点半之前肯定能回来吧?黄依依家应该不远的。我睡个美容觉,等你回来一块儿去趟姐姐家。”她已经把洗换衣物拿好托在手里了,面朝陈木站立着,说:“你看这样好不好?”
“又要去姐姐家啊?”陈木的鼻孔里发出长长的叹息,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艳艳嘟着嘴瞪了陈木一眼,说:“姐姐说帮我买了一条裙子,还说有几个新的包包她不想要了,问我要不要。”
“左右是她自己不想要了的吧……裙子也是……”陈木小声嘀咕着,被艳艳狠狠地剜了一眼,赶紧闭上了嘴。
艳艳迈着大步朝浴室走去了,陈木坐在床上环顾着屋子里的一切。这里原本是艳艳一个人住的地方,陈木是拎着自己的行李箱前来投宿的。陈木的东西很少,只在衣柜里占据了很小的一个格子。而他的黑色行李箱,则半空着,仅仅装着他的学士学位证书之类的东西,现在被他塞在了床底下,与艳艳的红色行李箱并排躺着。
屋子里的一切几乎都是艳艳的资产。洗浴用品无疑都是她的,占据了满满一个镂空的塑料篮子。陈木原本有一瓶洗发水,小小的一瓶,用完了之后他没再买新的。厨房用品也都是艳艳的,不过在更新换代方面陈木是出过力的。艳艳原本用的铁锅太大太重了,陈木给她买了个小点轻点的。原来的老式电饭锅没有预约功能,所以陈木帮她换了个先进一点的。书呢?陈木虽然用在看书上的时间比艳艳多,但他的书却很少,只有手上拿着的《南渡北归》等几本。原来是有很多的,上大学的时候,但是来工作的时候几乎全都舍弃了。仅有的几本书是上班之后买的,比如《南渡北归》完全是因为入院教育时老师的推荐。其他的书大抵买电子的,纸的书不想再看了也都捐掉——总之,书是太过沉重的东西,放在哪里都不如放在脑袋里好。床上用品,正在使用的毋庸置疑都是艳艳的,陈木倒不是没有,原本就是他自己几十块钱买的不怎么样的东西,又用了两年多,所以干脆在退房子处理垃圾的时候一并当作废品卖掉了。陈木的衣服不多,夏冬春各两三套的样子。刚才已经说过了,占据衣柜的主要都是艳艳的衣物,还有她从姐姐那里获得的衣服和包包之类的,有些几乎没见她穿过用过,但一直顽强地占据着衣柜里的位置不放。
如果哪天准备搬到新房子里去,多少还是希望艳艳能减少点东西。不然的话,不但搬家的时候劳心费力,原本因为空无一物而干净美好的新房子恐怕也会因为堆满杂物而变得不再美好。
陈木把《南渡北归》合上,放回床头柜上,然后让身体滑进被窝里。躺平,看着天花板。
《南渡北归》读不下去,历史不在陈木感兴趣的范围里。但咬咬牙也希望自己能把这书啃完,一来实在是好书,二来超越舒适区才能获得成长。人不能老是只接近自己熟悉和喜欢的东西,而应该不断地向不熟悉不舒服的地方伸出触角、竖起天线。
可是如果留在这里工作、结婚、生子,陈木就会变成井底之蛙。再怎么努力扩充视野见解也只能在精神上寻得自我安慰。
陈木想起艳艳不愿意生孩子的言论,难道她也对此有所感受?他突然变得有一点感激她。
就在这时,艳艳走了进来,她一副刚刚洗完澡的样子,穿着印满白色小熊的紫色睡衣,头发披散着,但不是湿的。
“这么快就洗完了?”
“没有洗头发,所以快。”
“哦。”陈木停下来想了想,说:“还是要洗的吧,明天不是要去姐姐家吗?”陈木记起之前艳艳曾经被姐姐批评不好好打理自己来着,导火索似乎就是头发有点油。
“明天早上起床后洗,刚刚洗完的状态比较好。”
“好。”原来因为要去姐姐家而紧张不安的,不止陈木一个人。
“哦,对了。”艳艳在床沿上坐下,看着陈木的眼睛,说:“姐姐的婆婆现在住在她家里面,所以去的时候买点水果带上比较好。”
“嗯嗯,好。那明天稍微早点出门。”陈木连连点头。
第二天一早,陈木在闹钟醒来之前就醒了。艳艳在他的身边,依旧睡得香甜,呼吸均匀而缓慢。翻来覆去,左右睡不着,陈木索性睁开了眼睛。光线是昏暗的,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光也一点儿不扎眼。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是背对着艳艳睡在靠窗这边的床沿边上的,再往外一点,就要掉下去了。他赶紧把身子往床里面挪了挪,无论多么小心翼翼,床还是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音。他干脆翻过身来,却发现艳艳也正背对着他,几乎贴着墙,蜷缩在另一边的床沿边上。他伸出手去,想把艳艳朝自己这边掰过来。
“嗯哼~”艳艳发出口齿不清的声音,身子却在使劲与陈木的手对抗着。
陈木犹豫了一下,挪到艳艳的背后,抱住她,闭上眼睛。
睡不着了,头脑已经清醒了,现在正在受理左手被压难受的抗议。这个姿势陈木支撑不了多久,他竟然有一点羡慕杨过少了一只胳臂的状态。
陈木翻身起床。
洗漱完毕,他打开冰箱。里面仅有一根黄瓜、两个番茄,还有半瓶花生酱。以现在的胃口来说,除了花生酱别的都能吃完,说不定还要煮上一碗面条。但是不能那么做,这些还是留给睡美容觉的艳艳,以免她一觉醒来发现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要不高兴。
陈木关上冰箱门,背上包,换鞋出门,尽可能轻地关上了防盗门。
现在时间才6点半,还早。但作为早点摊,应该已经开了。反正也要往医院走过去,路过小吃街的时候,想吃什么都可以。陈木脚步轻快地沿着平日上班的路走过去。
在小吃街吃了米粉,以往常吃包子的那家店也开了,但是今天想换换口味。米粉是本地特色,大街上随处可见米粉店。但陈木却吃得很少,一来不很习惯,二来几乎每家店里都人山人海。陈木是不愿在吃上花时间等待的人,但今天不一样,时间多了,要杀掉一些。
米粉的味道还可以,清汤的汤是米白色的,漂着黄色的油。深深地吸上一口,鼻腔里满满的都是炖鸡的味道,臊子是笋丁和豌豆,其他的一如折耳根、花生碎、雪菜、香葱、芫荽都盛在白色的大碗里摆在台子上,随意自取。
吃完一大碗米粉,陈木感到很满足。他离开米粉店往医院走去的时候,米粉店墙上挂着的时钟已经指向7点了。
从这里走去车美人家附近,估计只要10分钟,就算再花10分钟找到具体的楼栋和楼层,7点20左右应该也能到。会不会太早了?陈木想到车美人说的“尽可能早”就不再犹豫了,加快步伐走了起来。
终于站在车美人家门口的时候,陈木掏出手机看了一眼,7点18分——他的预估还是准确的。他稍事休息,调整了一下呼吸,咚-咚-咚-地用右手食指关节叩响了门。
几乎只等了两秒钟时间,门就打开了。从里面露出戴着眼镜的女人的脸,长长的直发披散着,与之前见时的装束不一样,但毫无疑问,就是陈木心心念念的车美人。
“是黄依依的妈妈?”早就已经思忖好的开场白仓促之间脱口而出。
“哎,是。”车美人点点头。“给我发微信的是你?说车的事情来着。”车美人的眉头微微皱着,看似不高兴的表情并不明显。
“嗯,是,是,是我!”陈木用力的点头。
“那,进来吧!”车美人的身体向旁边闪去,把门缝的位置让出来,让陈木通过。
陈木还没来得及四处打量,就注意到了餐桌上的车钥匙。单就外观而言,几乎同之前在艳艳的同事那儿见到的那把一模一样,只是,上面没有拴着任何玩偶。
“早饭吃过了吧?”陈木这才注意到钥匙旁边的车美人的早餐,盛在白色马克杯里的想必是牛奶,其次还有一个白煮蛋和一片盛在盘子里的切片面包。盘子里还有几片苹果,虽未去皮,但切去了核的部分,看起来能拼成一整个。
“吃过了,吃过了。但是,不麻烦的话,能不能给我一杯水。有一点口渴。”陈木在心里暗暗嘀咕,一定是米粉太咸了,以后还是不吃了。
车美人把一本厚厚的书放在她的早餐旁边,转身去帮陈木倒水。
趁这当儿,陈木总算大致打量了一下屋子里。同艳艳的姐姐家差不多,有孩子住的地方总是有扑面而来的孩子的存在感——卡通图案的用具,毛绒玩具,塑料玩具之类的,不过这里收拾得倒还算整洁,玩具几乎都归拢在一起。装玩具的整理箱似乎有点超负荷了,一只扁平的毛茸茸的耳朵伸了出来,看上去就像那里藏了一只躲猫猫拙劣的兔子。这屋里家具很少,除了餐桌椅就是一个长沙发,沙发旁边摆着一个摆了不少书的木质书架,看着眼熟。原来同艳艳班上教室里的一样,陈木想起那个架子是车美人拿去的说法,也就不再奇怪了。
“不介意我边吃边说?”车美人在餐桌对侧坐下了,陈木也在这侧坐好,手扶着盛了白开水的玻璃杯。
“不介意,不介意。不好意思,其他人?”刚刚看到看上去像是卧室的门关着,想必车美人的老公和孩子还在酣睡吧?
“没有其他人,这里现在只有我们。”车美人在桌上咚咚敲了两下鸡蛋,然后用手掌按着它在桌上滚动了起来。
“哦哦,”就此不便再细问。“那么车的事情?”陈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他预演了太多遍与车美人见面的细节,却把最重要的事情忘了。
“车,不能再放在那里了吗?”车美人的问题单刀直入,符合陈木对她性格的预估。
“如果有牌照的话,就还能放在那里。”陈木小心翼翼地组织语言。
“可是没有牌照啊!”车美人咽下一口鸡蛋,叹了一口气。
“怎么会没有牌照呢?”陈木是疑惑不解的,他之前已经查过了,二手车办牌照花不了多少钱,也就两三百吧。不可能为了省两三百块钱就不给车办牌照啊!
“具体的我不清楚,车不是我的。”可能是意识到往下会涉及更多的信息,车美人赶紧闭上了嘴巴。
“如果没有牌照,恐怕只能开到别的地方去。”陈木声音低沉地说。
“能放到哪里去呢?”这本不是应该拿来问眼前的年轻男人的问题,车美人的音调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喃喃自语。
“就在这屋子前后的空地上应该就能放。”眼前的街区与陈木和艳艳居住的地方大抵相仿,楼与楼之间的空地上,没有停车位的划分,零零落落地停着一些私家车。如果一定要说差别,就是那些车是有牌照的。但作为那辆车那说,应该至少能挺一段时间,毕竟单就外观而言,蛮新的。要不然还可以给它盖上一个罩子,遮挡住没有牌照这个现实。
“那能麻烦你把车开过来吗?”车美人喝了一口牛奶,上嘴唇仍粘着白色的液体,突然这么说。她的眼睛大大的,盯着陈木。陈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实际上,他无法把盯着她的嘴唇的视线扯开,他不想拒绝。
“这么短一段路的话,应该没什么危险。”陈木做出考虑的样子,基本算是答应了。
五分钟之后,车美人摘掉了眼镜,扎起了头发,变成了陈木熟悉的那个车美人。
“走吧!”她说着,招呼陈木往外走去。
“那个,该怎么称呼你呢?”从门框踏出去的一瞬间的瞬间,陈木鼓足勇气问。
“我姓傅,傅玲玲。”门在陈木侧边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