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秋雁命人将棺材放置在一起,等天亮后一并送还其各自家人,再给每家二百两黄金抚恤。又召集府上养的剑仙刀侠,轮班值守府上要处,好教敌人再无可乘之机。
一切交代完毕,时间已接近子时,该为慕云逼毒了。
慕云天性聪颖,幼时即学人身诸般穴道,一记便会,可惜后来怕吃苦头,不肯学习练气,直至今日,体内竟无半分真气。顾秋平耐心将引导真气之法与他说了一遍,便要开始了。
慕云平躺床上,顾秋平将食中二指抵在他“气海穴”上,让他依次放松“巨阙”、“中庭”、“紫宫”、“璇玑”等穴,一股暖流沿着身前中间一条线缓缓上行,直至慕云脑内,忽觉一阵刺痛,如割似剜,慕云痛得大叫一声,头上黄豆大的汗珠不断沁出,颗颗滚落。许久,顾秋平变色道:“不妙,师弟将你真气往他‘太阳穴’后的‘悬厘穴’里输去。”
见慕云面色痛苦已极,慕秋雁不敢稍有怠慢,忙依言将真气输入慕云“悬厘穴”,果然见慕云痛楚之色微减,心下大慰。
慕云有父亲帮助,只觉白天进入的蛊毒这时缓缓退出,往头脑两侧“悬厘穴”钻去,慕秋雁双手一颤,随即平静。
顾秋平微笑道:“好了。”说罢收去真气,点了慕云几处穴道,慕云渐觉心中大畅。
慕秋雁闭目养神一会儿,道:“师兄,方才有一刹那,那毒蛊似是逆着真气进入我体内了,此时却又半点觉察不到。”顾秋平道:“按理说这毒蛊应被摧毁了才是,我给你看看。”说着拉过慕秋雁左手搭了搭脉,又在他右手“阳池穴”运了点真气,沉吟半晌,道:“兴是幻觉吧,没半点事儿。”慕秋雁“哦”了一声,低头沉思。
忽听四更更鼓敲响,慕秋雁猛然抬头,顾秋平吓了一跳,道:“师弟,你没事吧?”
慕秋雁道:“我没事……多谢师兄救助犬子脱难,已是四更了,师兄快快歇息吧。”顾秋平道:“好,你也早些休息。”说罢起身出去了。
慕云毫无半点修为,且大病初愈,慕秋雁放心不下,便一直趴在桌子上陪着。
不知过了多久,慕云叫道:“喂!我的床大的很,让你一半?”慕秋雁以手支颐,面孔朝内,并不答话。烛光晃动,将他的影子映在墙上,显得高大异常,那却毕竟只是假象。
真实的他,背已有些驼了,头上有了几根扎眼的银发,哪有什么别人口中的驻颜有术?
我为什么要装作讨厌他,和他整日吵架?
为了面子吗?为了“尊严”吗?
慕云想着想着,竟自睡着了。
梦里他看到父亲对着自己在微笑,笑得很温暖,他也跟着笑了起来,忽然父亲又哭了起来,泪流满面,他不明所以,只觉心中绞痛,也跟着哭了起来,忽尔慕秋雁又腾云飘去,慕云便哭着在地上追。追到一个湖边,见一位绿衣仙子正侧对着自己,坐在高坻上按箫奏乐,箫声宛转悠扬,轻柔和缓,慕云直听得如虚似幻,心中渐渐平复下来,什么都不知道了。
“笃笃”两声,慕云惊醒过来,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只见屋内站着一个长衫男子,脸上颧骨高高凸起,身形竹竿似的,又高又瘦,正看着自己。
慕云认得这是父亲在府上养的剑仙之一,名叫“摄心剑”周从,生来爱赌,有一回与人豪赌七天七夜,身上家当输了个精光,凡赌之人,哪个不是越输越想翻盘回本?周从一气之下将自己左手压上作注,非要再赌,对方原是不肯,见周从杀气冲冲的,只得答应再赌一局,不料周从还是输了。酒有酒品,赌也有赌品,这周从平生最恨赌品差的人,既然说了拿左手作赌注,要他食言,那可是万万不能的,当下他抽出剑来,白光一闪,左手已被斩下,众人一阵惊呼声中,他点住左臂穴道止血,拂袖飘然而去,从此再也不赌。
过了两年多,周从无意得知当年那场赌博中,对方与赌坊主人串通好了,实乃耍诈出老千,他一怒之下便去寻仇,飞剑斩了那二人,为免麻烦缠身,出了中原,来到西陵国金昌城,一直便寄居在慕府内。慕云曾多次想向他学习赌术,都被婉言拒绝了,对他并不是很喜欢。
周从又“笃笃”两声,拿右手指弯敲了敲桌面,道:“慕公子?”慕云缓缓翻身坐起,问道:“什么事?进来怎么也不先敲门?”周从道:“抱歉,令尊嘱咐我保护好你。”他瘦削的脸庞又对着窗子,说道:“今早的天气,可古怪的很啊!”
慕云闻言打开窗子,只见浓重的大雾弥漫在天地间,像是一张灰白色的布帘遮住了他的视线,三丈外的东西已不大看得清了,雾钻进窗子,在他的脸庞周围缭绕,凉丝丝的,慕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慕云合上窗,又听周从道:“大伙都在大厅上聚着呢,慕公子尽量快些,我在门外等候。”说罢走了出去,顺手将门带上。
慕云听人阿谀奉承惯了,见他言行举止并不显得十分尊重自己,心中冷哼一声,故意穿衣慢了些,让他在门外多等一会儿。
经过昨夜顾秋平的治疗,他的气力已恢复了十之七八,出门后随着周从走去,一路上竟没碰到一个人,整个府邸似乎都安静下来了,他心中不禁好奇。
走在青石板铺的曲曲折折的小道上,雾气浓浓,如行走在云间仙境一般,只是凉雾沁肤生寒,他紧紧裹了几次衣服,才到了大厅。
只见大厅里分两侧共坐了二十余人,有的背负仙剑,有的腰悬宝刀,更有些法宝奇形怪状,不知其名,人人面色凝重,一语不发,见了慕云二人进来,大多只是冲二人点了下头。
慕秋雁忙起身道:“周兄弟请上座。”周从道:“不敢。”说着坐在左首第一张空着的椅子上,那把椅子正是众人留给他的,足见周从在群人之中的地位之高。慕云在下首找了个空位坐下,又随手拉过来一把椅子,将脚放上去大喇喇地抖了起来,他眼神一瞥,忽见对面后排一袭红衣,如玫瑰花般娇艳欲滴,顾霜涵正一脸鄙夷地瞧着自己,登时脸色大窘,慌忙端正身子。
慕秋雁站在上首,扫视了一遍众人,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话不絮述,咱们直切主题。昨日魔教妖女阎云栖现身金昌城内,妄图用妖术‘金蚕蛊’操控犬子,好破了咱们慕府。”说到这,众人纷纷转头看向慕云,慕云尴尬之极,干咳一声,将脸朝着门外。
只听慕秋雁又道:“所幸正好被我云游四海的顾师兄碰到,这才没让她得逞。”众人虽早已知道此事,再经慕秋雁说一遍,仍是打心底吁了一口气,大家均知慕秋雁年轻时学艺于中原门派“五剑门”,在老掌门万鹤归的四个弟子中排行老三,因喜爱经商,凡心太重,实乃老掌门最不喜欢的弟子,而顾秋平排行老二,当年与慕秋雁关系颇好,故而顾秋平拼命救人也并不稀奇了。
众人大多又看向坐在上面的顾秋平,只见他已有五十多岁的模样,慈眉善目,见许多人看来,也点头微笑致意。
慕秋雁道:“不料昨晚一夜之间,与咱们慕府有关的重要人物竟被杀掉近三十位,照此看来,魔教定是要将慕府逼出金昌城,好将此城攫为己有,我金昌城中上千百姓,岂能被这帮邪魔妖道管制?”
右首一位汉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只见他皮肤黝黑,铁塔似的身上的肌肉如走珠般流窜,背上挎着一双雷公锤,神情粗豪,大声道:“俺娘临走前能过上一年的好日子,全都是慕大哥帮助,如今虽已过去七八年,俺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报答,如今慕大哥有需要,俺当然是不会做他娘的缩头乌龟!”
周从也道:“慕兄生财快,散财却也不慢,咱们哪一个不是在此过了三年以上的安逸日子?”说着看了看那黑汉子,续道:“像这位雷统雷兄弟,已在此七八年,而在下也是在此一住十年,慕兄待客丝毫不失孟尝之风,大家怎会不知恩图报?”许多人听到这纷纷点头。
慕秋雁道:“两位兄弟有如此心意,慕某感激不尽,但须知那‘玉罗刹’十分难缠,且魔教好手甚多,和她相斗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今早,府上的家仆已经走了过半,诸位若有想要离开的,慕某非但绝不强留,且置酒践行,百两盘缠相赠。”
一人道:“慕兄弟说哪里的话,在座的各位都受恩泽非浅,慕兄弟需要帮助,且是为全城百姓着想的大义之事,咱们自然是要鼎力相助,谁也不会走的。”不少人纷纷叫道:“不错!”
慕秋雁道:“好!既然如此……”他一句话未说完,突然间一声惨叫响起,像是从极远处传来,又像是由厅门处传来,惨叫声拉的极长,飘忽不定,摄人心魄,群豪大多脸色大变,不知所措。
叫声甫歇,忽而又传来一阵“桀桀”的怪笑,阴森森的声音如门外的雾一样漂渺,又如拿指甲刮在桌面上一般尖锐刺耳,听得人头皮发麻。雷统窜到门口,拿出一对大锤子,铛的一声互击,盖过那怪笑,朝雾里吼道:“你妈了个巴子的!有种出来跟老子单挑,装什么乌龟王八!”
雾中一个人影忽然朝大厅奔来,体型较矮,双腿却极长,占了整个身子的一半,诡异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