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涅道:“比如说舌吻什么的。”
一句话刚说完,朱镇基像中箭的兔子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脸色大变地叫道:“你怎么知道?”
凤涅见他如此反应,心里便确认了那件事。
此刻却仍笑眯眯地望着朱镇基,慢悠悠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不过王爷你也大可不必愧疚,要知道王爷你不在的时候,那个占着王爷身子的人,可不是个能忍的呢。”
朱镇基细细一想,脸色就有点奇特,结巴道:“娘娘……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凤涅做思考状,道:“也没什么……王爷变成了女人,学会了‘舌吻’,那女人要是变成了王爷,不知会不会学会……本宫有点想象不出来……”
朱镇基听到这里,脸色惨白,伸手捂住嘴,有点想吐,又有点摇摇欲坠的意思。
凤涅见目标达到,便嘿嘿笑了几声:“不过想来王爷也不吃亏,都彼此扯平了,是以王爷也不用在意啦。”
说着,便伸手往外一招,朱安靖正在眺首眼巴巴地看她,见她招手,立刻风一样地跑进来,叫着:“皇婶皇婶!”总算又重霸住她似的。
那边上朱镇基起身,有些神思恍惚。
柴仪曲便也来扶,见他如此,很是关切:“镇基哥哥你怎么了?”
朱镇基欲哭无泪:“没……没什么……坐的太久,有点累了……”这才没了先前那种顾盼自得的神采,也不敢再久留,蔫头耷脑地去了。
朱镇基去后,凤涅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想了一遍,想到惊悚处,忍不住怅然出神。
她心中所牵挂者,如今只有两个人,一是林见放,二是子规,这两人的归处去向,成了她的一宗心病。
在她“灵魂出窍”神游现代之时曾见过的场景,结合朱镇基如今所说,她隐隐地知道事情有了很是奇妙的走向跟变化。
比如,那个跟长发女子舌吻的人,是朱镇基无疑。
那时候的朱镇基还未曾回魂,可是那一场车祸,以及后来护士们嘴里所说的“死而复生”……又是谁?
但是,猜测终究只是猜测,谁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真的,虽然如果真的一切都如她所想的那样,那倒也不算是坏事。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有定。
外头的风波很快平息,因为最后这一场太子党的谋逆,牵引出许多埋伏在京内的对当今帝王不满的氏族或者官员。
而其中的“罪魁祸首”颜贞静,他的结局却有些出乎人意料。
朱玄澹并没有如两人谈话时候所说,将他“引刀成一块”,对这个太子党的党魁,朱玄澹只是革除了他的刑部尚书之职位,连大牢也没有让他多呆,下了一道旨意,流放三千里,去了大舜最偏僻荒凉的北漠……为北漠边界小镇的一名极小的县吏。
这并不代表要他死,可也没有明显地想让他活,光是流放三千里一路上的饥寒交迫风吹雨打就够人受得了,京城虽然才是八月,正是金风送爽,越往北却越是寒冷,听闻北漠之地已经有如席般大的雪飘落,气候恶劣环境艰苦的很。
可是总归比直接退出杀头,诛灭九族要好得多的多,也更是极为破例惊世骇俗之举。
一干臣子皆在朝堂上死谏,听他们说的口干舌燥面红耳赤之后,在上头的年青帝王才幽幽地说了一句:“颜贞静是太子哥哥另眼相看之人,他虽然罪无可赦,但忠心可嘉。朕千不念万不念,只念在太子哥哥曾不惜以自己之命来换朕的性命,朕也要留颜贞静一条残命。”
他顿了顿,又道:“何况他也的确是个有才干之人。”
臣子们虽然觉得法不可欺,但王法不外乎人情,何况天子乃是念着昔日的太子……先前在朝野间未免也有一样流言暗中传播,那便是前太子的死跟天子有暧昧的关系,所以当时司逸澜才跟姬遥也说起这个,如今天子为了前太子竟赦免谋反的朝臣,可见重情,也可见事情的真相并非暗传的那般不堪。
既然涉及皇家骨血,那么朝臣们便未再多言。——何况天子决断的事,从来未有更改的。
只是朝臣们不知道,在此事之外,天子即将又颁布一项重大旨意,其影响震撼力绝对不逊于赦放颜贞静之事,是以绝对还有的是时候等着他们跳脚。
颜贞静在狱中接了旨意,是范汝慎亲自去宣的。
颜贞静听完之后,大为意外,范汝慎将天子在朝堂上所说的一番话同样传达给他。
牢狱黑暗,墙角有耗子窸窸窣窣而过。
范汝慎道:“你的确是愚不可及,竟行如此错事。然而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天子赏识你的才能,去漠北之路遥远,一路风沙别再迷了眼,保重罢。”他说完了,就要走。
颜贞静道:“相爷……”欲言又止,此刻才发现,他心中并不如他原先所料一般地对丞相充满了轻视跟不屑。
范汝慎停了步子:“何事?”
颜贞静道:“你其实……并没有真的想跟天子对着干,是不是?”
范汝慎眉端动了动,而后默默地道:“君子要懂得趋利避凶,我不过是选择了明哲保身的法子,天子需要一个平衡朝堂的棋子。”
或许他曾有野心,就在年青的帝王还稚嫩的时候,但他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而面对无法战胜的强者,最好的法子就是臣服并且效忠。
颜贞静望着他的背影:“相爷,夫人那边,劳烦你同她说一声,我同她夫妻情分已尽,以后还请相爷你……”
“范家嫁出去的女儿,没再回头的,”范汝慎道,“你在这时候能提及她,可见你对我对她,都还有那么一点儿良心。”冷哼一声,不等他再说便拂袖而去。
颜贞静被发配北漠的那天,天色阴翳,空中雾蒙蒙地,渐渐地飘下了小雨。
颜贞静出了牢狱,双眸习惯了牢中黑暗,一时有些无法,待睁开之时,却见眼前有一顶小轿,轿子前站着一人。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他以为他犯了如此弥天大罪,从小养尊处优的她定然是会同他一刀两断,却没有想到她要跟着他前往漠北,这时候才想到范汝慎在狱中那一句话一声冷哼是什么意思。
原来有些事情,不历练发生,就永远不知道真相如何。
差人押解着颜贞静往城外而去,及至出了城,雨忽然大了起来。
颜夫人替夫君打起了伞,颜贞静却停了步子。
他回头,望着风雨之中岿然不动的城墙,目光自城门之中越过去,望向远处,那是皇城的方向。
颜贞静垂手,将袍摆一提,双膝一屈,跪倒在地,缓缓地俯身磕了一个头。
额头碰在水花四溅的冰凉地面,心中那声叹息也尘埃落定。
颜贞静被夫人搀扶着起身,转过身背对着京城的方向往前而行。
刚走了几步,迎面飞驰来几匹快马,马蹄踩在地上,泥水四溅,两名官差急忙闪身躲避。
有两匹高头大马飞驰而过,中间一匹马将要过去之时,却忽地勒住了缰绳停了下来。
“敢问路边的可是颜贞静颜大人吗?”一个声音徐徐传来,声音沉静,冷峻。
颜贞静抬头,对上马上戎装的一个身影,一路行的急,脸被雨水打湿了,越发显得眉目如画。
颜贞静道:“你是刘休明刘侍卫?”他脱口而出又蓦然醒悟,“不,现在你是甘宁卫安抚使。”
那人才一笑,英俊的眉目都生动起来。
“大人,要走了,雨越来越大!”前头的将领回头来唤。
“知道了,”刘休明答应一声,在马上看向颜贞静:“颜大人,此去山长水远,善自珍重,就此别过!”抱拳欠身,行了一礼,打马而去。
颜贞静驻足回眸相看,看那人马上背影矫健如龙,比之昔日那只知道风流卖弄的少年,更见了沉稳出色。
当初刘休明自动请缨前往甘宁卫,人人都料他此去凶险重重,九死一生,也的确如此。
但如今他一身荣耀而回,当初又有谁能料到?
或许事在人为,又或者真的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他跟他先前都禁锢在京中这个圈子里,混混沌沌,随波逐流。
如今,或许该轮到他走出去了,看的更远,才知道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真正需要他去做的是什么。
刘休明同颜贞静别过,一个离开京城,一个回到京城。这一切都是相似的,历史或者命运。
颜贞静的现在,就宛如刘休明的过去。
再回身之时,颜贞静长吁一口气,他似已经卸下一切,以待罪之身上路,心里反而是轻松的。
此一去,山高水长路途艰辛,但那充满未知人人望而生畏的前程,对他来说反而是初始的起步,他会用他的手跟他的心,把犯下的过错一笔一笔洗刷掉。
就好像这忽然而降的秋雨将所有污秽冲刷干净,太阳光再出,一切似旧,一切又如新。
而与此同时,皇城内后宫中,凤涅伏在御花园的亭子间栏杆上,一场雨把她阻在了这里。
正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也觉得身上有些冷,便见一顶油纸伞出现在视线之中。
那把伞飘飘忽忽行到了亭子前,雨里漫步,倒有几分诗意,伞下的人驻足,伞面缓缓地往上抬起,露出底下一张如描似画的脸:竟是范瑜。
倘若不认得这人,这场景倒还也是诗意浪漫的很。
认得这人是谁,则风景全无。
凤涅定定地便看着范瑜:“你怎么在这里?”
范瑜笑道:“秋风秋雨愁杀人,我掐指一算算到娘娘您心绪不宁,故而前来替娘娘解闷儿。”
“你又想领板子?”凤涅斜睨着他,“这回知道了你皮糙肉厚不怕疼,倒是要叫人多打几下才好。”
“我好歹也是娘娘的亲戚,”范瑜笑道,“小时候的事儿不过是不懂事罢了,做什么这么苦苦地记仇?”
“谁叫我是有名的记仇啊。”凤涅换了个姿势。
范瑜此刻也将伞收起来,缓缓地踏着台阶入了亭子内,看了看周遭无人,便道:“娘娘出来怎么不带个宫人?”
凤涅道:“我不喜欢人跟着。”懒懒地又看向那不停随风斜飘的雨丝。
范瑜道:“这倒也是,娘娘自小就喜欢清静。”
凤涅闻言,便回头看他,范瑜一脸笑眯眯地,凤涅望了他一会儿,忽然问道:“你在皇帝身边儿,究竟是扮着什么角色?”
范瑜笑道:“娘娘问这个倒是有意思,我是圣上的侍卫,也是圣上信任的近身暗卫。”
“仅此而已?”凤涅又问。
范瑜的眼睛里也带了几分笑意:“不然呢,娘娘以为还有什么?”
“还有……”凤涅眨了眨眼,“比如说国师……什么的。”
“哈哈,”范瑜笑起来,“没想到娘娘竟如此高看我,不知娘娘缘何如此说?”
凤涅打了个哈欠:“我只是在想,在那山庄的时候,见清说你会保护我,可是我被颜贞静带上山崖的关键时候,你在哪?”
范瑜笑笑。凤涅又道:“秦王百般查探那位神秘国师的下落,却总无着落,而且护着我的关键时刻你人又不在,差点儿害死我……见清却又半点也没降你的罪,我想这说明你正在做更重要的事。”
范瑜挑了挑眉:“真不愧是娘娘,怪道圣上说娘娘……”
“怎么?”
范瑜想了想,忍不住哈哈大笑:“说娘娘不好对付……这还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凤涅哼了声:“你不否认,难道我竟然猜对了?”
“猜对了一半,”范瑜笑道,“我跟国师的确是有些关系的,只可惜我并非是国师……我只是他老人家的徒弟。”
这凤涅倒是没有想到:“啊……”
范瑜自嘲似地笑笑,道:“故而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了岔子,若非圣上城府深涵养好,恐怕真要降我的罪了。”
凤涅眨了眨眼:“你是说……秦王之事?”
“嗯……”聪明人之间是不需要多话的,范瑜只答应了声,又道,“娘娘或许知道,不仅仅是秦王被牵连在内。”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回无端搅进来一个贱婢,这一回,好像无端地又把娘娘宠爱之人掺和在内了。”
凤涅一听这个,心也陡然一跳:“你的意思是……”
“嘘。”范瑜却又笑,“此事是禁忌,我也只能说到此……娘娘还请不要继续追问,再问下去,我也要吃罪。”
凤涅若有所思地问他:“那你怎么会来跟我说这些?”
范瑜伸手摸摸鼻子,道:“娘娘这么聪明,自管一猜。不过我知道娘娘是会知道的……圣上对娘娘,素来不同的很。”他说这话,是类似一种感叹而羡慕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