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涅听到耳畔的呼唤,心中一阵悸动,缓缓地闭上眼睛,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那声音更清晰了些:“小凤儿,回来……回来朕这里。”
凤涅模模糊糊地想:“你是谁?”只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又很好听,忽然盼着他多说几句。
不知隔了多久,那声音道:“我是见清,朱见清,是你的夫君。”
她“啊”了声,一阵风从虚空里来,忽悠悠地将她席卷在内。
凤涅觉得身体轻盈地飘了起来,她原本是在医院的走廊里,可是刹那间,身遭毫无阻隔,一阵耀眼的光芒从头顶射落。
凤涅仰头去看,却望见偌大的一轮满月,明晃晃地挂在天空,像是一只默默地凝视着她的很亮眼睛。
“小凤儿……”那声音呼唤着,让她一阵阵地悸动。
“见清。”凤涅望着那月光,“见清,见清……见清……”身子轻若鸿羽,随风轻扬而上,像是要飞到月亮上去。
凤涅闭上眼睛,脑中闪现着熟悉而陌生的一幕幕。
那夜她站在船的甲板上,仰头看得,是那样温柔的满月……
她的身体从船上坠落,浸没入海水之中,同样窒息的感觉,如此鲜明的涌现。
她睁开眼醒来,望见一张脸,眉头拧的像是倒八字,无比担忧地看着自己……她还没有问你是谁,那人就慌里慌张地叫起来:“娘娘醒了醒了,子规……”
然后,是个白皙脸容的少年,容貌有些清冷,探身过来相看。
子规,子规。
有个名字默默地从心底里跳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莫名的悲怆。
——那一阵耀眼的光芒从竹信的前端射出来,那个受了伤的少年挺身而上,刹那间,他整个人似变成了一团焰火。
从竹信旁侧溢出的火焰冲出来,努力攀上半空,射出微弱的五颜六色的信号之光。
她眼睁睁地望着他的身体冲出悬崖之上,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死亡之火焰在眼前绽放。
她浑身巨震,甚至依稀能听到从九里卧龙坡上传来的轰隆隆地巨响。
“不……”一声哀鸣,从灵魂深处震颤,响起,凤涅探手向前:“见清!”
光芒之中立刻有人回应了她。
有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小凤儿。”他的手掌宽厚有力,带着令人心安地温热。
凤涅奋力睁开眼睛,对上朱玄澹一双幽深的眸子。
她惊魂未定,整个身体都在细微地抖颤,仿佛身子被剧烈地摇晃或者颠簸过。
他将她抱在怀中,抱得紧紧地,在她脸上额上又亲又蹭,喃喃地:“没事了,没事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凤涅察觉有什么东西跌在她的脸上,有点热,继而又很凉,湿湿地。
她听着朱玄澹竭力平静的声音,那声音底下是一股无法消灭的颤意。
她忽然知道落在自己脸上的东西是什么。
天空那轮雪亮的月忽然黯淡无光,只有一轮似圆非圆的巴掌大的月,孤零零地挂在天上,是温柔而宁静的,全不似先前那猖狂雪亮的模样。
凤涅有很多问题想问朱玄澹,可是又不知怎么问,她觉得很累,甚至连动都不愿意动一下。
有个好消息是,朱镇基虽然伤重,但一息尚存。
凤涅眼睁睁地望着范瑜把人给抱了下山去,她看着范瑜那从容的模样,又看看朱玄澹丝毫不惊的神色,她眼睛一眨,心里头叹了口气。
但秦王可以救,子规呢?
凤涅无法再提子规,她累得只是睡,也只好睡,睡着的话似乎就什么也不用想了。
只是在清醒的时候,就会想到那恍惚之间所见到的情形,——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她的魂魄在刹那间回到了现代?
想到那一幕幕场景,如许真实,出了车祸的马珂,纵情声色的林见放,以及在重症病房中那么安静的自己。
“九里卧龙坡的那个人是谁?”在王师回京的路上,凤涅偎在朱玄澹怀中,终于忍不住轻声地问。
朱玄澹在她脸上轻轻一吻:“是欧阳振翼。”
“无恙吗?”
“无恙。”他轻声道。
凤涅知道自己问的多余,他既然能潜入山庄,安排所有,自然会保证卧龙坡那边也同样万无一失。只是她总是想亲耳听到而已。
千里望里头她看到的那个身影,是欧阳振翼……那个年青的禁军教头,凤涅隐隐记得他的样子,身形,若是做天子的穿戴打扮,借着夜色掩护又隔着太远,的确可以以假乱真。
“我本来可以来得及的,”耳畔忽然响起他的声音。
凤涅道:“嗯?”
朱玄澹道:“本来我可以及时赶到的,……只不过没想到颜贞静会下来,阴差阳错地耽误了会儿。”
“颜贞静在最后关头放弃了,他把竹信给了我。”凤涅疲惫地说。
“朕知道。”朱玄澹的声音很低,“小凤儿……”轻轻地摸着她的发,肩,继而握住她的手。
“那月亮,是怎么回事?”凤涅望着他的大手,这是她所留恋的男人,她记得自己曾回到了现代,亲眼看到了自己的身体躺在医院的监护病房里,可是她居然没有进去,她自己放弃了回到现代的机会吗?
她记得心底有绝不能舍弃的……不能辜负的……
是他。她忽然觉得有点心酸:为什么最后还是会为了一个人动心,还会为了他身不由己?
可能只因为是他。
但是想到记忆里马珂最后那个眼神,虽然说不爱他了,可是怎么能不难过?
朱玄澹有些难以启齿。
“不想说就算了。”她轻轻地,闭了眸子,还是想睡。
“跟你说的话……或许你会责怪朕,”他叹了口气,“可是不说,你心里必然又会有心结。”
她闭着眸子听着,心里头百感交集。
朱玄澹道:“其实朕知道了……秦王已经并非朕的王弟了。”
凤涅身子轻轻抖了抖,隐隐地有点觉得冷,他抱紧了她:“别怕。”
凤涅道:“因此呢?”
朱玄澹道:“朕一直都没有跟你说是怎么将你召你来此的……此事是朕请护国国师所为,起初试过几次,皆不成功,后来那一次才勉强功成,谁知其中出了点儿意外,”朱玄澹苦苦一笑,“起初朕不知道,只是很欢喜得到了你,可是渐渐地发觉镇基行为失常性情也有些古怪,又跟你接触频繁……但是朕也只是存疑而已。”
“那么,”凤涅道,“在山庄的时候你已经全知道了?”
“镇基到底是朕的胞弟,”朱玄澹叹了口气,“本来想借满月之力再试一次……谁知道,竟又差点儿将你牵连进去。”
“还好,起码你没想到直接要杀了他,”凤涅苦笑,又道:“你想把真正的朱镇基召回来?那成了吗?”
朱玄澹也有些苦笑:“秦王如今还在昏迷不醒……朕……也不知道究竟是成还是没成,他伤的有些重,先保住性命再说。”
凤涅心中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似是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可是一时却又找不出是哪里不对。
“朕只是尽人事而已……此山名小终南,地势构造很是奇特,那悬崖底下是激流,是兜月之式,每年特定的阴盛日子,会出现一次极大满月……正可借着月力行事……”朱玄澹慢慢地说:“朕是从秦王同……子规离宫之时就知道了,当即便追了上来,中途趁交战之时,混入他们之中。”
凤涅叹了声:“这样不是很危险?”
“其他的事都已经布置妥当,你也见到了,范瑜是朕的人,”朱玄澹握着她的手,感觉上头的温暖,慢慢地说,“他会护着你的,可是朕不想置身事外。”
“你一早就知道颜贞静是太子党的人吗?”
朱玄澹面上浮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其实……当初太子哥哥……同颜贞静见面时候,朕亲眼看过,太子哥哥还对我夸过他,说他是个志诚之人,以后太子哥哥出事后,朕再见颜贞静,就觉得他跟先前不同了。”
他微微地露出一丝苦笑:“其实,朕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气息,当一个人对你恨之入骨的时候,就算他掩饰的再好,一些细微的表情、动作……甚至如朕所说的单纯的憎恶气息,只要有心,便会察觉。”
凤涅道:“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隐忍不动?还重用他?”
“那是因为他是一个可用之才,也是称职的权臣,二来……朕念着太子哥哥……”年青的帝王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眼中透出怅惘的神情来。
凤涅的手动了动,手指在他的手背上一搭,朱玄澹却又一笑,眼中那种神色一闪即逝,仍旧是昔日的清明:“先前朕一直命人暗中监察着,昨晚上卧龙坡一响,敢趁机作乱的,一个也跑步了,经过了这番,他们不会再起波浪了。”
原来她本不用为那竹信争个死去活来的,只可惜终究人算不如天算,倘若不是颜贞静把竹信在最后关头给了她自己下山去,就不会遇到朱玄澹,若不是这样一耽搁,朱玄澹及时来到,子规跟朱镇基也就不用……
凤涅有些茫然,随口答应了声:“哦。”脑中有些凌乱,无数念头交错在一起。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安静中,凤涅缓缓地又把两人方才所说的又细想了一遍,才问道:“见清,你方才说,是想把秦王找回来的,没想到把我牵连在内,怎么个牵连法?”
朱玄澹道:“那悬崖上是承月影之力最狠的地方,故而朕当时要把你带离那处。”
凤涅心里狠狠地动了动,一个古怪而大胆的念头越来越鲜明。
朱玄澹觉得她的身子又似发抖,低头有几分紧张问道:“怎么了?现在没事了……别怕。”
“当时我还以为你中了埋伏……而我……”凤涅喃喃地,“只是觉得,好像再世为人。”
朱玄澹抬了她的下巴,细细凝视着她的脸,四目相对,他轻声说道:“以后不管怎样,朕不会再试这种法子了,先前你昏迷不醒,朕后悔不已,……或许镇基自有他的造化,或许这样只是天意……幸好。”
“天意?”凤涅喃喃地,又有些恍惚。
朱镇基看着她的神情,垂头在凤涅的唇上轻轻吻落:“小凤儿,我无法想象若是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将脸蹭着她的脸颊,喃喃低语,“嗯,或许是天意,因为上天终究是垂怜朕的。”
凤涅闭上眼睛,嗅着他身上那股清苦回甜的淡香,这种香气一直萦绕到她的五脏六腑心底里去,她微微侧脸,亲吻他的脸颊,也轻轻地唤他的名字:“见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