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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汉纪

楚汉相争

汉王谓陈平[1]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陈平曰:“项王骨鲠之臣[2],亚父、钟离眛、龙且、周殷之属[3],不过数人耳。大王诚能捐[4]数万斤金,行反间,间其君臣,以疑其心;项王为人,意忌信谗,必内相诛,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汉王曰:“善!”乃出黄金四万斤与平,恣所为,不问其出入。平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宣言:“诸将钟离眛等为项王将,功多矣,然而终不得裂地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项王果意不信钟离眛等。

【注释]

[1]陈平:刘邦谋臣。足智多谋,锐意进取,屡以奇计辅佐刘邦定天下,汉初被封为曲逆侯。汉文帝时,曾升为右丞相,后改任左丞相。

[2]骨鲠之臣:敢于直言进谏的属下。

[3]亚父:即范增,项羽的主要谋士,被尊称为“亚父”。钟离眛、龙且、周殷:均为项羽的大将。

[4]捐:舍弃。

【译文]

汉王对陈平说:“天下这样乱纷纷的,什么时候才能平定啊?”陈平说:“项王那边正直无私的大臣,只有亚父范增、钟离眛、龙且、周殷之类的,不过几个人罢了。大王若能够拿出几万斤黄金,实施反间计,离间他们君臣的关系,让他们从心里产生怀疑,项王为人善妒忌,愿意相信谗言,内部定会自相诛杀。我们借此机会出兵攻打他,击败楚军没有问题。”汉王说:“好!”就拿出黄金四万斤,送给陈平,让他随便用,并不过问。陈平有了大量的金钱,就在楚军中任意实施反间计,传播谣言说钟离眛等给项羽当将军,功劳太多了,然而最终却没有划出一块土地来自己称王,是想要和汉军一道,灭了项羽,把项羽的土地分了自己称王。项羽果然从心里对钟离眜等人产生了不信任。

夏,四月,楚围汉王于荥阳[1],急;汉王请和,割荥阳以西者为汉。亚父劝羽急攻荥阳;汉王患[2]之。项羽使使至汉,陈平使为大牢具[3]。举进,见楚使,即佯惊曰:“吾以为亚父使,乃项王使!”复持去,更以恶草具[4]进楚使。楚使归,具以报项王,项王果大疑亚父。亚父欲急攻下荥阳城,项王不信,不肯听。亚父闻项王疑之,乃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请骸骨[5]!”归,未至彭城[6],疽发背而死。

【注释]

[1]荥(xínɡ)阳:今河南荥阳西。

[2]患:担心,担忧。

[3]大牢具:即太牢具。盛牲的食具叫牢,大的叫太牢,太牢盛牛、羊、豕三牲,因此宴会或祭祀时并用三牲也称为太牢。这里指丰盛的酒食款待。

[4]恶草具:粗糙简陋的待客食具。

[5]请骸(hái)骨:请求退休。

[6]彭城:今江苏徐州。

【译文]

夏季,四月,楚军在荥阳围攻汉王,形势紧急。汉王向项羽请求议和,将荥阳西面的地区划归汉地。但范增却劝项羽火速攻打荥阳,汉王为此忧心忡忡。这时项羽派使者前往汉王处,陈平置备了丰富盛大的宴席,命人端去款待楚国的使者,一见到楚使,就假装惊诧地说:“我还以为是亚父的使者呢,原来是项王的使者啊!”随即将酒菜又端了出去,改换粗劣的饭菜送给楚使食用。楚使回国后,即把这些情况汇报给了项羽,项羽果然又对范增大加猜疑。范增想要加紧攻下荥阳城,项羽不信任他,不肯听从他的意见。范增闻听项羽对他有怀疑,便怒气冲冲地说:“天下事大体上已有定局了,您自己干吧,望能准许我告老还乡!”于是范增踏上了归途,还没有到达彭城,背上就毒疮发作死去了。

五月,将军纪信[1]言于汉王曰:“事急矣!臣请诳[2]楚,王可以间出。”于是陈平夜出女子东门二千余人,楚因四面击之。纪信乃乘王车,黄屋,左纛[3],曰:“食尽,汉王降。”楚皆呼万岁,之城东观。以故汉王得与数十骑出西门遁去,令韩王信与周苛、魏豹、枞[4]公守荥阳。羽见纪信,问:“汉王安在?”曰:“已出去矣。”羽烧杀信。

【注释]

[1]纪信:刘邦手下将领,在“楚汉之争”中保护刘邦有功。

[2]诳(kuánɡ):欺骗。

[3]纛(dào):古时军队或仪仗队的大旗。

[4]枞:音cōnɡ。

【译文]

五月,将军纪信对汉王说:“势态紧急!我请求去迷惑一下楚军,您就可以悄悄地溜出荥阳城了。”随即,陈平趁着黑夜把两千多名妇女放出城东门,楚军即刻便从四面围攻这群妇女。纪信便乘坐汉王的车驾,车上盖着黄绸布,左边立着大旗,驶到楚军前,说:“我军粮食已经吃光了,汉王前来乞降。”楚军都大呼万岁,涌到城东观望。汉王因此得以带领几十骑人马从西门出城逃走,命韩王信与周苛、魏豹、枞公继续把守荥阳。项羽见到纪信后问道:“汉王在哪里呀?”纪信说:“已经出城了。”项羽烧死了纪信。

项羽自知少助;食尽,韩信又进兵击楚,羽患之。汉遣侯公说羽请太公[1]。羽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洪沟[2]以西为汉,以东为楚。九月,楚归太公、吕后,引兵解而东归。汉王欲西归,张良、陈平说曰:“汉有天下太半,而诸侯皆附;楚兵疲食尽,此天亡之时也。今释[3]弗击,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汉王从之。

【注释]

[1]太公:汉王刘邦的父亲。

[2]洪沟:即鸿沟。古代最早沟通黄河和淮河的人工运河。西汉时期又称狼汤渠。

[3]释:放弃。

【译文]

项羽自己明白楚军颇为缺乏援助力量,而且军粮已经全部吃完,韩信又在进兵攻打楚军,为此十分忧虑。汉王这时派侯公前来劝说项羽,请求接汉王的父亲太公回去。项羽于是就同汉王定下条约:二人平分天下,以“鸿沟”为界,鸿沟以西划归汉王,鸿沟以东划归楚王。九月,楚军将太公、汉王王后吕雉送归汉王,项羽随即领兵解阵而东行归去。汉王于是也想西行回国,张良、陈平便劝他道:“汉已经得到了大半个天下,诸侯又都来归附,楚军却兵疲粮尽,这正是上天让我们灭亡楚国的大好时机啊!如今放走楚军而不去追击,这就叫作‘饲养猛虎给自己留下后患’呀!”汉王接受了他们的意见。

冬,十月,汉王追项羽至固陵[1],与齐王信、魏相国越期会击楚[2];信、越不至,楚击汉军,大破之。汉王复坚壁自守,谓张良曰:“诸侯不从,奈何?”对曰:“楚兵且[3]破,二人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与共天下,可立致[4]也。齐王信之立,非君王意,信亦不自坚;彭越本定梁地,始,君王以魏豹[5]故拜越为相国,今豹死,越亦望王,而君王不早定。今能取睢阳以北至穀城皆以王彭越[6],从陈[7]以东傅海与齐王信。信家在楚,其意欲复得故邑。能出捐此地以许两人,使各自为战,则楚易破也。”汉王从之。于是韩信、彭越皆引兵来。

【注释]

[1]固陵:古地名,今河南淮阳西北。

[2]齐王信:即韩信,时为齐王。魏相国越:即彭越,汉初著名将领,拜魏相国,又被封为梁王。

[3]且:将要,快要。

[4]致:招引,引来。

[5]魏豹:六国时魏国的公子。

[6]睢(suī)阳:今河南商丘南。穀(ɡǔ)城:今山东东阿。

[7]陈:陈州,相当于今河南周口地区。

【译文]

冬季,十月,汉王刘邦追击项羽到达固陵,与齐王韩信、魏国的相国彭越约定日期合击楚军。但是韩信、彭越的军队没有来,楚军攻打汉军,大败了汉军。汉王于是又坚固营垒加强防守,并对张良说:“诸侯不遵守信约,怎么办啊?”张良答道:“楚军即将被打败,而韩信、彭越二人没有分得确定的领地,因此他们不应约前来会合也是情理之中的。您如果能与他们一起共分天下,就可以立即把他们招来。齐王韩信的封立,并不是您的本意,韩信自己也不放心。彭越本来平定了梁地,当初您因为魏豹是魏王,封彭越为魏国相国。而今魏豹已死,彭越也想自己称王,但您却不早做决定。现在,您可以把从睢阳以北到榖城的地区都封给彭越,把从陈县以东到沿海地区的区域划给韩信。韩信的家乡在楚地,他的意思也是想要重新得到自己故乡的土地。您如果能拿出以上地区许给他们两人,让他们各自为自己的利益而战,那么楚国就很容易攻破了。”汉王听从了这一建议。于是韩信、彭越都率军前来。

十二月,项王至垓下[1],兵少,食尽,与汉战不胜,入壁;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项王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则夜起,饮帐中,悲歌慷慨,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于是项王乘其骏马名骓[2],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余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平明[3],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4]以五千骑追之。项王渡淮,骑能属[5]者才百余人。至阴陵[6],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左,乃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

【注释]

[1]垓下:古地名,在今安徽灵璧东南。

[2]骓(zhuī):毛色苍白相杂的马。

[3]平明:天刚亮的时候。

[4]灌婴:汉初名将。

[5]属(zhǔ):连接,跟着。

[6]阴陵:春秋楚邑。为项羽兵败后迷失处,汉时置县。今安徽定远西北。

【译文]

十二月,项羽到了垓下,兵少粮尽,与汉军交战未能取胜,便退入营垒固守。这时汉军和诸侯的军队将项羽的军营重重包围了起来。项羽在晚上听到汉军四面都唱起楚歌,就大惊道:“汉军已经全部得到楚国的土地了吗?是什么原因使楚人这么多呀!”项羽便连夜起身,在帐中饮酒,慷慨悲歌,泪下数行,身边的人见状也都纷纷哭泣,全不忍心抬头观看。项羽于是骑上他的名叫“骓”的骏马,部下的壮士骑马相随的有八百多人,当夜即突围往南奔驰。天大亮时,汉军才发觉,便命令骑将灌婴率五千名骑士追赶。项羽渡过淮河,相随的骑兵能跟得上他的才一百多人。到达阴陵后,项羽一行人迷了路,就向一个农夫问路,农夫骗他说“往左”。项羽等往左走后,却陷进了大沼泽中。汉军因此便追上了他们。

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1],乃有二十八骑。汉骑追者数千人,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溃围,斩将,刈旗[2],三胜之,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乡。汉军围之数重。项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3],遂斩汉一将。是时,郎中骑[4]杨喜追项王,项王瞋目而叱之,喜人马俱惊,辟易[5]数里。项王与其骑会为三处,汉军不知项王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项王乃驰,复斩汉一都尉[6],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乃谓其骑曰:“何如?”骑皆伏曰:“如大王言!”

【注释]

[1]东城:今安徽定远东南。

[2]刈(yì)旗:砍断敌旗。刈,砍断。

[3]披靡:草木随风倒伏,比喻军队溃败。

[4]郎中骑:骑兵禁卫官。

[5]辟易:惊慌地退避,避开。

[6]都尉:武官名。始置于战国,位略低于将军。秦时设郡,掌郡内军事。西汉时为郡守之辅佐,掌全郡军事。

【译文]

项羽又领兵向东奔走,到达东城,相随的只有二十八个骑兵了。而这时汉军骑兵追逐前来的有好几千人。项羽料想是不能脱身了,便对他的骑兵们说:“我从起兵到现在,已经八年了,身经七十多次战斗,不曾失败过,这才称霸于天下。但是今天被困在这里,这是上天要让我灭亡啊,并不是我用兵有什么过错!今天定要一决生死,愿为你们痛快地打一仗,突破重围、斩杀敌将、砍倒汉旗,接连三次取胜,让你们知道是天要亡我,而不是我用兵的过错。”随即项羽把他的人马分为四队,向四个方向冲杀。但汉军已将他们重重包围。项羽便对他的骑兵们说:“看我为你们斩杀他一员将领!”于是命令骑兵们从四面奔驰而下,约定在山的东边分三处会合。接着项羽便大声呼喝着策马飞奔而下,汉军随即都溃败散乱,项羽就斩杀了一员汉将。这时,郎中骑杨喜追击项羽,项羽瞪着双眼厉声呵斥他,杨喜人马都受到惊吓,退避了好几里地。项羽便与他的骑兵们分三处相会合,汉军不知道项羽究竟在哪里,于是分兵三路,又把他们包围了起来。项羽随即奔驰冲杀,又斩杀了汉军的一名都尉,杀掉了汉军百十来人,重新聚拢了他的骑兵,至此不过仅损失了两名骑兵罢了。项羽就对他的骑兵们说:“怎么样啊?”骑兵们都敬服地说:“正像大王您所说的一样!”

于是项王欲东渡乌江[1],乌江亭长舣船待[2],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乃以所乘骓马赐亭长,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身亦被十余创。顾见汉骑司马[3]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马童面之,指示中郎骑王翳曰:“此项王也!”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4]。”乃刎而死。王翳取其头,余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十人。最其后,杨喜、吕马童及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五人共会其体,皆是。故分其户,封五人皆为列侯[5]。

【注释]

[1]乌江:在安徽和县境内。

[2]亭长:秦汉时每十里为一亭,设亭长一人,掌治安、诉讼等事。舣(yǐ)船:使船靠岸。

[3]骑司马:项羽自立建立郡国后采用的新的军事官职。

[4]德:情义,恩惠。

[5]列侯:爵位名。秦制爵分二十级,彻侯位最高。汉承秦制,为避汉武帝刘彻讳,改彻侯为通侯,或称列侯。

【译文]

这时项羽想东渡乌江,乌江亭长把船停泊在岸边等着他,并对项羽说:“江东虽然狭小,土地方圆千里,民众几十万人,却也足够用以称王的了。望大王您火速渡江!现在只有我有船,汉军到来,无船渡江。”项羽笑着说:“上天要灭亡我,我还渡江做什么呀!况且我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西征,而今没有一个人归还,纵使江东父老怜爱我,仍然以我为王,我又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啊!即便他们不说什么,难道我就不感到心中有愧吗!”于是就把自己所骑的骏马骓送给了亭长,命令骑兵都下马步行,手持短兵器与汉军交战。仅项羽一人就杀死了汉军几百人,也负伤十余处。这时项羽回头看见了汉军骑司马吕马童,就说:“你不是我的老朋友吗?”吕马童背过脸,指给中郎骑王翳说:“这就是项王!”项羽便说道:“我听说汉王悬赏千金买我的头颅,分给万户的封地,我就留给你一些恩德吧!”即自刎而死。王翳随即取下项羽的头颅。其余的骑兵便相互践踏着争抢项羽的躯体,互为残杀的有几十个人。到了最后,杨喜、吕马童和郎中吕胜、杨武各夺得项羽的一部分肢体。五个人把项羽的肢体拼凑到一起,都对得上,因此便分割原来悬赏的万户封地,五人都被封为列侯。

诸吕之变

冬,太后[1]议欲立诸吕为王,问右丞相陵[2]。陵曰:“高帝刑白马盟曰:‘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今王吕氏,非约也。”太后不说[3]。问左丞相平、太尉勃[4],对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5];今太后称制,王诸吕,无所不可。”太后喜,罢朝。王陵让[6]陈平、绛侯曰:“始与高帝啑血盟[7],诸君不在邪?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吕氏;诸君纵欲阿意[8]背约,何面目见高帝于地下乎?”陈平、绛侯曰:“于今,面折廷争,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刘氏之后,君亦不如臣。”陵无以应之。十一月,甲子,太后以王陵为帝太傅,实夺之相权。陵遂病免归。

【注释]

[1]太后:刘邦皇后吕雉。

[2]右丞相陵:王陵,刘邦的重臣之一。孝惠帝六年(前189),相国曹参去世,安国侯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

[3]说:同“悦”。

[4]太尉:掌军事,地位与丞相相同。勃:即周勃,是刘邦的大将,被封为绛侯。

[5]王子弟:封子弟为王。

[6]让:责备。

[7]啑(shà)血盟:古代几方相会结盟时的一种仪式。口中含牲血表示忠诚。一说手指蘸血涂在口四周。啑血,即“歃血”。

[8]阿意:迎合他人的意旨。

【译文]

冬季,太后吕雉在朝议时,提出准备册封几位吕氏外戚为诸侯王,征询右丞相王陵的意见,王陵回答说:“高帝曾与群臣杀白马饮血盟誓:‘假若有不是刘姓的人称王,天下臣民共同消灭他。’现在分封吕氏为王,不符合白马之盟所约。”太后很不高兴,又问左丞相陈平、太尉周勃,二人回答说:“高帝统一天下,分封刘氏子弟为王;现在太后临朝管理国家,分封几位吕氏为王,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太后听了很高兴。朝议结束后,王陵责备陈平、周勃说:“当初与高皇帝饮血盟誓时,你们二位不在场吗?现在高帝驾崩了,太后以女主当政,要封吕氏为王,你们要逢迎太后意旨而背弃盟约,将来有何脸面去见高帝呢?”陈平、周勃对王陵说:“现在,在朝廷之上当面谏阻太后,我二人确实不如您;可将来安定国家,确保高祖子孙的刘氏天下,您却不如我二人。”王陵无言答对。十一月,甲子,太后明升王陵为皇帝的太傅,实际上剥夺了他原任右丞相的实权。王陵于是称病,被免职归家。

乃以左丞相平为右丞相,以辟阳侯审食其[1]为左丞相,不治事,令监宫中,如郎中令[2]。食其故得幸于太后,公卿皆因而决事。

【注释]

[1]审食其(yìjī):刘邦同乡,汉初被封为辟阳侯。

[2]郎中令:掌宫殿掖门户。

【译文]

太后升左丞相陈平为右丞相,任命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但不执行左丞相的职权,只负责管理宫廷事务,同郎中令一样。但审食其早就得太后宠幸,公卿大臣都要按照他的意思裁决政事。

太后怨赵尧为赵隐王[1]谋,乃抵尧罪。

上党守任敖尝为沛狱吏[2],有德于太后,乃以为御史大夫[3]。

太后又追尊其父临泗侯吕公为宣王,兄周吕令武侯泽为悼武王,欲以王诸吕为渐。

【注释]

[1]赵隐王:刘邦之子刘如意,戚夫人所出,后为吕后所杀。

[2]上党:上党郡,在今山西的东南部。任敖:初为沛县狱吏,与刘邦友善。后跟随刘邦起兵。

[3]御史大夫:秦置,为御史台长官,地位仅次于丞相,掌管弹劾纠察及图籍秘书。与丞相(大司徒)、太尉(大司马)合称“三公”。

【译文]

太后对赵尧当年为高祖设谋保全赵王刘如意之事,一直耿耿于怀,便借故罗织罪名,治罪于他。

上党郡的郡守任敖,曾做过沛县的狱吏,对太后有恩德,太后就任用任敖为御史大夫。

太后追尊其去世的父亲临泗侯吕公为宣王,追尊其兄周吕令武侯吕泽为悼武王,打算以此作为分封吕氏为王的开端。

七月,太后病甚,乃令赵王禄为上将军,居北军[1];吕王产居南军。太后诫产、禄曰:“吕氏之王,大臣弗平。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为变。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为人所制!”辛巳,太后崩,遗诏:大赦天下,以吕王吕产为相国,以吕禄女为帝后。高后已葬,以左丞相审食其为帝太傅。

【注释]

[1]北军:汉代守卫京师的屯卫兵。未央宫在京城西南,其卫兵称南军;长乐宫在京城东面偏北,其卫兵称北军。

【译文]

七月,太后病重,于是下令任命赵王吕禄为上将军,统领北军;吕王吕产统领南军。太后告诫吕产、吕禄说:“封立吕氏为王,大臣心中多不服。我就要去世,皇帝年幼,恐怕大臣们乘机向吕氏发难。你们务必要统率禁军,严守宫廷,千万不要为送丧而轻离重地,以免为人所制!”辛巳(三十日),太后去世,留下遗诏:大赦天下,命吕王吕产为相国,以吕禄之女为皇后。高后丧事处理完毕,朝廷改任左丞相审食其为皇帝太傅。

诸吕欲为乱,畏大臣绛、灌等,未敢发。朱虚侯[1]以吕禄女为妇,故知其谋,乃阴令人告其兄齐王,欲令发兵西,朱虚侯、东牟侯[2]为内应,以诛诸吕,立齐王为帝。齐王乃与其舅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阴谋发兵[3]。齐相召平弗听。八月,丙午,齐王欲使人诛相。相闻之,乃发卒卫王宫。魏勃绐[4]召平曰:“王欲发兵,非有汉虎符验也。而相君围王固善,勃请为君将兵卫王。”召平信之。勃既将兵,遂围相府,召平自杀。于是齐王以驷钧为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5],悉发国中兵。

【注释]

[1]朱虚侯:刘章,齐悼惠王刘肥次子。刘章到长安入宿卫,被吕后封为朱虚侯,并将吕禄女嫁给他。文帝即位,因朱虚侯刘章诛诸吕有功,封朱虚侯户二千、银千斤。后又被封为城阳王,都莒(今山东莒城)。

[2]东牟侯:刘兴居,齐悼惠王刘肥之子。

[3]郎中令:秦置,汉初沿袭,为皇帝左右亲近的高级官职,掌守卫宫殿门户。中尉:汉官,掌京师治安。

[4]绐(dài):欺哄。

[6]内史:官名,西汉初,诸侯王国置内史,掌民政。

【译文]

诸吕打算作乱,因惧怕大臣周勃、灌婴等人,未敢贸然行事。朱虚侯刘章娶吕禄之女为妻,所以得知吕氏的阴谋,就暗中派人告知其兄齐王刘襄,让齐王统兵西征,朱虚侯、东牟侯做内应,图谋诛除吕氏,立齐王为皇帝。齐王就与他舅父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暗中密谋发兵。齐相召平反对举兵。八月,丙午(二十六日),齐王准备派人杀国相召平;召平得知,就发兵包围了王宫。魏勃欺骗召平说:“齐王没有汉朝廷的发兵虎符,就要发兵。您发兵包围了齐王本是对的,我请求为您带兵入宫保护齐王。”召平信以为真,让魏勃指挥军队。魏勃掌握统兵权之后,就命令包围相府,召平自杀。于是,齐王命驷钧为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征发齐国的全部兵力。

吕禄、吕产欲作乱,内惮绛侯、朱虚等,外畏齐、楚兵,又恐灌婴畔[1]之。欲待灌婴兵与齐合而发,犹豫未决。

【注释]

[1]畔:通“叛”,背叛。

【译文]

吕禄、吕产想发起变乱,但内惧朝中绛侯周勃、朱虚侯刘章等人,外怕齐国和楚国等宗室诸王的重兵,又恐手握军权的灌婴背叛吕氏,打算等灌婴所率汉兵与齐军交战之后再动手,所以犹豫未决。

九月,庚申旦,平阳侯曹窋行御史大夫事[1],拜见相国产计事。郎中令贾寿出使从齐来,因数产曰:“王不早之国,今虽欲行,尚可得邪!”具以灌婴与齐、楚合从欲诛诸吕告产,且趣[2]产急入宫。平阳侯颇闻其语,驰告丞相、太尉。

【注释]

[1]窋:音zhú。行:代理。

[2]趣(cù):催促,督促。

【译文]

九月,庚申(初十)清晨,行使御史大夫职权的平阳侯曹窋,前来与相国吕产议事。郎中令贾寿出使齐国返回,批评吕产说:“大王不早些去封国,现在即便是想去,还能去吗?”贾寿把灌婴已与齐、楚两国联合欲诛灭吕氏的事告诉了吕产,并且催吕产迅速入据皇宫,设法自保。平阳侯曹窋听到了贾寿的话,快马加鞭,赶来向丞相和太尉报告。

太尉欲入北军,不得入。襄平侯纪通尚符节[1],乃令持节矫内太尉北军。太尉复令郦寄与典客刘揭先说吕禄曰[2]:“帝使太尉守北军,欲足下之国。急归将印辞去。不然,祸且起。”吕禄以为郦况不欺己,遂解印属典客,而以兵授太尉。太尉至军,吕禄已去。太尉入军门,行令军中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军中皆左袒,太尉遂将北军。然尚有南军。丞相平乃召朱虚侯章佐太尉,太尉令朱虚侯监军门,令平阳侯告卫尉[3]:“毋入相国产殿门。”

【注释]

[1]符节:古代派遣使者或调兵时用作凭证的东西。用竹、木、玉、铜等制成,刻上文字,分成两半,一半存于朝廷,一半给外任官员或出征将帅。尚:管理,掌管。

[2]郦寄:汉初大臣郦商之子。典客:官名,秦置,掌管接待少数民族和诸侯来朝事务。

[3]卫尉:汉九卿之一,掌宫廷警卫。卫尉主宫门和宫内,与主宫外的中尉相为表里。

【译文]

太尉想进入北军营垒,但被阻止不得入内。襄平侯纪通负责典掌皇帝符节,太尉便命令他持节,伪称奉皇帝之命允许太尉进入北军营垒。太尉又命令郦寄和典客刘揭先去劝说吕禄:“皇帝指派太尉代行北军指挥职务,要您前去封国。立即交出将印,否则,将有祸事发生!”吕禄认为郦寄不会欺骗自己,就解印交给典客刘揭,而把北军交给太尉指挥。太尉进入北军时,吕禄已经离去。太尉进入军门,下令军中说:“拥护吕氏的袒露右臂膀,拥护刘氏的袒露左臂膀!”军中将士全都袒露左臂膀。太尉就这样取得了北军的指挥权。但是,还有南军未被控制。丞相陈平找来朱虚侯刘章辅佐太尉。太尉令朱虚侯监守军门,又令平阳侯对卫尉说:“不许相国吕产进入殿门!”

吕产不知吕禄已去北军,乃入未央宫[1],欲为乱。至殿门,弗得入,徘徊往来。平阳侯恐弗胜,驰语太尉。太尉尚恐不胜诸吕,未敢公言诛之,乃谓朱虚侯曰:“急入宫卫帝!”朱虚侯请卒,太尉予卒千余人。入未央宫门,见产廷中。日□时[2],遂击产,产走。天风大起,以故其从官乱,莫敢斗,逐产,杀之郎中府吏厕中。朱虚侯已杀产,帝命谒者持节劳朱虚侯[3]。朱虚侯欲夺其节,谒者不肯。朱虚侯则从与载,因节信驰走,斩长乐卫尉[4]吕更始。还,驰入北军报太尉。太尉起,拜贺朱虚侯曰:“所患独吕产。今已诛,天下定矣!”遂遣人分部悉捕诸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

【注释]

[1]未央宫:汉未央宫在长安城的西南部(今陕西西安西北),是汉朝君臣朝会的地方。

[2]□(bū)时:午后三时到五时,傍晚。

[3]谒者:官名。始置于春秋、战国时,秦汉因之。掌宾赞受事,即为天子传达。节:符节,使臣执以示信之物。

[4]长乐卫尉:皇后所居为长乐宫,设长乐卫尉。

【译文]

吕产不知吕禄已离开北军,就进入未央宫,准备作乱。吕产来到殿门前,无法入内,在殿门外徘徊。平阳侯怕难以制止吕产入宫,策马告知太尉。太尉还怕未必能战胜诸吕,没敢公开宣称诛除吕氏,就对朱虚侯说:“立即入宫保卫皇帝!”朱虚侯请求派兵同往,太尉拨给他一千多士兵。朱虚侯进入未央宫门,见到吕产正在廷中。时近傍晚,朱虚侯立即率兵向吕产冲击,吕产逃走。天空狂风大作,因此吕产所带党羽亲信慌乱,都不敢迎战;朱虚侯等人追逐吕产,在郎中府的厕所中将吕产杀死。朱虚侯已杀吕产,皇帝派谒者持皇帝之节前来慰劳朱虚侯。朱虚侯要夺皇帝之节,谒者不放手,朱虚侯就与持节的谒者共乘一车,凭着皇帝之节,驱车疾驰,斩杀了长乐卫尉吕更始。事毕返回,驰入北军,报知太尉。太尉起立向朱虚侯拜贺说:“最令人担忧的就是吕产。现在吕产被杀,天下已定!”于是,太尉派人分头逮捕所有吕氏男女,不论老小一律处斩。

戾太子事件

初,上年二十九乃生戾太子[1],甚爱之。及长,性仁恕温谨,上嫌其材能少,不类己;而所幸王夫人生子闳,李姬生子旦、胥,李夫人生子髆[2],皇后、太子宠浸[3]衰,常有不自安之意。上觉之,谓大将军青[4]曰:“汉家庶事草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5];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文[6]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可以意晓之。”大将军顿首谢。皇后闻之,脱簪请罪。太子每谏证伐四夷,上笑曰:“吾当[7]其劳,以逸遗汝,不亦可乎?”

【注释]

[1]戾(lì)太子:刘据,汉武帝长子,卫皇后所出。死后谥为戾。

[2]髆:音bó。

[3]浸:逐渐。

[4]大将军青:汉大将军卫青,卫皇后同母异父的弟弟。

[5]法:标准,仿效。

[6]守文:遵循先王法度。

[7]当:承担。

【译文]

当初,汉武帝二十九岁时才有了戾太子,对他非常喜爱。刘据长大后,性格仁慈宽厚、温和谨慎,汉武帝嫌他不像自己那样精明强干;这时汉武帝平日宠爱的王夫人也生一子名叫刘闳,李姬生二子刘旦、刘胥,李夫人生一子刘髆。皇后、太子因皇上对他们的宠爱逐渐减少,常常不能自安。汉武帝察觉后,对大将军卫青说:“我朝有很多事都还处于草创阶段,再加上周围的外族对我国的侵扰不断,朕如不变更制度,后代就将失去可效法的准则;如不出师征伐,天下就不能安定,因此不得不使百姓们受些劳苦。但倘若后代也像朕这样去做,就等于重蹈了秦朝灭亡的覆辙。太子性格稳重好静,肯定能安定天下,不会让朕忧虑。要找一个能够以文治国的君主,还能有谁比太子更适合呢?听说皇后和太子有不安的感觉,难道真是如此吗?你可以把朕的意思转告他们。”卫青叩头感谢。皇后听说后,特意摘掉首饰向汉武帝请罪。每当太子劝阻征伐四方时,汉武帝就笑着说:“由我来担当艰苦重任,而将安逸留给你,不也挺好吗?”

上每行幸,常以后事付太子,宫内付皇后。有所平决[1],还,白其最,上亦无异,有时不省也。上用法严,多任深刻[2]吏;太子宽厚,多所平反,虽得百姓心,而用法大臣皆不悦。皇后恐久获罪,每戒太子,宜留取上意,不应擅有所纵舍。上闻之,是太子而非皇后。群臣宽厚长者皆附太子,而深酷用法者皆毁之;邪臣多党与[3],故太子誉少而毁多。卫青薨后,臣下无复外家为据,竞欲构太子。

【注释]

[1]平决:裁断处置。

[2]深刻:刻薄寡恩。

[3]党与:即党羽。

【译文]

汉武帝每次出外巡游,经常将留下的事交付给太子,宫中事务交付给皇后。如果需要有所裁决,待汉武帝回来后,太子就将其中最重要的向他报告,汉武帝也没有不同意的,有时甚至不过问。汉武帝用法严厉,任用的多是严苛残酷的官吏;而太子待人宽厚,经常将一些他认为处罚过重的案例平反,太子这样做虽然得百姓之心,但那些执法大臣都不高兴。皇后害怕长此下去太子会获罪,便经常告诫太子,应注意顺从皇上的意思,不应擅自有所纵容宽赦。汉武帝听说后,认为太子是对的,而皇后不对。群臣中,为人宽厚的都依附太子,而用法严苛的则都诋毁太子。由于奸邪的臣子大多结党,所以为太子说好话的少,说坏话的多。卫青去世后,那些臣子认为太子不再有外戚的靠山,便竞相陷害太子。

上与诸子疏,皇后希得见。太子尝谒皇后,移日[1]乃出。黄门[2]苏文告上曰:“太子与宫人戏。”上益太子宫人满二百人。太子后知之,心衔[3]文。文与小黄门常融、王弼等常微伺[4]太子过,辄增加白之。皇后切齿,使太子白诛文等。太子曰:“第[5]勿为过,何畏文等!上聪明,不信邪佞,不足忧也!”上尝小不平[6],使常融召太子,融言“太子有喜色”,上嘿然[7]。及太子至,上察其貌,有涕泣处,而佯语笑,上怪之;更微问,知其情,乃诛融。皇后亦善自防闲[8],避嫌疑,虽久无宠,尚被礼遇。

【注释]

[1]移日:形容时间久。

[2]黄门:宦官。

[3]衔:怀恨。

[4]微伺:暗中伺察。

[5]第:但,且。

[6]小不平:小病。

[7]嘿(mò)然:沉默。

[8]防闲:防备约束。

【译文]

汉武帝与儿子们很少在一起,皇后也难得进见。一次,太子进宫谒见皇后,太阳都转过去半天了,才从宫中出来。黄门苏文向汉武帝报告说:“太子调戏宫女。”于是汉武帝将太子宫中的宫女增加到二百人。后来太子知道了这件事,便对苏文怀恨在心。苏文与小黄门常融、王弼等经常暗中寻找太子的过失,然后再去添枝加叶地向汉武帝报告。对此,皇后恨得咬牙切齿,让太子禀明皇上杀死苏文等人。太子说:“只要我不做错事,又何必怕苏文等人!皇上圣明,不会相信邪恶谗言,用不着忧虑。”有一次,汉武帝感到身体有点儿不舒服,派常融去召太子,常融回来后对汉武帝说道:“太子面带喜色。”汉武帝默然无语。及至太子来到,汉武帝观其神色,见他脸上有泪痕,却强装有说有笑,汉武帝感到很奇怪,再暗中查问,才得知事情真相,于是将常融处死。皇后自己也小心防备,远避嫌疑,所以尽管已有很长时间不再得宠,却仍受到汉武帝以礼相待。

是时,方士[1]及诸神巫多聚京师,率皆左道惑众,变幻无所不为。女巫往来宫中,教美人度厄[2],每屋辄埋木人祭祀之;因妒忌恚詈[3],更相告讦,以为祝诅[4]上无道。上怒,所杀后宫延及大臣,死者数百人。上心既以为疑,尝昼寝,梦木人数千持杖欲击上,上惊寤[5],因是体不平,遂苦忽忽善忘。江充[6]自以与太子及卫氏有隙,见上年老,恐晏驾[7]后为太子所诛,因是为奸,言上疾祟在巫蛊[8]。于是上以充为使者,治巫蛊狱。充将胡巫掘地求偶人,捕蛊及夜祠,视鬼染污令有处,辄收捕验治,烧铁钳灼[9],强服之。民转相诬以巫蛊,吏辄劾以为大逆无道;自京师、三辅连及郡、国,坐而死者前后数万人。

【注释]

[1]方士:古代称从事求仙、炼丹等活动的人。

[2]度厄:旧时迷信,认为人有灾难,可以禳除逃过,谓之“度厄”。

[3]恚詈(huìlì):怒骂。

[4]祝诅:诅咒。

[5]惊寤(wù):受惊而醒。

[6]江充:因举发赵太子刘丹事为武帝信用。曾经惩办过在御用驰道中疾驰的太子家使,拒绝太子的求情。

[7]晏驾:古时帝王死亡的讳称。

[8]祟(suì):迷信说法指鬼怪害人。巫蛊:巫师使用邪术加害于人。

[9]烧铁钳灼:一种酷刑,用烧红的烙铁夹人和烫人。

【译文]

这时,方士和各类神巫多聚集在京师长安,大都是以左道旁门的奇幻邪术迷惑众人,无所不为。一些女巫来到宫中,教宫中美人躲避灾难的办法,在每间屋里都埋上木头人,进行祭祀。因相互妒忌争吵时,宫中之人就轮番告发对方诅咒皇上无道。汉武帝大怒,处死后宫妃嫔、宫女以及受牵连的大臣共数百人。汉武帝自此便心生怀疑。有一次,在白天小睡,梦见有好几千木头人手持棍棒想要袭击他,猛然惊醒,从此感到身体不舒服,精神恍惚,记忆力大减。江充自以为与太子及皇后有嫌隙,见汉武帝年事已高,害怕皇上去世后被太子诛杀,便定下奸谋,说皇上的病是因为有巫蛊作祟。于是汉武帝派江充为使者,负责追查巫蛊案。江充率领胡人巫师到各处掘地寻找木头人,并逮捕了那些用巫术害人、夜间祭祀的人,又命人事先在一些地方做标记,然后对被捕之人进行审讯,并施以铁钳烧灼之刑,强迫他们认罪。于是百姓们相互诬指对方用巫蛊害人,官吏则弹劾别人大逆不道;从京师长安、三辅地区到各郡、国,因此而死的先后共有数万人。

是时,上春秋[1]高,疑左右皆为蛊祝诅;有与无,莫敢讼其冤者。充既知上意,因胡巫檀何言:“宫中有蛊气;不除之,上终不差[2]。”上乃使充入宫,至省中,坏御座,掘地求蛊;又使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助充。充先治后宫希幸[3]夫人,以次及皇后、太子宫,掘地纵横,太子、皇后无复施床处。充云:“于太子宫得木人尤多,又有帛书,所言不道;当奏闻。”太子惧,问少傅石德。德惧为师傅并诛,因谓太子曰:“前丞相父子、两公主及卫氏皆坐此[4],今巫与使者掘地得征验,不知巫置之邪,将实有也,无以自明。可矫以节收捕充等系狱,穷治其奸诈。且上疾在甘泉[5],皇后及家吏请问皆不报;上存亡未可知,而奸臣如此,太子将不念秦扶苏事[6]邪!”太子曰:“吾人子,安得擅诛!不如归谢,幸得无罪。”太子将往之甘泉,而江充持太子甚急;太子计不知所出,遂从石德计。秋,七月,壬午,太子使客诈为使者,收捕充等;按道侯说疑使者有诈,不肯受诏,客格杀说。太子自临斩充,骂曰:“赵虏!前乱乃国王父子[7]不足邪!乃复乱吾父子也!”又炙胡巫上林中。

【注释]

[1]春秋:年纪。

[2]差(chài):病除。

[3]希幸:很少受到宠幸。

[4]前丞相父子、两公主及卫氏:指公孙贺及其子敬声、诸邑公主、阳石公主和卫伉,都是公孙贺巫蛊案中牵连的人,其中公孙贺之妻为卫皇后的姐姐卫君孺,诸邑公主、阳石公主是武帝的女儿,卫皇后所出。卫伉则是卫青之子。

[5]甘泉:甘泉宫,在今陕西淳化北的甘泉山南麓。

[6]秦扶苏事:扶苏,秦始皇太子,始皇死后,遗命扶苏即位,赵高联络李斯,矫诏立始皇幼子胡亥,并逼迫扶苏自尽。

[7]乱乃国王父子:指赵国太子丹和其父赵王刘彭祖。

【译文]

此时,汉武帝年事已高,怀疑周围的人都在用巫蛊诅咒他;而那些被逮捕治罪的人,无论真实情况如何,谁也不敢诉说自己有冤。江充窥探出汉武帝的疑惧心理,便指使胡人巫师檀何言称:“宫中有蛊气,不将这蛊气除去,皇上的病不会痊愈。”于是汉武帝派江充进入宫中,直至宫禁深处,毁坏御座,挖地找蛊;又派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协助江充。江充先从后宫中不受宠的妃嫔处着手,然后依次搜寻,一直搜到皇后和太子宫中,各处的地面都被翻起,以致太子和皇后连放床的地方都没有了。江充扬言:“在太子宫中找出的木头人最多,还有写在丝帛上的文字,内容大逆不道,应当奏闻皇上。”太子非常害怕,问少傅石德应当怎么办。石德害怕因为自己是太子的老师而受牵连被杀,便对太子说:“前丞相公孙贺父子、两位公主以及卫伉等都被指犯有用巫蛊害人之罪而被杀死,如今巫师与皇上的使者又从宫中挖出证据,不知是巫师放置的,还是确实有,您是无法解释清楚的。您可假传圣旨,将江充等人逮捕下狱,彻底追究其奸谋。况且皇上有病住在甘泉宫,皇后和您派去请安的人都没能见到皇上,皇上是否还在,实未可知,而奸臣竟敢如此,难道您忘了秦朝太子扶苏之事了吗?”太子说道:“我这做儿子的怎能擅自诛杀大臣?不如前往甘泉宫请罪,或许能侥幸无事。”太子打算亲自前往甘泉宫,但江充却抓住太子之事逼迫甚急,太子想不出别的办法,于是按着石德的计策行事。秋季,七月壬午(初九),太子派门客冒充皇帝使者,逮捕了江充等人。按道侯韩说怀疑使者是假的,不肯接受诏书,被太子门客杀死。太子亲自监杀江充,骂道:“你这赵国的奴才,先前扰害你们国君父子,还嫌不够,如今又来害我们父子!”太子又将江充手下的胡人巫师烧死在上林苑中。

太子使舍人[1]无且持节夜入未央宫殿长秋门,因长御[2]倚华具白皇后,发中厩[3]车载射士,出武库兵,发长乐宫卫卒。长安扰乱,言太子反。苏文迸走,得亡归甘泉,说太子无状[4]。上曰:“太子必惧,又忿充等,故有此变。”乃使使召太子。使者不敢进,归报云:“太子反已成,欲斩臣,臣逃归。”上大怒。丞相屈氂[5]闻变,挺身逃,亡其印绶,使长史乘疾置以闻[6]。上问:“丞相何为?”对曰:“丞相秘之,未敢发兵。”上怒曰:“事籍籍[7]如此,何谓秘也!丞相无周公之风矣,周公不诛管、蔡乎[8]?”乃赐丞相玺书曰:“捕斩反者,自有赏罚。以牛车为橹[9],毋接短兵,多杀伤士众!坚闭城门,毋令反者得出!”太子宣言告令百官云:“帝在甘泉病困,疑有变;奸臣欲作乱。”上于是从甘泉来,幸城西建章宫[10],诏发三辅[11]近县兵,部中二千石[12]以下,丞相兼将之。太子亦遣使者矫制赦长安中都官[13]囚徒,命少傅石德及宾客张光等分将;使长安囚如侯持节发长水及宣曲胡骑[14],皆以装会。侍郎马通使长安,因追捕如侯,告胡人曰:“节有诈,勿听也!”遂斩如侯,引骑入长安。

【注释]

[1]舍人:太子属官。

[2]长御:宫中女官名。

[3]中厩:宫中的车马房。

[4]无状:罪大不可言状。

[5]氂:音máo。

[6]长史:官名,秦置,汉相国、丞相都有长史。疾置:古时为供紧急传递公文的使人途中停宿、换乘马匹等而设置的驿站。

[7]籍籍:众口喧腾。

[8]周公不诛管、蔡乎:周公不是也诛杀了管、蔡了吗?周武王死后,成王年幼,由周公摄政。管叔、蔡叔和霍叔勾结武庚及东方夷族叛周,周公奉成王命出师东征平定。

[9]橹:盾。

[10]建章宫:汉长安城西郊的一处园林式的离宫。

[11]三辅:京畿之地,辖境相当于今陕西中部地区。

[12]二千石:汉制,郡守俸禄为二千石,即月俸百二十斛。世因称郡守为“二千石”。

[13]都官:汉代京师各官署的统称。

[14]长水及宣曲胡骑:长水,关中河名。宣曲,亦河名。宣曲宫在今陕西咸阳市区渭河南,汉置宫于此,也屯驻胡骑。汉制长水校尉,汉武帝置,八校尉之一,掌屯于长水与宣曲的乌桓人、胡人骑兵,秩二千石。所属有丞及司马,领骑兵七百三十六人。

【译文]

太子派舍人无且携带符节乘夜进入未央宫长秋门,通过长御女官倚华将一切报告皇后,然后调发车马房的马车运载射手,打开武器库拿出武器,又调发长乐宫的卫卒。长安城中一片混乱,纷纷传言“太子造反”。苏文得以逃出长安,来到甘泉宫,向汉武帝报告太子无礼举动。汉武帝说道:“太子肯定是害怕了,又愤恨江充等人,所以才会有些变乱之举。”于是派使臣召太子前来。使臣不敢进入长安,回去报告说:“太子已经造反,要杀我,我逃了回来。”汉武帝大怒。丞相刘屈氂听到事变消息后,抽身就逃,连丞相的官印、绶带都丢掉了,派长史乘驿站快马奏报汉武帝。汉武帝问道:“丞相是怎么做的?”长史回答说:“丞相封锁消息,没敢发兵。”汉武帝生气地说:“事情已经这样沸沸扬扬,还有什么秘密可言?丞相没有周公的遗风,难道周公能不杀管叔和蔡叔吗?”于是给丞相颁赐印有玺印的诏书,命令他:“捕杀叛乱者,朕自会赏罚分明。应用牛车作为掩护,不要和叛乱者短兵相接,杀伤过多兵卒!紧守城门,绝不能让叛军冲出长安城!”太子发表宣言,向文武百官发出号令说:“皇上因病困居甘泉宫,我怀疑可能发生了变故,奸臣们想乘机叛乱。”汉武帝于是从甘泉宫返回,来到长安城西建章宫,颁布诏书征调三辅附近各县的军队,部中二千石以下官员,归丞相兼职统辖。太子也派使者假传圣旨,将关在长安中都官狱中的囚徒赦免放出,命少傅石德及门客张光等分别统辖;又派长安囚徒如侯持符节征发长水和宣曲两地的胡人骑兵,一律全副武装前来会合。侍郎马通受汉武帝派遣来到长安,将如侯逮捕,并告诉胡骑:“如侯带来的符节是假的,不能听他调遣!”于是将如侯处死,带领骑兵进入长安。

太子立车北军南门外,召护北军使者[1]任安,与节,令发兵。安拜受节;入,闭门不出。太子引兵去,驱四市[2]人凡数万众,至长乐西阙下,逢丞相军,合战五日,死者数万人,血流入沟中。民间皆云太子反,以故众不附太子,丞相附兵寖[3]多。

【注释]

[1]护北军使者:官名,北军指挥官员。

[2]四市:长安城内的东西南北四个商业区。

[3]寖:同“浸”,逐渐。

【译文]

太子来到北军军营南门之外,站在车上,将护北军使者任安召出,颁与符节,命令任安发兵。但任安拜受符节后,却返回营中,闭门不出。太子带人离去,将长安四个商业区的市民约数万人强行武装起来,到长乐宫西门外,正遇到丞相率领的军队,双方会战五天,死亡数万人,鲜血像水一样流入街边的水沟。民间都说太子谋反,所以人们不依附太子,而丞相一边的兵力却不断加强。

庚寅,太子兵败,南奔覆盎城门[1]。司直[2]田仁部闭城门,以为太子父子之亲,不欲急之;太子由是得出亡。丞相欲斩仁,御史大夫暴胜之谓丞相曰[3]:“司直,吏二千石,当先请,奈何擅斩之!”丞相释仁。上闻而大怒,下吏责问御史大夫曰:“司直纵反者,丞相斩之,法也;大夫何以擅止之?”胜之惶恐,自杀。诏遣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奉策收皇后玺绶[4],后自杀。上以为任安老吏,见兵事起,欲坐观成败,见胜者合从之,有两心,与田仁皆要斩。上以马通获如侯,长安男子景建从通获石德,商丘成力战获张光,封通为重合侯,建为德侯,成为秺[5]侯。诸太子宾客尝出入宫门,皆坐诛;其随太子发兵,以反法族,吏士劫略者皆徙敦煌郡[6]。以太子在外,始置屯兵长安诸城门。

【注释]

[1]覆盎(ànɡ)城门:长安城门之一。

[2]司直:官名。指丞相司直,西汉武帝时置,帮助丞相检举不法。

[3]御史大夫:御史台长官,地位仅次于丞相,掌管弹劾纠察及图籍秘书,与丞相(大司徒)、太尉(大司马)合称“三公”。暴胜之:西汉御史大夫,善于治理地方。

[4]宗正:官名,掌管王室亲族的事务。汉魏以后,都由皇族担任。执金吾:负责京城治安的长官。

[5]秺:音dù。

[6]敦煌郡:治所在今甘肃敦煌,西汉元鼎六年(前111)置。

【译文]

庚寅(十七日),太子兵败,南逃到长安城覆盎门。司直田仁正率兵把守城门,因觉得太子与皇上是父子关系,不愿过分逼迫太子,所以使太子得以逃出城外。丞相要杀田仁,御史大夫暴胜之对丞相说:“司直为朝廷二千石大员,理应先行奏请,怎能擅自斩杀呢?”于是丞相将田仁释放。汉武帝听说后大发雷霆,将暴胜之逮捕治罪,责问他道:“司直放走谋反的人,丞相杀他,是执行国家的法律,你为什么要擅加阻止?”暴胜之惶恐不安,自杀而死。汉武帝下诏派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携带皇帝下达的谕旨收回皇后的印信,皇后自杀。汉武帝认为,任安是老官吏,见出现战乱之事,想坐观成败,看谁取胜就归附谁,对朝廷怀有二心,因此将任安与田仁一同腰斩。汉武帝因马通擒获如侯,封其为重合侯;长安男子景建跟随马通,擒获石德,封其为德侯;商丘成奋力战斗,擒获张光,封其□侯。太子的众门客,因曾经出入宫门,所以一律处死;凡是跟随太子发兵谋反的,一律按谋反罪灭族;各级官吏和兵卒凡非出于本心,而是被太子胁迫的,一律放逐到敦煌郡。因太子逃亡在外,所以开始在长安各城门设置屯守军队。

上怒甚,群下忧惧,不知所出。

【译文]

汉武帝愤怒异常,群臣感到忧虑和恐惧,不知如何是好。

太子亡,东至湖[1],藏匿泉鸠里;主人家贫,常卖屦[2]以给太子。太子有故人在湖,闻其富赡,使人呼之而发觉。八月,辛亥。吏围捕太子。太子自度不得脱,即入室距户自经[3]。

【注释]

[1]湖:湖县,今河南灵宝北。

[2]屦(jù):鞋子。

[3]距户:关闭门户。距,通“拒”。自经:自缢而死。

【译文]

太子向东逃到湖县,隐藏在泉鸠里;主人家境贫寒,经常织卖草鞋来奉养太子。太子有一位以前相识的人住在湖县,听说很富有,太子派人去联络而导致消息泄露。八月辛亥(初八),地方官围捕太子。太子自己估计难以逃脱,便回到屋中,紧闭房门,自缢而死。

王莽的复出

太皇太后闻帝崩[1],即日驾之未央宫,收取玺绶。太后召大司马贤[2],引见东箱,问以丧事调度。贤内忧,不能对,免冠谢。太后曰:“新都侯莽[3],前以大司马奉送先帝大行[4],晓习故事,吾令莽佐君。”贤顿首:“幸甚!”太后遣使者驰召莽。诏尚书,诸发兵符节、百官奏事、中黄门、期门兵[5]皆属莽。莽以太后指,使尚书劾贤帝病不亲医药,禁止贤不得入宫殿司马[6]中;贤不知所为,诣阙免冠徒跣[7]谢。己未,莽使谒者[8]以太后诏即阙下册贤曰:“贤年少,未更事理,为大司马,不合众心,其收大司马印绶,罢归第!”即日,贤与妻皆自杀;家惶恐,夜葬。莽疑其诈死。有司奏请发贤棺,至狱诊视,因埋狱中。太皇太后诏“公卿举可大司马者”。莽故大司马,辞位避丁、傅[9],众庶称以为贤,又太皇太后近亲,自大司徒孔光[10]以下,举朝皆举莽。独前将军何武、左将军公孙禄二人相与谋[11],以为“往时惠、昭之世,外戚吕、霍、上官持权,几危社稷;今孝成、孝哀比世无嗣,方当选立近亲幼主,不宜令外戚大臣持权。亲疏相错,为国计便。”于是武举公孙禄可大司马,而禄亦举武。庚申,太皇太后自用莽为大司马、领尚书事。

【注释]

[1]太皇太后:即王政君,汉元帝皇后,成帝时尊为皇太后,以其兄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开启了外戚王氏专权的时期。哀帝即位尊其为太皇太后。这里的皇帝即哀帝,公元前1年去世。

[2]大司马:武官名,汉武帝时置大司马,与大司徒、大司空并称“三公”,共理军国事务。贤:指董贤。汉哀帝的男宠,官至大司马。哀帝死后,董贤随即失势,自杀死去。

[3]新都侯莽:指王莽,王政君之侄。公元前16年,受封新都侯。汉哀帝继位后由于丁皇后的外戚势力,王莽退居新野。

[4]前以大司马奉送先帝大行:指王莽在大司马任上办过汉成帝的丧事。

[5]期门兵:掌扈从护卫。

[6]宫殿司马:掌宫廷军事宿卫。

[7]徒跣(xiǎn):赤足。

[8]谒者:官名,掌宾赞受事,即为天子传达。

[9]丁、傅:丁太后、傅太后,外戚势力。

[10]孔光:西汉时大臣。

[11]前将军:负责京师兵卫和边防屯警。左将军:掌京师兵卫及戍守夷。公孙禄:哀帝初为执金吾,迁右将军,又迁左将军。

【译文]

太皇太后得到哀帝驾崩的消息,当天就驾临未央宫,收走了皇帝的玉玺、绶带。她在东厢召见大司马董贤,询问他关于哀帝丧事的布置安排。董贤内心忧惧,回答不上来,只有脱下官帽谢罪。太后说:“新都侯王莽,先前曾以大司马的身份办理过先帝的丧事,熟悉旧例,我命他来辅佐你。”董贤叩头说:“那就太好了!”太后派使者骑马速召王莽,并下诏给尚书:所有征调军队的符节、百官奏事、中黄门和期门武士等,都归王莽掌管。王莽遵照太后旨令,命尚书弹劾董贤,说他在哀帝病重时不亲自侍奉医药,因此禁止董贤进入宫殿禁卫军中。董贤不知如何才好,到皇宫大门,脱下官帽,赤着脚叩头谢罪。己未(二十七日),王莽派谒者拿着太后诏书,就在宫门口罢免了董贤,说:“董贤年轻,不明事理,当大司马不合民心。立即收回大司马印信、绶带,免去官职,遣回宅第。”当天,董贤与妻子都自杀了。其家人惶恐万分,趁夜将他们悄悄埋葬。王莽疑心董贤诈死,于是主管官员奏请发掘董贤棺柩,并把棺柩抬到监狱验视,之后将他埋葬在狱中。太皇太后诏令:“公卿举荐可担任大司马的人选。”王莽从前是大司马,为避开丁、傅两家才辞去职务,众人都认为他贤能,又是太皇太后的近亲,满朝文武百官自大司徒孔光以下,全都推举他担任大司马,只有前将军何武和左将军公孙禄持异议,两人相互磋商,认为:“往昔,惠帝、昭帝时,外戚吕、霍、上官氏把持朝政,几乎危及刘氏江山,而今孝成、孝哀两帝接连没有后嗣,正应当选立刘氏近支亲属为新帝,不应再让外戚大臣独专朝廷大权。应让外戚跟其他官员互相掺杂,这样才有利于国家。”于是何武举荐公孙禄为大司马人选,而公孙禄也举荐何武。庚申(二十八日),太皇太后自定任用王莽为大司马,主管尚书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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