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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城门,满世界都是一片单调的白。她沿着小径一路下山,沿路见到一顶大轿子,轿厢两壁栏槛都雕镂金花,外围有绣满丹凤朝阳、富贵花卉与百子图的红色帷帐和门帘。只是四周都是被冲得四零八散的人,有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有的血肉模糊,鲜血横流,有的在地上呻吟着,有的挣扎着要爬起。
她往前走两步才看清,原来这轿子停在了悬崖边上,前方是绝路。看着帷帐上插了几支冷箭,轿子也停得歪歪斜斜,颇为狼狈。偶有山风撩起轿外的帘子,她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此路不通。她倒退两步便要转身离去。未曾想身后声音嘈杂,她转身冷不丁地被一个发须花白的老头抓住肩膀,浑浊的眼珠子瞪得老大,嘴巴一张一合,连连喷出浓厚的蒜味,熏得她差点昏死过去。
她憋住呼吸,可算听清老头的话,“小姐没死!小姐没死!”
老头看着瘦弱,可那骨爪子却是力道不小,不知是否是激动坏了,他拼命晃着她的肩膀,她要挣脱却无奈力气不足。
“管事的,她……小姐掉下悬崖啦!”身后有人摸爬打滚过来,战战兢兢哼道。
老头的眼珠子猛地又缩了回去。他扫了下面跪着连连求饶的几个人,又眯了眼上下打量着她,眼珠子灵活地转动了几圈,这才松开了她的肩膀。
“管事的,这可怎么办?”老头摸了胡子半天也没个下文,地上跪着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终是有人忍不住急急地问出口。
“新娘子嫁过去是给黎王世子冲喜用的,现在人丢了,把世子的喜气弄没了,你们有几个脑袋来扛?”老头叹了口气。
她看着这群人像是暂时没时间来管她,赶紧往旁边慢慢挪,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再挪一会应该就可以开始撒开脚丫子跑路了。
“反正黎王夫妇和世子都没见过小姐长什么样子……不如……”
她正低着头,却恍惚觉得自己身上被几道目光牢牢锁住,猛地抬头一看,老头领着几个下人目露凶光地朝她气势汹汹地奔来。等她反应过来已经错过了逃跑的最佳时机,只得被绑了手脚,嘴中塞了一团布,脑袋上被蒙了一方大红绸缎,稀里糊涂地就被抬进了轿子里。
她努力挣扎了一会,发现无济于事,困意却连番袭击,她只好认命地闭了眼,睡得昏昏沉沉。直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有人将她扛了起来,在一张什么东西上将她摆好。随后便听见门“吱呀”一声关紧了。
透过红盖头,她隐约瞧见外面的烛火跳跃。
不知等了多久,她都快放弃逃跑的想法了,只是嘴上被塞着一块布实在是不太舒服。她正神游太虚,有人进门了,将什么东西丢到了她身边,门又关上了。
被丢在自己身边的好像是个人。她嘴里发不出声音,只好一直呜呜着。可身旁那人却像死了一半毫无动静。良久才听见他似乎缓吸一口气,又猛地吐了出来,伴着几声剧烈的咳嗽声,挣扎着爬起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的红色障碍便消失不见,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面孔,五官生得倒是端正,只是脸色惨白得瘆人。
他拿走了塞在她嘴里的破布。
“你是谁?”待她缓过神来,见他迟迟不给她松绑,便全身挣扎着,在床上滚来滚去,扭曲得好似一条丑陋的蛇。
“你是那家送来的新娘子,居然不知道我是谁?”他微微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嘴角擒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嘲笑。
“什么那家?”她糊涂了,停下身上的动作,仔细想了想,突然明白在悬崖边上那番人话里的意思,敢情是偷天换日,浑水摸鱼。
“你爹想要攀附我父王,想要拿下盐铁私营权,就把你送来给一个快要病死的世子冲喜。”他说着说着,忽然就咳得厉害,双手紧紧揪着胸口,好似要把什么东西从身体里咳出来才肯罢休。
她只好帮他拍拍后背,想着这样兴许不那么难受。
“你病啦?”她犹豫片刻,看着这个脸色渐渐回转的人,还是试探性地问道。“病”好像是一个极其不好的东西,她皱着眉头想,成千上百张虚白的面孔从脑子里一闪而过,胸口一刹那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剧烈地砸了一下,狠狠地。
“你不怕?”他终于从那翻天覆地的咳嗽里缓了过来,见她蹙眉似是陷入久远的沉思,不禁有些疑惑,迟疑片刻,“我就快死了,你就算嫁给我,除了守寡什么好处也捞不到。”
“守寡?”她觉得这个词语很是陌生。
“是啊,没了丈夫。”他也不奇怪也不恼,只是耐心地给她作解释。
没了丈夫……
她的瞳孔猛地一缩,脑子里似有火花猛地炸裂开来,眼前的面孔和记忆深崖里某个人的脸渐渐竟生出了重叠的幻影。
脑袋依旧疼,只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怔怔地看了他半晌,他给她松了绑。两人两相无言良久,才听到她不甚合时宜地打了一个饱满的哈欠,抓过床上的红棉被,裹住自己,滚到了墙边。
“我困了。”
身后许久没有声响,良久才感觉有个人的身子轻轻躺到了自己的身后。她终于耐不住好奇心,转身却见他正两眼直直地望着床顶。
“你有名字吗?”
她怔愣半晌才意识到他这是在问他,讷讷地想了好一会儿,才认真地回答道,“没有。”
“杳杳。”
就在她等待下文,许久都没收到回音,眼皮不听话地打着架,周公的身影渐渐地浮现在面前的时候,他凉凉一声忽的又把她扯了回来。
“什么?”她压住被吵醒的怒火,语气不善。
她半眯着惺忪睡眼,看他抓了自己的手,在掌心写下“杳”字。
“以后你就叫做杳杳。”
管他什么杳杳妖妖瑶瑶垚垚,睡意击败了她不争气的想法,耳边再没了声响,她终于安心地踏入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