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大明宫,牡丹正盛,如同一地傲娇的国色天香含笑注视着行路人。小漱玉走在花丛中,心情似乎舒畅了些。
他其实没从昨夜李穆杀死乾旦这事中缓过神来。确切地说是想不明白李穆这样一位锦衣玉食的世子,为什么要杀死一名卖艺的乾旦。
淳风爷爷给漱玉推演了凶案的全过程。他告诉漱玉,凶手往往会在行凶后,返回案发现场确认情况是否尚在可控范围。
大致过程是这样的:有人先绑了乾旦在后台里间,待程班主等人离开后台找寻二位角儿的空档,凶手进后台,发现了乾旦。出于某种原因,凶手不但没给乾旦松绑,反而拿起断弦的箜篌,了结了乾旦性命。
那丢失的箜篌,自然是被凶手给处理到太平公主寝宫去了。圣上当时问太平,箜篌从哪来的。太平自幼长在深宫,行为处事受圣上熏陶颇多,对于自家亲眷自然偏袒。故而她只看向李穆父子不语。至于淳风爷爷一行人在后台,遇到李穆到后台找玉佩,想来他是回现场确认自己行凶一事是否已经暴露。
至于戏服,该是骑着穷奇出宫的二人带走的。以它的气力,载二人倒是绰绰有余,但它怎么肯。那阴阳怪气的小白马,平日里可从不给漱玉以外的人当坐骑。
漱玉此时倒有些想念穷奇,若是小白马还在,便可以问个清楚。一起聊天打发些时日也是好的,穷奇口中总有些出人意料的话语。
心内嘀咕着,脚步已经走到三清殿门口。漱玉一时好奇,便进去转了一圈。殿内除了供奉道教的三清祖师外,还记载了当年李渊受道祖秘传符命、建立大唐,李世民尊奉道教于儒佛之上,当今圣上李治登坛受箓、道通神灵,等等诸事。
再往里走是个小院,院北大殿匾额上书“太微观”三字,几方道士正在此处煮炼丹药。漱玉看了一会儿,用料与药王爷爷的药理大不相同。他心下蹊跷这丹药怕不会有毒吧。不过修道修的是返还之道,当今圣上身国同治,漱玉不忍妄自猜度。
再往北是太清楼,殿中台阶最高处供奉道祖等身塑像。塑像周身由汉白玉雕琢。漱玉仰视塑像,油然而生庄严深邃之感。
漱玉走上台阶,上看下看,总觉得眼前比自己还高的塑像,与别处道祖形象有所不同。看了一会儿,一时又说不上不同之处。他便出去了。
出太清楼,再出太微观,漱玉发现三清殿后院不起眼处竟还有个角楼。这楼与太清楼构造相仿,只不过小很多。上书“凌烟阁”三个大字,笔力草狂,内涵锋芒。与其他匾额的行楷笔迹大有不同。
漱玉进门,屋内隔成里外三层。
第一层上书“功高宰辅”,有八位辅政大臣的等身画像。八像皆头戴通天冠,面北而立,似在朝拜天子。
第二层上书“功高王侯”。八位爵爷等身画像头戴乌纱,幞头长脚飘然若飞,也是面北而立。
第三层上书“次第功臣”。八位豪杰等身画像头戴幞头,用来系幞头的乌纱之外,还包着一块白罗帕,同是面北而立。
漱玉本来只当看画游玩,暗叹各层画像,尤其是头饰,十分传神。一直走到第三层临近尽头,驻足看这画像眼熟。
“这是英国公。”漱玉脱口而出。
“小师弟说得不错,正是英国公李绩。”不知何时,刘神威已站在三层尽头处,眯眼看向李绩画像。
“听说师父带着小师弟进宫来了,我特意调到今日值班。刚公公来报,说小师弟下龙首原来找我,让咱们一起去太平寝宫。我估摸着你就在三清殿附近。这一点你师兄我还是猜得很准的,哈哈,谁让咱们都师承的孙药王。”
漱玉走向刘太医,问道:“劳烦师兄,这里的画像全部是当朝大臣吗?”
“全部是大唐忠臣,但有些已故。比如这位,”二人说着往门口走,刘太医回身眯眼看了看,指着宰辅之首讲给漱玉:“此人就是当今圣上的亲舅舅,权极一时的开国重臣,长孙无忌。他因犯了大错,被圣上外放黔州,一时想不开自缢而亡。此处是先皇怀旧,也是为表彰开国功臣,特意命能工巧匠建成的高阁。不光是这里,整个三清殿后院的像塑,皆是将作大匠阎立本所作。而此地匾额更是先皇亲笔上书。”
漱玉端详了一会儿头戴通天冠的长孙无忌,想来此人便是圣上口中的国舅与外戚了。
忽而,漱玉终于知晓太清楼中道祖身像有何不同。
“师兄可知,太清楼中,道祖头戴何种发冠?”漱玉又问。
刘太医眯眼想了想,道:“神威每日只顾诊病制药,竟从未留意过太清楼中景象。今日师弟问起,不如咱们同去看看。”
二人到太清楼,左端详右端详。道祖发冠似通天冠,又多了幞头长脚作飘飞状。绕到其塑像后,可见幞头外竟还包了一层罗帕。刘太医眯眼仔细瞧着,也是第一回见这么琐碎的男冠。
“小师弟问得好,这尊塑像的师祖,似乎先用白纱裹头,在纱外包了白罗帕,后又戴上通天冠。至于这种发冠称作什么,恐怕只有将作大匠阎立本自己知道了。不过呀,哈哈哈哈,你问师父也能问出些学问来。”刘太医说着带漱玉往太平寝宫去了。
“师父,神威来看您来了。”刘太医带漱玉进殿,桌前还围着不少的人,孙药王探出头来笑得如释重负。太平公主由荣国夫人抱着,在一旁推碗不肯吃药。
“原来英国公也在,怪不得我小师弟误入凌烟阁,一眼就认出画像上的英雄就是您老。”
英国公波澜不惊的脸上现出一丝笑容,很快又消失了。说道:“药王的小孙才这么大,就感兴趣凌烟阁的事,日后定能建功立业。”
孙药王嘿嘿一乐,只拿着写方子的笔,盯着刘神威看。刘太医会意,带漱玉到太平身旁,让两个娃娃一起玩。自己则接过孙药王的纸笔写起方子来。
英国公对身边的中年男人道:“敬业,今日孙药王在此悬壶济世,劳心劳神。你便舞一段剑法,让孙药王和小公子消遣。”
“让未来的爵爷给老头子我们消遣,这怎么使得。”孙药王摆摆手道。
“我爷爷说得对,”李敬业说道:“孙药王今日在此悬壶济世,着实是我辈福分。您看好了。”
说着擎剑一跃而起,也不脱剑鞘。剑鞘上的宝石飞烁,剑身飞旋,如朔风刮过雪地,凛冽至极。众人看得瞠目结舌。
漱玉趁机接过荣国夫人手中汤药,喂太平喝了。小女娃看舞剑看得愣着,汤匙到嘴边便张口,丝毫没想起推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