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啥关系。她是想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想摸一摸看看。”
“是么?”
咲子感到惊讶。她立刻握住花子两手的手腕处,吧叽吧叽地往自己脸上敲,边敲边说:“好!这回你摸出来了吧?”
花子笑得前仰后合,十分高兴。
这回她们碰到的是无比的亲切,花子母亲非常激动,忍不住擦一擦满是泪花的眼睛。
“谢谢,她太高兴了!”
她向咲子的父亲诚挚地道谢。
咲子看到花子母亲沉痛的表情,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怯生生地问:“呶,爸爸,她眼睛为什么看不见?”
“先别说这个,跟她好好地玩就是了。”
“嗯。”
咲子点点头。
“咲子大概比花子大三四岁,长脸,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
她父亲说让她跟花子玩,可是在火车里,而且是个盲孩,怎么玩才好?不知该怎么办,所以茫然地站在那里。
但是就花子来说,只要有人和她手拉着手就感到满足了,因为两个人的手能说许许多多的话…… 花子决不会忘记明子和达男给她留下的印象。即使有一百个人伸出手来让她摸,如果明子达男就在其中,她也能立刻分得出来。因为她感觉出那是关爱花子的人很有力量的手。
父亲的手和母亲的手有什么不同之处?比如,父亲生气的时候,他的手显得有力量,也硬,血流得快。母亲生气的时候,她的手就像抽掉了力气,像老年人的手那样,萎萎缩缩,毫无生气可言。
其次,花子只要用手指捏一捏,就能区别出梅花、樱花、桃花的花瓣。也能区别秋季七种草①。
①秋季七草为:蕃、葛、狗尾草、瞿麦、女萝、兰草、喇叭花。
她那是比蝴蝶的触角还敏锐的智慧的手。
花子全凭她那双手就了解到咲子有柔软而修长的手指,咲子的背直而且高,身材苗条,身体屠弱,温柔、聪明。
“不坐在这儿么?”
咲子这么说了一句就坐下来。可是花子还想在车厢里走一走,所以扯着咲子的手把她拉起来。
有多少窗户,摆着许多座位,有许多人,为此等等,花子也知道了,但是把这些组成一个整体,火车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她还达不到成竹在胸。
咲子有些腼腆,尽管如此,她也陪着花子在车厢里走了一遍。
再也没有人笑了,都认为咲子是个待人亲切的孩子而看着她。
花子回到她的座位就立刻拿起玩偶和木制字母,送到咲子那里。
“啊,你还识字啊?”
咲子吃了一惊。她开始排列那木制字母的顺序。
花子不识那些字,但是记住了其中若干字的形状,对于这种奇妙的记忆方法,咲子感到新奇得很。
不过,花子此后的旅行很舒畅。
咲子和一个残疾儿童在一起玩倒没什么,重要的是深感不便,但是花子却觉悟得自己所想的对方却不懂,这都怪咲子,所以为此生气。
咲子每当此时就颇感奇怪地问: “什么?什么?”
快到上野车站的时候,花子母亲诚恳地道谢说: “谢谢你和她玩,如果有再次相会的机会,请你把她当作朋友吧。她不幸有残疾在身,有人讨厌她,所以很难交上朋友呢。”
这话她反复说了几遍。
咲子点点头,她说: “上女子学校的时候上东京来,跟我上同一个学校吧。”
花子母亲心想:上女子学校?
花子就不能上女子学校,她母亲毫无把握,但是咲子却以点头回答了这个问题。
咲子多次回头看她们,直到走出剪票口。
花子母女从上野车站直奔医院。
在花子看来,东京好像是个波涛汹涌的大旋涡,发着巨大的声音在旋转。
不过,她是火车把她摇晃着拖到这里的,有了这个经验,所以并不怎么吃惊。
可是到了医院却脸吓白了,终于哭出声来。
各种药的气味夹杂着病人的气味,加上浑浊的空气,花子担心地就是这些气味可能把她怎样,所以她害怕。就像被带进手术室并看到那些器械的孩子一样。
其次就是手碰到的全是阴森和冰凉的。
她父亲说: “还是不把她带到医院来好啦。”
“花子,这是爸爸,我们到爸爸这儿啦。”
母亲边说边把她带到病床前,但是花子仍然没有止住哭。
爸爸握住花子的手。
“花子,你来得好。”
花子摸到爸爸的手不由得吃了一惊。
但是,病人有股体臭,还有令人窒息的气味,花子只好怯生生地把手伸过去。
她摸到父亲的脸颊和下巴的胡子长了。他很快就瘦下来,已经皮包骨了,而且发烧。
摸过父亲的脸,但是根本不像父亲……她想: “这不是父亲……”
花子一脸迷惑不解的表情,那双本来失明的眼睛不停地眨巴着。
“花子,是爸爸呀!”
父亲大声地说,他坐起来,想把花子抱上床去。
但是他这份力气也没有了。
母亲赶紧帮忙。
父亲把花子抱上床之后,花子才感觉到并没有错,确实是花子的父亲。
不过,她明白了,父亲的情况一定很严重,花子在医院得到的是说不出来的很不吉利的印象。
仿佛父亲住在魔谷里,花子也一直被吸往谷底。温热的风从衣服的下摆吹上来,像一条大而凉的舌头在舔自己……八 父亲的所在 花子就像来到了魔术城那么不可思议。
刚见过父亲就到明子和达男的家来了。
达男从门厅飞跑出来。
“高,高,高。”
就像那天早上在那山居之家一样,达男仍然是把花子举过头顶,打着旋进了客厅。
“花子,你来得太好了,住在这儿吧,你打算住几个晚上?”
明子握住花子的手摇个不停。
花子的母亲看着明子和达男对她母女的欢迎说: “既然这么说,花子也许要在府上打扰几天啦。”
“好哇,住这儿……先去跟妈妈说一声,”
达男说完就领着花子去了院子。
“事情是……”
花子母亲继续说下去,但把声音压低: “花子父亲住了医院,我们是来看他的。病情不大好。如果万一出了什么事……那时候,花子最好不在旁边,这是她父亲嘱咐过的……”
明子大吃一惊。
“站长病了?”
“是,新年就是在医院里过的。”
花子母亲面露凄凉之色。她说: “昨天,花子用手摸了父亲的脸,瘦到几乎认不出来了。所以,他想把花子抱到病床上去都没有抱得了。身体弱多了……他自己也着了慌。”
“啊!那么结实的站长……”
明子不由得想起了在那山间车站上,弟弟达男突然发病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刻,那位乐于助人而且忠厚可靠的站长。那么结实,那么强壮的身体,可是居然…… “我和弟弟去看看站长。根本想不到站长会得病呢。”
“您姐弟俩去看他,当然很好,可是……”
“啊,弟弟闹病时站长那么大力帮忙。而且还是花子的父亲。”
“我们真是感激不尽呢。对花子许多关怀,使她多么高兴,确实说不尽哪。正因为花子不会说话,所以内心特别感激明子和达男,对你们二位特别感到亲切。我们只是稍微出了一点儿力,就到府上来打扰,我们觉得实在说不过去,因为想让花子高兴高兴,所以就……”
“啊,大娘您可别这么说。”
明子为了打消花子母亲的客气,微笑着说: “花子的‘下雪,花子等待达男先生’那封信,在我们家有口皆碑。简直是名作……”
“那也是多亏达男的帮助……达男教给她字母啦。”
“听他说了,他回家以后可神气了。他把花子的信向我们大张旗鼓地炫耀。他说,怎么样,是我教给她认的字哪。嘴里唱着‘下雪、下雪’,到处转悠。他说,仿佛看到了下雪的山,真想去看看哪。”
“花子一直等着你们去哪”。
“看到‘花子等待……’的信,可高兴了。”
“电报一样的信,可笑吧?”
“不。大娘,为什么没打电报给我们哪?我们本来就想到上野站去迎接你们的。”
“可是……”
花子母亲欲言又止,可是又说了下去: “我们想,明子姑娘不能把花子忘了,我们去了是不是要吃闭门羹呢?”
“啊,净操没用的心哪。”
不过,花子母亲想到明子家可能很阔气,所以有些担心。当初,她从明子和达男清秀的长相就立刻断定她们有良好的教养,再从直率大方的性格也能断定准是良好家庭的孩子。可是到这里一看,这家远比想象的还更有气魄,那宅子堪称豪宅。
大理石的壁炉装饰之中,是一个巨大的煤气取暖炉,那火焰的声音,足以使人想到这家的富裕。
摆在壁炉上的座钟,是西方贵族的客厅才有的东西。
喝红花的银匙,夹点心的夹子,都是厚重的银餐具。
英国式的沉甸甸的坐椅,坐着舒适,看起来显得大方。
大花窗帘,一看就使人觉得这个家非常温暖。
在这间客厅里看明子,她不仅是个美貌的少女,从那软软的耳朵和修长的手指来看,也是一位光彩照人的女主人。
花子母亲虽然并没有感到自卑,但是自然而然地想到自己来自乡下。
可是明子对于此次花子能来东京,却是由衷的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