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单现在和你联系还多吗?我记得你们俩以前最要好了。”聊起往事,我才依稀想起当年的老郑如何风流潇洒。“偶尔会在网上互相问问近况。她现在在香港,生活很安定。”
茶的味道不错,大概老郑不论做什么都是有品位的。各自沉默了一会儿,老郑道,“她在信里也是这样说的。就是和你一样,身边没个相伴的人。”陈鹤白看了看我,在店里昏黄灯光的映衬下,陈鹤白的眼神似乎格外温柔。
我岔开话题道,“怎么不见小姨?”老郑一时露出难堪的脸色,随后用一种平常的语气淡淡道,“离婚了。人不能总是漂着,她也想有个安稳的归宿。不过可惜的是,我在跟她分开后才安定下来。”我一时无语。
老郑又起身给我们添茶。大约是老郑的话让我有所共鸣,又或是故人难得相见,我并未像以前为躲避熟人之间的交谈而寻托辞,继续和老郑聊起当年往事。聊到最多的还是秦单。
“单单从来就不喜欢热闹,总喜欢一个人安静地看书做事,对男孩子也难得高看一眼。”我晃了晃纸杯,“其实感情里面也没有高低这一说法,喜欢就是喜欢,爱就是爱。只是有时候缘分不够、身不由己吧!”陈鹤白起身,自己在店里转来转去,背影看来有些清瘦。
老郑苦笑,“当年看单单和你,总觉得你们是孩子。多少年一恍惚,你们竟然都快四十岁了。”我心里生出一阵悲凉,“四十而不惑。我却是活得一点也不通透。”
深巷里传来狗吠,路灯的微光下停着一辆摩托车。“门口那辆车是您的吗?”老郑点头,“不过现在都用来拉货了。四个轮子的车我使不明白。”老郑当年带着他的兄弟们骑着摩托车走遍了祖国的大好河山。也是在登华山的时候,老郑认识了当时还在西安念书的小姨。
往事真的如烟。
又聊了些琐事,关于岁月,又无关痛痒。如今再谈天,竟都是中年人了。记起高中语文老师那句话,“人生,值得细想,但最好不要。”
聊得有些晚了,老郑很周到地给我和陈鹤白叫了回民宿的车。临走时,他朝我们挥了挥手,说了保重,没说再见。那天老郑说的许多话,我都给记下了,后来又想了很久。
回到民宿,肚子有些饿了,后悔没在楼下打包几串烤馒头片。陈鹤白看着我有些失神的样子,从他巨大的背包里掏出一大包薯片和周黑鸭,“饿了就吃,哪儿那么多想法。”陈鹤白这句朴素的话貌似也很有哲理,于是我一个人吃完了所有的零食。
不是我吃独食,而是他不饿。我笑了笑,我这一餐吃得很饱和他逛吃了很多餐,果然是不同的。只是后来,我才知道真相是怎样的。但值得感激的是,陈鹤白从陪我去成都开始,一路都给了我很多安全感。
第二天一大早,陈鹤白和我一人一碗担担面,吃得舒舒服服。搭了去都江堰的大巴车,我由于头晚失眠,在车上睡了两个小时。快到景区,陈鹤白才叫醒我。
进了景区,我拉着陈鹤白一路蹭着别人请的导游,听着都江堰两千年来的故事。陈鹤白还一路抓拍了我许多闭眼、大笑和走神的瞬间。
都江堰有座夫妻桥,传说一起走过的人都能偕首到白头。我不以为意,只觉得桥晃着晃着,还挺好玩儿。陈鹤白一路紧紧地抓着我,也许是我的重心比较稳吧!
都江堰的景色不错,导游讲的古人智慧让眼前的风景更添一重惊叹。在我拍照拍得正起劲的时候,一阵风吹过来,把我头顶戴得不牢的的帽子给卷进了都江堰的水里。我自觉可惜,陈鹤白也不忘笑话我。
逛完都江堰,我和陈鹤白到一旁的南桥古镇去找吃的。他教育我少吃多餐,于是我们俩一路逛吃。先是一人一碗豆花饭,又买了切成片的西瓜解渴。沿街的小吃只要不贵,我们都来上两份。南桥古镇的景致也不错,街道长长窄窄的,风吹来的温度也合适。
一家卖乐器和碟片的店里,穿着鲜艳的夫妻一人弹吉他,一人打鼓,有一种轻快的节奏感,又带点民谣淡淡的忧伤。我看到木桌上摆着一些民谣歌手的碟片,第一张的封面便是我很喜欢但是被禁的歌手。我有些欣喜,便买了下来,背在陈鹤白的背包里。
民谣夫妻的乐声渐渐淡去,又看到一家卖果酒的小店。陈鹤白问了度数,拿了一瓶桃花酒和一瓶青梅酒。我调侃道,“陈少爷不是喜欢喝酒吧里的烈酒吗?”陈鹤白对我翻了个白眼,又轻轻叹气,“酒吧里的酒大多都是假洋酒,喝得痛快,醉得也快。像哥哥我这种有姿色的免不了多喝几杯。”
来时路上把觉都睡完了。回成都市区的大巴上,我和陈鹤白聊了一路。开场白无非是当年他和他兄弟一晚连战七个酒吧的“光辉事迹”,缅怀过去的时光。接着则是对人生的无限唏嘘。也难为他有如今的觉悟。
不过事实就是,时间不会放过每一个辜负过它的人。
陈鹤白也嘲笑我这么多年还是爱发脾气,快四十岁的人还不会做饭,任性得不行。明知是实话,我还是一如既往反驳他。我习惯他的笑话,他好像也从来不觉得逗我无趣,像还在念中学的调皮大男孩儿一样。
回到成都市区,我跟陈鹤白说,“除了去酒吧捞你,我还没在酒吧待过呢!这会儿还早,找家酒吧喝喝酒、听听歌?”我伸长脖子,在他面前眨了眨眼。“还不如去吃顿火锅呢!我给你开瓶啤酒。就你那酒量,稍微喝多点儿,就睡得跟死猪一样。我可扛不动你。”
于是我们俩坐在塑料凳上,排着等吃火锅的长长的队伍。微热的黄昏,排队的人群中有整整齐齐的一家三口、打打闹闹的情侣、打游戏开黑的兄弟,而我不知道——我和陈鹤白是什么关系。“回B市之后,有什么打算?”我这句话打断了他抬头欣赏晚霞,打断了他眼神里隐隐的忧郁。
“咱俩才出来几天!就急着赶我走啊!宋楚你可真是不够意思。”我一时语塞,“还不是我可怜你,快四十岁的人了,对象没对象,工作也丢了……”这话多少还是伤到了我,我打断他,“用不着你可怜我,我知道自己活得多么失败!”我居然没像以前那样反驳他除了有个有钱的家庭,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
两个中年人被赤裸裸地摆在世俗的阳光下,看起来世俗的幸福一样都没有。“不是,楚楚,你犯不着哭吧!我错了行吧,我再也不对你说这种混账话了。”看着他许久没有打理的头发中闪烁着零星的白色,觉得我们两个人还像两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孩子一样,真是有些可笑。
愿如东坡老,白首忘机。婴孩之心是许多人所向往的,但在现实人生中,从来不值得赞赏,何况刻意追求。
叫到我们的号了。陈鹤白不太能吃辣,就点了鸳鸯锅。“宋楚小姐说的,烫毛肚要七上八下,才不会老,吃起来脆。”他像以前一样把烫的第一块毛肚夹给了我。服务员报了一遍菜名,说菜上齐了。“你没点午餐肉吗?”陈鹤白吞了一个虾滑,“你不是说那些东西都是淀粉和死猪肉做的吗?年纪大了,要追求品质生活。”
他倒是说得有模有样的。不过,他以前最爱吃的就是午餐肉和脆皮肠,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肉类。现在倒是性情大变,除了点了些我爱吃的毛肚、鸭血和虾滑,其余的全是素菜。
“你不是以前最讨厌吃草吗?”我往他碗里夹了个鹌鹑蛋。“现在不都提倡绿色生活吗?以前吃那些乱七八糟的,给我胃都吃坏了。”吃完我夹给他的鹌鹑蛋,他就放了筷子,是斯文了不少。
两个人喝完了一瓶啤酒,竟然还是我比他喝得更多。回民宿的路上,看到很多对恋人,从年轻的到老的。有和老伴一起出来散步的,年轻人一路牵手嬉笑的也不少。
“陈鹤白,你知道我们重庆话和四川话里的谈恋爱怎么说吗?”陈鹤白笑笑,“啷个,想耍朋友了嗦!”我有点惊讶,“你以前自己教过我的。还有什么晓得、遇得到、悖时鬼、瓜娃子。还有你最喜欢说的,锤子哦!”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我掐了把他腰上的肉,他笑得更大声。
他到民宿楼下的烧烤摊儿给我打包了烤馒头片儿、羊肉串儿、韭菜、金针菇,还有羊腰子。我笑话他,“怎么着,给我这老阿姨补肾哪!”他瞪了我一眼,“我看你就是精力太好,一天想东想西,鬼主意多。”
我又进一旁的商店买了6听啤酒和几袋小零食,和陈鹤白一起上了楼。“怎么,你不怕我酒后乱性啊!”我和他坐在地毯上,顺手朝他扔了个垫子。“您不是酒量一向很好吗?再说了,你是正人君子,怎么会对我这个平胸粗腿的中年妇女感兴趣呢!”
“那万一我饥不择食呢!”我塞了一个馒头片堵住他的嘴。
陈鹤白吃得很少,却一直都在喝酒。我看不过他那副忧郁的样子,打破沉默,“你跟姗姗为什么离婚呀?”话刚出口,我就想扇自己,真是在哪壶不开提哪壶。
空气又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陈鹤白抓了两片我手里的薯片,“她把我给绿了。”我先是一脸震惊,又想到安慰。觉得安慰也显得不合时宜,我就干脆住了嘴。
“挺可怜的吧!我也觉得自己可怜。本来以为我为了她安安稳稳地过小日子,一切就都能如我所愿。到头来,我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我不知该怎么接话,好像我说什么都显得太多余了。于是又开了一听酒,正要喝,陈鹤白却一把夺过,咕咚咕咚灌起自己来。
“不过,我这也不值得同情!时间从来不会给你什么答案和归宿,只会惩罚你的过错。”我看他喝得太猛,怕他伤到自己,就把酒抢了回来。
以他的酒量,几听啤酒不会醉。可他的眼神已经醉了,或者说,他想自己能醉一场。
气氛似乎有些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