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青宇看着火红的炉子,思量了许久:“阿问可是在怪我许久没来了?”脸上仍是屈小侯爷的招牌笑容,谦恭而又得体。
闻言,君莫问合上手中的书,抬头看向屈青宇,目光十分平淡:“小侯爷,你觉着我这院子如何?”说话间,目光又转向了窗外。
屈青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雾雨蒙蒙的小院儿十分宁静,雨水落在青石板上的坑洼中,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远处的的葡萄架子虽然光秃秃的,但细长的木棍扰着枯藤屹立在风雨中,也能看出几分傲骨。
墙角边上的野花虽然都枯了,但因秋雨下的缠绵,便长出了不少青苔,看着十分应景好看。
屈青宇虽不知君莫问此话何意,仍是诚心的点了点头:“挺好。”
“若是我将这院子送你,你当如何?”
“......”屈青宇不可置信的盯着君莫问,那双烤火的手险些就吓得打翻了火上温着的水壶,抬头看向对方,只当她是在说玩笑话,但又见她神色之间有十分凝重,不像是说着玩的。
屈青宇稳了稳心神,想着该说些什么才好。
见屈青宇愣在了当地,随后只见君莫问粲然一笑:“说的玩笑话。”
屈青宇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总觉得君莫问话里有话,但眼下的情形也不大好问,跟着玩笑着:“你若是实在想送我些东西,什么样小玩意都成,只要是你送的就是了,也不必拿着院子来吓我。”
这院子好归好,他却从未有过别样心思,繁华大道了走累了,偶尔过来歇个脚就好,若真是落到自个儿手里,便没那个意思了。
此时的屈青宇,尚不知道君莫问心中所想,只当她今儿兴致不高,特意拿话来吓自己,后来见着院子里换了旁人,已是追悔莫及。
屈青宇本是一句缓和气氛的玩笑话,君莫问听了却当真了,点头道:“说的有理,这样吧,改日我送你一样东西,就当谢过你先前的好茶。”
屈青宇虽没想过君莫问会送自个儿东西,一双眼睛还是忍不住亮了:“如此,那我就拭目以待。”
那时候,屈青宇心心念的都在揣摩君莫问会送他什么东西,她那人一向不俗,送的东西必然也不是一般的俗物。
诚如他所想,君莫问送的那份礼,也算是在他人生路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笔。
屈青宇将一双白净的放手在炉火旁烤的通红,一双眼却没个消停,就连君莫问放在书架暗影里的两枝桂花都没逃过他的眼睛,惊叹道:“这时节竟还有桂花,怪道进屋就闻到一股子香味。”说着说着竟还走过去看看。
“前些时候旁人送的,觉得稀奇,就收了下来。”君莫问拿起一旁的书又看了起来。
“倒是有心。”
“确实有心。”
窗外是檐角潺潺,屋内是书本花香,除了那位锦衣玉冠的小侯爷,一切都显得十分适宜。
翌日一大早,君莫问刚用过早饭,院门便被人敲开了,来的是位夫人,正是那位在城外学堂教书的杜先生的妻子,因为昨儿晚上阴雨缠绵,杜先生旧疾犯的严重,所以他夫人一大早就来请君莫问前去代课。
君莫问素来佩服那位杜大人,两人虽男女有别,却也称的上一句“君子之交”,也算是她在这长安城里唯一的好友了,恰好这几日没有戏场子,想也没想当即就应下了。
路上,君莫问问起杜先生的情形,杜夫人还没开口便红了眼眶:“牢狱里留下的病根,错过了时候就不好治,每每一到冬日里,最是疼的厉害,怕我担心,便总是一个人挨着。”
君莫问温声安慰了一会儿,杜夫人这才好受些。
君莫问记得,前些日子她去探望过一回,杜夫子本就是个竹架禅衫的人,如今这一病倒,便越发的消瘦了,明明只是个二十多岁的人,却比四十多的人还要多灾难多病。
君莫问看他的时候,他本来想起床相迎的,但杜夫人说什么也不让,杜夫人以前虽然在别人府上做过丫鬟,但两人打小就是青梅竹马,杜先生极为敬重她,真正拿她当妻子看的,怕她担心,便依了他。
即便如此,他还是坐在坐在床上同君莫问说了许久的话,虽然他嘴上说着没事,可她却瞧见了他被褥下紧握拳头强忍疼痛的样子。
君莫问替杜先生上过不少课,孩子们也都认识她,只是不知为何,这些孩子每每到了她课堂上都十分拘谨,为此,君莫问还特意反省了自己,是否太过严苛了。
后来才知晓,是他们杜先生特意交代了的,不然要罚抄书。
因这么一遭,所以这些孩子们对她是又敬又怕,其中有好学的,一堂课听完后,有些地方还是没听明白,又不敢去问夫子,你推我攘的都走到了夫子门前了还不敢进屋。
于是,那谁被谁推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就进了屋,抬头就见夫子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红着脸不知所措时,转头就看见窗外趴着一排排看戏的,心里恨得牙痒痒,因夫子在,又不敢造次。
随即,只见夫子好声气的问了他好几回,他才支支吾吾的说出个大概,后来就见夫子十分温和耐心的讲了许久,那些本来不怎么明白的,顿时就恍然大悟,心里高兴,还来不及谢过夫子就跑出来了。
刚出门口就被小伙伴们围住了,问他问明白没有,被大伙儿这么一问,这才想起还没和夫子道谢,不过再叫他回去道谢,那是万万不愿的。
心想着,那位夫子人挺好的。
有好学的,自然也有不爱学习的,穷人家孩子没什么玩物,课后便约了几个要好的伙伴儿一块捉迷藏、玩游戏,放学还要去山上捉兔子,打打闹闹,其中趣味能说到第二天。
虽比不得富人家的孩子,却是十足的快活自由。
冬日里天色都阴沉可怖,早上走得急没带伞,想着也不会下雨,可谁曾想,刚到正午,直接就下起了瓢盆大雨,雨声大的课堂里都听得真真切切,随即一阵白光划过天际,蓦地一声惊雷,大地都跟着晃了晃,有胆小的孩子直接吓哭了。
这仗势,莫不是天边裂了个口子?
好不容易放了学,雨势竟是越发的大,一盆一盆泼似的,只好让孩子们待在学堂里,等雨势稍好些,各家的父母这才来接人,其中也有心细的,人都跨出了学堂,还回头问问夫子带伞了可曾?
这边笑着点了点头,说带了,其实是知道人家不容易,怕麻烦人家。
待孩子们都走了,这才转身进了学堂,掏出课堂上教的千字文来看,等雨势小些再走,奈何天公不作美,书都看了好几页了,雨势始终不见变小。
如此这般,直到了天色泛起了昏暗,君莫问心里终于忍不住着急了,若是再过会儿,又加上下雨天路滑不好走,恐怕回去城门都要落下了。
君莫问放下手中的书,站在屋檐下定了定神,还没走进雨里,斜吹过来的风雨就打湿了半截衣角。
君莫问看着密密麻麻的雨帘子,咬咬牙正要冲出去的时候,正好瞧见那边好似有个人影朝这边来了,灰蒙蒙的看不真切,走近些才瞧见那人穿了蓝色的袍子,再近些时,伞底下的那张脸竟是熟的不能再熟。
隔着雨帘子,只见素来得体整洁的屈小侯爷十分狼狈,衣角边染满了淤泥,自雨伞斜边打来的雨水浸透了半边衣袖,将蓝的的袍子染成了暗色。
那人走到了屋檐边的雨幕下,没有收伞,只是微微笑道:“见你不在家,就想着过来碰碰运气。”那平淡无奇的一抹笑意,好似能透过冬雨暖到人心里。
“嗯。”君莫问笑着点了点头,抬步走到了伞下,不必道谢,只一个笑容,便能懂了。
“回吧。”烟雨蒙蒙中,一把伞遮了两个人,就这么走在田野阡陌中,远远瞧着,倒也十分登对。
冬日里的雨一半都是被风的阵势架起来的,两人走在田野间,头顶上的那把伞,好几次都被风吹得差点脱手,好在屈青宇反应快,便是风再大,回回都是稳稳当当的罩在了君莫问头上,反观他自个儿,半边身子已经湿透了。
乡野间的路都是被人走出来的,经不起大大雨冲刷,这不,早上来的时候还是清清爽爽的大路,这会儿已满是泥泞,坑坑洼洼的积了不少雨水,将泥土泡的越发松软,一脚踩下去保管你能从这头滑到那头。
君莫问吃了两回亏,走起路来便越发的小心,尤其是在下坎儿的地方,更加不敢大意,提起衣角正欲跨步的时候,那只在半空中用来平衡的手突然被人牵住了,她愣了一下倒没说什么,有了支撑后,步也子走的稳当了,寒风携裹着雨水打在相交的手背上,却浸不透那掌心相叠中的温暖。
屈小侯爷病了!
唇颊通红,头上汗如雨下,嘴里却还叫着冷,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怎么喊都没回应,他娘见了眼眶一红,那颗慈母的心顿时就绷不住了,趴在床头一口一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