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欲拨弄一声,又小心翼翼的收手,眼里的亮光仍是没移开。
“我就不奏了,手心里都是酒水,还是小烟儿懂我。”
我对他抛了个默契的眼神。
“说来,太尉的长女,也是三弟的青梅幼音也坐着呢。”皇兄抬话给了我身旁的幼音姐姐,他边喝酒,一手又微微抿了口茶,总是清醒着。
“是。”幼音姐起身行礼.。
殊哥哥抬头向其看去,眼里有几分从上而下的欢喜。
“幼音不才,今日也为着礼王殿下生辰,特献一曲闺舞。”
缜哥哥微愣。
“哦?快快让我们看看。”
说罢她就走去了后头换衣,众人开始醒了一轮酒,我无趣的吃着剥着葡萄,突的身边走过一群脚步。
一队御前侍卫靠边走上来,他们慢慢分散在众人身后,每每宴会过半总是这么个规矩,我也见怪不怪。
只觉得他们携来了一阵冷风,看着那些青龙服,这就是皇兄刚立的那支青衣廷。
“你挡着路了,让开些。”端盘的宫女微微提醒着侍卫。
“知道了。”对方应着。
我一怔,这声音怎的如此熟悉?
不对!
我向那边看去,一眼就看见了对方腰间的那把青龙剑,竟真的是萧逸云,他与平日不同的,低着头着一身廷服,戴着鹅毛帽别别扭扭的站在那里。
似是感受到我的目光,他抬头与我对上,那张不拘于世的五官,深邃的墨眼是那样让我每回都奇怪的加快心跳。
他竟还放肆的对我挑眉,趁众人欢笑时慢慢往我这靠来,我低下头,摸着酒杯的手不断摩挲着。
“给我偷留点酒。”我的背脊后轻悠悠的传来一声。
我正想回头,几个婢女就往这走过,拖过一片大粉羽衣,长尾着金雀翎毛。
“小女献丑。”
太尉笑着看向幼音姐姐,她让众人惊艳的,那样绝色。
她张开手臂,肩上的绣带脱落下来,如天宫的美人儿,缜哥哥放下酒杯,舞姬们便围了上去。
缓缓,从中间站起一只金雀,她不比宫里的鸟天生艳丽,却是令人赞叹的闺阁之花,从笼子里出来,让我不免羡慕着。
一边欣赏她的妙曼身姿,一边想着心事,若我也是个寻常女子,相必可以做的事更多吧。
那拨动箜篌的女子指如春葱,丝丝缕缕的送到我耳边。
“太尉真是生了个好女!”中丞笑言。
“嗐,小家子东西,登不上台面。”
他们都看着那舞,唯独皇兄低头看向手里的酒杯,轻轻转着,四祥上前斟酒,似一切都不出他的掌控。
他朝我关怀,“可有饱腹?”
我笑着,点点头。
“这舞是绝妙,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殊哥哥点头,“少了什么呢?”
“若是有琴声和鸣,定然出彩。”
我的琴就摆在那里,可惜缜哥哥已酒醉半盏,怕是奏不出了,人人都知这宫里除了乐师,也就缜哥哥能露一手了。
我饮了一口,起身在众人面前面前走出去,绕过幼音身后,坐了下来。
只听得片刻就能奏出此舞曲,我抚上去,琴声清脆又不失笛子的沉稳,隐约的,如玉石碎裂般令人沉醉在那起伏间,江映才不愧是拿了实心钱的,没有骗我。
我闭上眼静静的,好像置身云雾间,山崖边一小木琴,一座房屋,我站在那里听远方传来的笛声,花瓣落在地上,在飘渺的云雾一头,究竟是谁呢。
南风台外吹进风和满地的芙蓉花瓣,落在我的头发上,红布帘飘动着,我的云烟裙底鼓起,所有人的眼里,我只看到了皇兄从始至终只有我,他该是想起来以前无忧无虑的日子了吧。
妙音的妙曼身姿轻盈动着,她的笑容如仙境是那样令人流连忘返,而我就是她画里的另一种风景,清风明月都不如一刻千金,我的琴声比那些虚无的都更夺目,今夜众人各怀心事,有谁是真的走入这云烟里了吗,有人真的愿意去做一个无名的知音吗,至少在这宫阙里,不会有。
我的目光慢慢看向皇兄身边的他,依靠在柱边眯着眼瞧我,在我弹琴时那道光从未在我身上移开,就像皇兄一样,他已然不觉靠近皇兄,萧逸云为什么进宫,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若真是目的不纯,凭他和皇兄咫尺的间距…
不对!
我的手顿了下来,恍然起身,留得琴弦一阵震动,妙音的裙摆转动着,在花色里倒了下来。
“咳咳…”我故作受了寒,阿娜达走过来为我披上衣服。
“好!”席间一阵拍动。
“果然是佳人在侧,春秋如这诗画啊!”
妙音笑着行礼,拉起我的手走回去。
“祝,礼王殿下康健无忧,年年无虑。”她是那样落落大方的,在今夜大焕荣姿,仔细想来,苏幼音没有不得体的,只有太得体的。
缜哥哥点点头,他起身回道,“幼音姑娘有心了,知道我所心所真愿,也如愿你和三弟朝夕有暮,早日琴瑟和鸣。”他低下头看着酒杯,似是已经醉的睁不开眼,又说话沉稳的。
身旁的人儿指尖抖动,浑身散着心中的冰冷,紧紧的拽着自己于风中吹的寒冷的裙身,她笑着坐了下来。我开始明白了几分,我终于明白了什么,终于明白为何从始至终都无法在她脸上找到高兴这门婚事又抗拒这门婚事的原因,微微诧异的别过脸去,叹了口气。
原来这世间没有不会隐藏心意的女子,只有太会隐藏的女子,她藏的可真好啊,险些将我也骗进去了,只叹命运难料,任谁都逃不掉的。
“哈哈哈,看来连二弟都急着要公布这一桩好事了。”
皇兄看向殊哥哥,对方笑着跪下,眼里有遮不住的欢喜。
“多谢皇兄挂念了,臣弟此番会在宫中多住些时日的。”
没有人不心知肚明,自殊哥哥回来的这一天起,他和苏幼音的婚事便是定下来了。
“来!继续喝。”
旁人谈笑风生,围我只感到一切都静的令人恍然,今宵酒醒何处。
幼音姐姐连饮三杯,姑姑同她庆贺,也是笑脸相迎,我却看到了她缓缓靠在桌上的苦涩一笑。
“烟儿…”
她身上的华服沾了酒滴子,流淌着如那不能流出来的泪,我轻拍她的背,身后的小婢上来斟酒。
“你少喝些罢。”
我唤身后的小婢去偏殿盛一碗红枣银耳汤来,本是阿婴为了我醒酒备的,不想今日怕有人比我要醉篮球。
冷风仍从南华台外袭来,红帘飘飘,官宦之乐也到了静点。
“四祥。”
模糊的听得台上皇兄的一声,缓缓从后头捧上一件绒肩。
“殿下可别冷着。”
阿娜达为我披上,我看向皇兄,他嫣然的对我笑着,脸上只浮了一丝丝红闷,被那霁月之姿给遮下了,身后的内人也为其披上,我当下便认出了那墨狐,还是去年我送给他的,他一直都留着。
就算在这样的时候,他也从不会忘了关怀我,我心中总是暖意,母后说的没错,虽众哥哥们一直待我很好,然只有一母同胞的兄妹才会互相关怀。
“我没事。”幼音轻轻道,她撑了撑头清醒几分,恍惚方才都是一瞬之间的事。
砰—
无意间衣袖掠过打翻了桌上的酒樽,众人都敲了过来。
“呀…”幼音姐姐无措掏出帕子,今夜她似是心不在焉,我本瞧着她为着缜哥哥的生辰礼挺高兴的,不过细想来,也就不奇怪了。
“无妨的,快去收拾。”姑姑吩咐身后几个呆愣的小宫女。
在流淌的酒水边碎着瓷器,方才连着汤勺一起带下去了,一只猫爪按了上去。
“这是哪来的狸花猫儿啊。”幼音瞧着怪有趣的,想抱起来玩玩。
“我养了几个月的,专抓偏殿那些小鼠儿,可要小心些,别瞧它看着乖巧,虎起来可抓人了。”姑姑笑着。
只见那猫舔了舔地上的水便跑来了,跑向了席间的袍子底下,缜哥哥醉了酒抱起来玩弄了会儿便放下了。
“看看,连猫都见你怕,可算是喝大了。”
“哈哈哈…”
我出神的盯着那猫尾巴,它摇晃着走向柱子边,似晕乎乎的绕了两圈,猛得狂挠起来双眼红厥,我疑神起来,小会儿,它便突得倒地滚在了一边,口似人般从尖牙里吐着白沫。
“这…”
我想拉幼音姐姐看,听得她同身后吁吁走回来的婢女说话。
“你去哪里了。”她嗔怪的。
“姑娘可不是让白涣去取宴后送于礼王的生辰礼么?”她手中端着一小长盒,像装笔一类的。
“是了,我说呢。”她点头接过。
“那方才为你姑娘斟酒的是谁?”我问着,没仔细瞧清人,似是生分的面孔。
“奴婢出去遇上的,也是来斟酒的小婢女,边让她替我一会儿了。”
我心中有些奇怪的,姑姑发觉自己的猫倒下了,忙站起来。
“哟,你快去看看,那不是咱的金蝉儿吗。”
…
“这是怎么回事?!”几个宫女围在角落,一些人看过去,然仍是谈笑风生的催着酒。
皇兄朝我这看来,不知是发生了什么,我瞥见了他身边的宫女,那模样,便就是方才在旁边斟酒的女子,她此刻怎又站在了四祥一行人的身后,阴沉着脸,就要上前斟酒,手里的壶已然滴向酒樽。
“皇兄…!”
我慌措的站起来小跑上前,扑翻了他手里的酒樽。
皇兄恍恍看着我,“烟儿?”
那宫女眉心一皱,凶神恶煞的与我对视间,从胸口飞速掏出了一把短匕刺向身旁的皇兄。
“狗皇帝拿命来!”
“不!”
我冲上去,眨眼间从背脊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啊—”
那把短匕紧紧插进我的后背,似要顶向了前胸,骨中断裂的汹涌滚烫的东西。
“烟儿!”皇兄吃惊的看着倒在他怀中的我,慢慢无力的下来,那女子诧异的瞪着眼。
席间大为错愕的传来不断呼唤声,几个御前侍卫赶上前一把按下了她。
“放开我!”
“大胆!别动。”
挣扎和慌乱的叫声在耳边作响,皇兄惊恐而忙了慌的抱住我,捧起我的脸,那样的脸色有生以来除了母后离去,便再也没有看到了。
“皇兄…”
皇兄没事吗,他没有受伤。我倒在桌边,感到血水从身下流出,沾染着皇兄的衣袖。
“传太医!”他吼道。
我面容狰狞,手欲伸向后头却勾不到,从未感到如此疼痛,深入我的肌肤。
“陛下!”众人皆奔聚过来,我看到了缜哥哥他们被这情形吓得清醒,我喘不过气的被皇兄紧紧搂着。
“殿下!这…”
“烟儿…快传太医!”他急的面红耳赤,我已然沉在那剧痛中无法振作,纵是听到了幼音姐姐哭喊在一边唤着我的名字,也无法再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