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条长到超乎想象的小巷,一直到来到另一条更加宽阔的街道上,付生还能听到身后隐约的呼喊声。
将引起众怒的长袍扔在了小巷之中,此时只穿着白色的亚麻裤和背心走在空旷的大街上的他显得异常落魄,过往的行人都投来了嫌弃的目光。
并没有过多介意他们的眼神,对付生来说,只要不像刚才那样像是被人追杀一样,被当成乞丐和流民并不是什么问题。
同时他也留意到这条街上的行人无论是打扮还是气质上都比那条街上的人要看起来高贵很多。
女性大多穿着连体长裙,带着蕾丝边的遮阳帽,男性大多穿着燕尾服,戴着礼帽,有的手里还拿着手杖。
两侧的建筑看起来似乎也更为豪华,洁白的石柱支撑起高大的门廊,彩色的窗沿周围还雕刻有精致的浮雕。
不远处的河边伫立着一栋像是教堂的建筑,高大的拱门,三角屋顶的正门上方是一个显眼的巨大时钟,像是花朵一般层层绽放。
结构复杂的镂空钢铁将表盘分为整齐的24份,每一根粗大钢铁交汇的节点处都又雕刻出一个像是太阳又像是漩涡又像是车轮的复杂形状。
漆黑的指针中间镂空出一个同样形状的花纹,表盘下是与表盘形状对应的24等分的玫瑰花窗。
每一个钢铁构成的窗格之中都描绘了一个不同形状的七彩图案,在日光的照耀下散发出夺目的光彩。
付生失神地看着这个让人惊叹的壮丽景象,不自觉地走到了大门前,抬起头,庄严肃穆的教堂就矗立在自己面前。
他推开红木门,阳光照射进教堂,在红地毯上留下一条晃动着瘦长人影的光带,内部一片安静,四下无人。
两侧的玫瑰花窗上描绘着不知名的人物,有身穿白袍跪在地上高举着双手仰望太阳的金发青年;有身披铠甲双手握剑竖于胸前注视着前方的骑士;还有坐在破败的王座上被无数双手簇拥着的国王。
从一排排空荡的座椅中走过,付生来到教堂的中间,转身沐浴在和煦的日光之中,看着巨大的钢铁指针缓缓转动。
这一刻,声音消失了,周围的一切都逐渐远去,时间消失了,自己也消失了,只有指针带动的光,照耀着这一片渺小的天地。
“迷失的灵魂啊,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么。”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付生转过头,教堂另一侧,圆形的巨大花窗下站着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有两道黄色的倾斜条纹的白色长袍。
付生有些茫然地看着老人没有回答他,两人站在原地遥遥对视着。
时间静默地流逝,窗外一群白鸟振翅飞过,付生才像是从梦中醒过来一般,看着自己对面的老人。
“你是?”他疑惑地望着自己对面的这个老人。
“我是这座教堂的神父。”
教堂,付生看了看四周,偌大安静的教堂空无一人。
“神父,可以借我件衣服么?我的不慎遗失了。”
他不太懂教堂的礼仪,于是双手抱拳做祷告状对着老人行了一礼。
“当然可以。”老人的手放在身前,平静地回答到。
付生显然没有料到对方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自己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的请求,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笑容。
“孩子的笑……”神父突然仰着头,看着五彩斑斓的屋顶大声开口说道:
“……是纯粹的笑。”
说完他缓缓低下头,看着付生
“孩子,你为何来到这里?”
付生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我是看到这里的时钟和窗户很好看,忍不住进来看了一眼。”
他观察着神父,后者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站在那里,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地又问了一遍。
“孩子,你为何来到这里?”
教堂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诡异,付生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跑路了,这个神父看起来似乎有点问题。
“罪人的手,圣人的心。”老人突然有再次大声开口,像是在吟诵诗篇一般,一步一步向付生走来。
“宁愿是孩子与窃贼。”
“在狂野的森林之中。”
“而不愿成为别处众人的国王。”
“在荒芜的土壤。”
“逐渐消融的少女。”
“这里没有泥土,没有花朵,没有芬芳。”
他的声音慷慨激昂,在空荡的教堂中回响。
他停在了付生面前,苍老的面庞上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面看不出一丝浑浊。
“孩子,你为何来到这里?”
付生有些怕了,他不知所措地看着离自己不到一米远的神父第三次问出这个问题,头脑飞快地转动着想要找到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你不属于这里。”
神父低下额头用疑问地目光看着他
“你为何来到这个世界?”
这个问题像是一个十万吨的铁球突然砸在了付生的头上,他的脑袋瞬间停止了思考,变成了一片空白。
“我……就是这个世界……”
“谎言!”神父瞪大了眼睛,咆哮着打断了付生的解释。
他的声音无比洪亮,比爆炸声还要响的巨大轰鸣声砸在了付生的耳朵上,让他觉得自己像是马上就要聋了一般。
付生有些畏惧地盯着神父,他不敢再说话了,怕下一句再说出口又说错什么。
神父的神情突然又柔和了下来,他抓起付生的一只手。
“孩子,我愿意给你一件衣服……”
“我甚至愿意给你更多,我愿意将这整个教堂都交给你……”
“你会成为,新的神父……”
说完他就松开了手转身慢慢向祷告台走去,完全没有理会付生瞪大的双眼拒绝的手势。
“不……”
付生想开口拒绝老人的好意。
但是神父却并没有理会而是自顾自地说着:
“这个国家已经腐烂……”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去像是有一股魔力,将付生的声音完全压了下去。
“一旦腐烂,就再也不会变好。”
“腐烂会传染,直到所有的根茎。”
“但是,有一种方式,”
“能让人干净地脱离。”
他走到最前方,转过身平静地望着屋顶。
头发花白的神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对准了自己的脖子割了下去,猩红的鲜血喷洒了一地。
付生惊恐地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神父的白袍被血一点一点染红。
直到老人的身体无力的重重倒下,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转身向大门飞奔而去。
付生冲出大门,明媚的阳光照在身上,像是从地狱重新回到了温暖的人间。
他没敢再回头看教堂里的场景,而是快步离开。
刚走没几步,他停下了,呼吸变得急促,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身上和刚才神父一模一样的长袍。
付生从头到尾都不记得有和神父接触过,也没看到神父拿出长袍,自己身上这套长袍是哪里来的?
他越想越觉得诡异。
身上这套长袍看来也留不得了,他向刚才的小巷走去,打算把这个长袍也扔进去。
此时两个穿着银色铠甲,腰间别剑的士兵从小巷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棕色的袍子,一个中年女性跟在他们身后,看见付生之后,兴奋地指着他大喊道:
“就是他!就是他!”
付生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原来是刚才拿苹果砸他的那个中年妇女。
两个卫兵看着穿着神父长袍的付生愣了一下。
意识到情况不对的付生撒腿就跑,结果一转身就撞在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上,反冲力使他摔倒在地,眼冒金星。
两个士兵迅速冲了过来,将银白的钢剑架在了付生的脖子上。
付生只能用手肘撑着地面躺在地上,看着自己刚才撞上的坚硬物体。
是一副盔甲,而这副盔甲的主人此时正穿着它背着光站在自己面前。
“桑亚大人”架着付生脖子的两个士兵齐声向他对面的人喊到。
“嗯”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这个背对着光看不清脸的高大躯体中发出。
“这就是那个彗星学派的异教徒?怎么穿着神父的衣服?”
她蹲下身,将脸凑到付生面前用一双沉稳的大眼睛观察着他。
这时付生才看清自己撞到的这个女子的长相,秀气之中带着一点刚毅的面庞,黄褐色的长发简单地在后面扎成一团。
“我们也不太清楚,是她指证的。”
士兵说着将刚才卖苹果的中年妇女唤到跟前。
桑亚站起身用审问地眼光看着畏畏缩缩地中年妇女。
“你确定是他么?”
“是的大人,不会错的,刚才就是他穿着异教徒的袍子,集市的人都看到了。”
桑亚点了点头,看了眼付生,然后对两个士兵吩咐道:
“先带回去吧。”